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在笑,卻說出絕望的話。


    她明明沒有哭,芸荷卻覺得她比哭還難受。


    芸荷上前扶住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易婷婷:“二……二少夫人您別這樣。”


    易婷婷甩開芸荷的手,笑著繼續說。


    “我都聽到了,你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你們說我是野雞窩的野雞,好心被鳳凰撿回窩裏養著,可我沒有自知之明,妄想當鳳凰。”


    芸荷看著表情不對的易婷婷連忙上前解釋:“沒人看不起您,我們都是下人,您是主子,我們怎麽敢看不起您,您一定是聽岔了,就算有人這樣說了,那她就是搬弄是非妄議主子,您說是誰說的,奴婢立馬就去稟告夫人,把她嘴打爛。”


    在勳貴人家當下人第一要求就是嘴嚴,知道什麽不能說,不能妄議主子,若不然被抓住嘴都給打爛。


    尤其是妄議主子,罵主子身份低賤。


    這話要是從一個下人嘴裏說出來,那這人絕對會在穆家待不下去。


    芸荷的解釋並未得到回應,易婷婷轉頭衝著她笑。


    “我就是一隻飛入鳳凰窩的野雞,這沒什麽好否認的,你們看不起我沒關係,我不在乎,反正我有人愛,還要兩個。”


    她有兩個人愛,都對她很好很好,可她一個也沒留住。


    易婷婷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眼裏湧上迷茫。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我明明什麽都有了,有對我好的長輩,有疼愛我的丈夫,我還有孩子……”


    易婷婷還在思想跳脫地說著,話題轉變之快讓芸荷都跟不上,隻能亦步亦趨跟著,生怕一個沒注意讓發生意外。


    眼下易婷婷已經知道要被送走的消息,現在又有點瘋瘋癲癲,她實在是怕出事。


    想到這裏芸荷喊來人。


    “你們兩個現在什麽事都不要做,守著二少夫人。”


    兩人忙不迭點頭,乖乖盯著易婷婷。


    眼看有人守著,芸荷最後看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易婷婷,麵色沉重地準備去跟穆母說一聲。


    本來桂嬤嬤就說今日主母不舒服,沒事不要去打擾。


    眼下這情況她實在是沒主意,隻能去打擾。


    門外守著的婆子打開門,落鎖的門被打開,就在芸荷腳踏出院門的那一刻,一道人影從身旁衝出去。


    芸荷腳步頓住,視線落在突然衝出去的身影。


    寒風中隻見一纖瘦的道身影不管不顧朝著前麵飛奔。


    發上本就隻用了一根素釵挽發,隨著她的動作一支素釵根本挽不住一頭秀發。


    鐺的一聲,素釵落地,沒了釵環束縛的烏發肆無忌憚地揚起。


    寒風襲來,青絲飛揚,風袖翩翩,猶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快,快攔住她。”


    反應過來的芸荷猛地拔腿追上去,其他負責看守的人看到人跑了,嚇得臉色都白了,拔腿就追上去。


    眼看著前麵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追上去的婆子都不知道這些年柔弱到走幾步就難受的易婷婷會跑得這樣快。


    一陣陣寒風吹來,天上灰蒙蒙的,剛剛晴了兩天的天兒又開始揚起小小的雪花。


    寒風像是冷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冷,渾身都在發冷,她卻什麽也顧不上,什麽也不想,隻想見他。


    她等啊等啊,等了那麽久他都沒來,別人還要把她送到太行山。


    太行山住著的穆氏族人會把她一輩子困在那裏,她這輩子將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最後被人遺忘。


    她不要那樣的活法,死也不要。


    向來規矩極嚴的穆家就是下人都不能在內院跑,身為主子更不用說。


    可這一天從內院通往前院的路上,規規矩矩忙活的下人都看見一個秀發不梳,妝粉不施,儀態不管的身影。


    直到她迎著寒風跑向前院時反應過來的眾人擦想起這人是誰。


    瘋了,真是瘋了。


    哪一位後宅婦人會如此瘋瘋癲癲,這模樣便是在自己院子裏都不合規矩,還想跑到前院。


    此時的穆子昭從立雪閣恍恍惚惚回前院,當走到某條路時隱隱聽到動靜,下意識抬眼。


    抬眼瞬間眼睛再也移不開眼。


    刹那間天地間所有聲音和顏色都消失,目之所及僅剩奔赴而來的她。


    雪花慢慢飄落,穆子昭怔怔站著,她像是暗夜裏看見火的飛蛾,義無反顧飛向他。


    這一刻他不是誰的丈夫,不是她丈夫的兄長,隻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她就像是尋到終點,撲入他懷裏,雙手死死抱住。


