他身上暖和,就跟抱一隻超大暖爐似的,其實現在天不算冷,但季節在江瑀身上,仿佛提前入了冬。


    淮瑾的手伸在被子外,他把人團的緊緊的,思緒卻漸漸飄遠了。


    去年這時,他們還在覓香亭喝著酒,淮瑾在困倦中皺緊眉,他從前很喜歡冬天,因為可以賴著江瑀一起泡溫泉,還能撒嬌抓著人一起睡覺。


    但他現在不喜了,冷秋會讓他變得不安,心裏反反複複想起的,都是江瑀從前似飛鳥自由的日子。


    他迷迷糊糊的在心底盤算,王府中哪些院子修了地龍,哪個院子冬日陽光最好。


    晨光漸漸掠上窗欞,淮瑾用臉頰貼著江瑀額頭,聽著呼吸聲,意識越來越昏沉,就這樣睡著了。


    他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懷裏燙到灼人的溫度嚇醒,江瑀跟燒紅的炭火似的,身上汗涔涔的。


    淮瑾摸他,哪裏都是燙的,他手都在發顫,輕輕搖了兩下:“師兄,師兄醒醒。”


    江瑀意識混沌著,身上有些癢,他呼吸淩亂:“阿瑾,別……別抱,過……過病氣……”


    淮瑾用被子把他裹了,起身穿衣,大喊道:“小安子,叫太醫。”


    屋簷下喂鳥的小安子立刻扔了蚯蚓,跳下欄杆,往院外跑去。


    太醫掀開衣擺看了看,背部微微有些紅點,他斟酌了半晌,說:


    “王爺,公子本就發熱,這症狀不是很明顯,還需疹子發起來,仔細確認過後才能用藥。”


    淮瑾不能放心,說:“我聽說江南鬧疫病,大人也去過,所以才留你在府中,如果真是……”


    他倏地頓住話音,眸光微顫:“能治吧?”


    太醫看了看身體羸弱的江瑀,又看著淮瑾的眼睛,腿腳都站不穩。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去晉州呢!


    他“咚”一聲跪在地上,扶著床邊踏腳:“微臣定竭盡全力……”


    淮瑾擰眉,對太醫的沒有正麵回答明顯不滿,他正要發脾氣,小安子忽地掀簾入內:


    “王爺!張公公派人送的消息。”


    淮瑾接過信件,張緣山寫得簡短,就是陛下早間暈了一場,李濟安說是因太過激動,導致餘毒發作,萬幸情況已經穩定住了,還有江束的傷比昨日更嚴重了些。


    淮瑾麵上神色冷到了冰點,眉頭更緊,漸漸露出一種攝人的氣魄,隔了片刻,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小畜生!”


    他強行壓抑住自己心緒,正要出聲下令,喬錚略顯慌亂的聲音就在外間響起:


    “主子!先前給阿瑀送信的人病倒了,他歇在驛站時,被趕往晉州的餘太醫撞上,餘太醫確診了,說……說就是疫病!”


    院中驚鹿猛然砸下,亂珠敲擊溪岩,似要撞破這層壁壘,往四麵八方湧去。


    淮瑾拽起跪著的太醫:“治好他!”


    *


    京都城門鎖閉,除了衙兵日常巡防外,街上嚴禁人員聚集,城中酒肆茶樓全部停業。


    要督促官方與民間醫師排除病患,調度禁軍與各處的巡防人手,整合藥材糧庫資源,維持京都的基本秩序,必須要一個身份地位與能力都出眾的人才行。


    淮瑾沒多考慮,直接將這重擔給了淮玨,近段時日,淮玨頻頻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早出晚歸,時常隻能睡一兩個時辰。


    他用了三日時間,總算將事情理出頭緒,將全城人過了遍篩後,把染了風寒,起熱,咳嗽的人全部隔離在醫坊藥鋪中。


    皇城中並未發現大批量病例,是不幸中的萬幸,讓人在烏雲籠罩的陰霾中,窺見了一絲希望。


    淮玨飲了杯釅茶,換了條幹淨巾帕係在口鼻處,聽藥坊中的禦醫分析病例。


    最初五名確診的病患,已經單獨分配了禦醫照管,有關表征變化,藥方改良的各種情況都記錄的格外詳盡。


    禦醫擱了筆,將最新藥方謄寫下來,重新仔細檢查一遍後,放在一邊晾幹墨跡,說:


    “幸好王爺有先見之明,讓我等連夜將太醫院存檔都翻了一遍,不然這一時半會,還真合計不出對症的藥方。”


    淮玨翻著記錄的冊子,點了點頭,說:“瑾皇兄行事一向謹慎,有他在,出不了……”


    大事二字還未說出口,淮玨麵色慘白地愣在原地,指著冊子道:“怎麽死了一個?”


    禦醫急忙解釋道:“郡王殿下,這名患者已年近六旬,身體又兼有其他病症,不一定就是死於疫症……”


    “哎呀!你懂什麽!”淮玨用力一跺腳,銳利的雙眸中既有焦躁,又有擔心,他疾步在房中走了幾趟,才讓自己平靜了一些,


    “你確定這藥方能治疫病?”


    禦醫拭了拭額上冷汗,語氣有些艱難地說:“微臣照看的幾名病患,服了此方後熱症緩解,盡管身體仍是虛乏無力,但抽搐沒有再發作,明顯是在好轉。”


    淮玨眸色淩厲,聲調堅穩:“死的那人是在用這藥方前,還是用這藥方後?”


    禦醫表情僵硬的看著他:“用藥後。”


    淮玨麵色是說不出的難看,說:“立刻在病人中挑十名體弱的出來,試驗這張藥方,由你親自照顧,本王今晚就要結果。”


    他將冊子扔在桌案上,拿起晾幹墨跡的藥方,疾步穿過彌漫著濃鬱草藥味的院子。


    *


    淮瑾眼瞼下一片暗青,他這幾日忙得很,白天要處理內閣呈送的折本,晚上要守著江瑀。


    京都爆發疫情,為防兵營中出現大批量疫症,與南境的聯絡就得迅速切斷。


    可玄秋子也在南境,切斷與南境的聯絡,要是錯過此人消息怎麽辦。


    城牆之內,有他的摯愛至親,城牆之外,有隨國的錦繡山河。


    對他而言,這並不是很難抉擇的事。


    對會客廳的其餘人而言,這也不是件很難抉擇的事,自確認晉州疫症後,內閣朝臣每日都會在定王府共商政事。


    但今日,會客廳的氣氛格外壓抑,淮瑾的視線向四周一一掃過,說:


    “京中不過才區區幾十病例,隻要許進不許出,疫情就不會向外擴散,此事不必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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