    而他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下意識抱住飛撲而來的她。


    飛揚的發絲落下,飄逸的裙擺停下,就連寒風都在此時停歇。


    追上來的芸荷慘白著一張臉看著易婷婷撲入穆子昭懷裏,看著他們絲毫不顧周圍人地抱在一起。


    瘋了,這兩人都瘋了。


    “你們去各個路口守住,不要讓人過來。”


    芸荷話一出口,在雁落閣伺候的侍女立馬去往各個路口攔人。


    她們可以帶走易婷婷,可穆子昭在,她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讓穆母出麵。


    有人守著,有人急匆匆去找穆母,所有人都怕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易婷婷卻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死死抱住穆子昭,眼淚止不住。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聽到你要把我送到祖宅,我快要瘋了。”


    哽咽到幾乎聽不清的話,三年未見的她,穆子昭抱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不起已經說了無數遍,可除了對不起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說他權衡利弊後親口答應送她回祖宅,說他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說他打算再也不跟他見麵,打算跟崔知意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他說不出口,不忍心再傷害她。


    “孩子,今日是他生辰,你帶我去見孩子好不好?”


    易婷婷抱夠了終於鬆開他,紅著眼哀求。


    這些年她惦念的人就兩個,那個孩子是她辛苦生下來的,可孩子從一出生就被人抱走,這些年她從未見過孩子。


    她知道自己這一跑是她僅有的機會,若是這一次見不到孩子,她將再也見不到孩子。


    穆子昭看著滿眼哀求的她,想到那個孩子,心裏是拒絕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孩子,怕孩子知道自己身份,怕事情越鬧越大。


    這些年穆母把秘密瞞得死死的,易婷婷至今還以為孩子是他弟弟的。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知道孩子的身份會鬧出什麽事兒。


    關於他的一切在易婷婷眼中都很重要,一旦知道孩子是他們的骨肉,她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安分分被關著,會不顧一切要見孩子。


    府裏知情人都把孩子的身份瞞得死死的,可易婷婷未必。


    他不能再冒險,也不允許穆家發生失控的事情。


    思及此,理智終於回籠,穆子昭緊盯著易婷婷,狠下心做出決定。


    “婷婷,你乖乖回祖宅好不好?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回祖宅……


    易婷婷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會當麵勸她。


    “那是你的祖宅,那邊都是你的親人,不是我的,我的孩子,我親人,我在乎的人全在京城,你卻讓我孤零零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你有想過我剩下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嗎?”


    回到祖宅的寡婦會被看守在內院,麵對的會是丈夫的牌位,聽到的會是如何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寡婦。


    她還不到二十歲就要過那樣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子。


    易婷婷的目光是那樣失望,還有痛苦,看得穆子昭下意識躲避。


    他知道,什麽都知道。


    可他能怎麽辦?


    難道要他不顧人倫,拋棄所有跟她在一起嗎?


    他不隻是他自己,他還是父母的兒子,是穆家的長子,是姚老爺子的外孫。


    他的人生都在別人的期待下進行,他背負著許多人的盼望,他不能為了一個人拋棄那些至親。


    他隻是想過上正常的生活,不想整日麵陷在痛苦裏麵。


    這些年他過得太痛苦了,無法麵對父母的失望,更無法麵對崔知意對他的死心。


    如果繼續跟易婷婷糾纏下去,所有人都會痛苦。


    穆子昭看見周圍沒人,知道他母親身邊的人已經幫著遮眼,也知道他母親已經聽到消息要過來。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等到他母親一來,隻會麵對更可怕的情況。


    “婷婷,當初說好的,你嫁給子慎,我娶新娘子,我們都要過正常的生活……我們現在都不正常,都很痛苦,要是繼續不清不楚下去,你會死的。”


    “你是子慎的遺孀,永遠都是,我是子慎的兄長,這輩子都是,我們都要認清現實,怪隻怪我們有緣無分。”看著她在哭,穆子昭紅著眼移開視線,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狠下的心會心軟。


    這一次衝出雁落閣,大庭廣眾之下來找他,府裏將再也容不下她。


    他父親已經下了通牒,她不走就隻能去陪子慎。


    他的父親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穆家,不允許有毀了穆家。


    早些年他父親還不是如今的模樣,也曾過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如今權勢大了,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可這不代表他父親是善茬。


    看著哭到沒聲音的她,穆子昭不再猶豫。


    “婷婷,如果你不離開京城,那麽我離開,為了不讓我們再次犯錯,我們必須分開,就像三年前,三年前我去了黎城,現在回京述職,官職未定,隨時可能會被派去更遠的地方,比如北境。”


    易婷婷怔怔看著他,眼裏滿是絕望。


    穆子昭和她對視,淚意在眼眶打轉,卻逼著自己笑。


    “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一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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