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互相打量,易婷婷瞧著崔知意不自覺有些自卑起來。


    她是小地方出來的,能嫁給穆子慎完全是因為穆母憐惜她和穆子慎說非她不娶,這才進了穆家的門。


    崔知意卻不一樣,父親是官身,兄長也是年紀輕輕就考中秀才,聽人說依照崔家兄長的才情今年秋闈不是問題。


    到那時人家就是中舉,是功名在身的舉人,崔知意的身份又會提一提。


    就連崔知意本人都是按照世家女的規矩養出來的,隻不過是父親官身不大,進不去一些大一點的圈子,但是在同樣家世的姑娘裏頭算是拔尖。


    當初穆子昭說要娶妻,需要一個家世不是特別顯眼,性情樣貌都好的姑娘,不管是穆母穆父還是穆子昭,都選了崔知意。


    穆父說崔父是下屬,雖是窮苦出身卻為人正派。


    穆母說見過崔知意,性情溫婉,樂善好施,路遇有人遭難二話不說就送人去醫館,還留下一些銀錢給人家。


    穆子昭說認識崔瑾,是個值得交好的人,還聽崔瑾說過這個妹妹,覺得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一家人沒有任何分歧就選了崔知意,這是她永遠達不到的高度。


    易婷婷努力讓自己彎起嘴角,福身見禮恭聲喊道:“嫂子。”


    崔知意彎著唇角笑,幾步上前體貼開口:“我雖是你嫂子,卻是平輩,用不著行禮,況且弟妹是懷了身子的人,要多顧著自己才是。”


    “你的事兒相公和母親都跟我說了,真是難為你千裏尋親,好在那些苦日子都過去了,你現在嫁給二弟,肚子又有了孩子,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著崔知意臉上閃過懊惱。


    “你瞧我,剛說你是有身子的人還拉著你在路上說話,我扶你去慈安院,可不能累著你。”


    易婷婷的肚子可不能有事兒,作用大著呢。


    崔知意扶著易婷婷,路上專挑人家喜歡聽的,把身後跟著的侍女都聽愣了。


    府裏的事情瞞不住,崔知意被刺激到暈倒的事情也瞞不住,有人已經在說崔知意不喜歡這個弟妹。


    現在一看,哪裏會不喜歡,那是關心得很,跟親妹子一樣。


    別說是侍女看愣了,就是易婷婷也愣了。


    之前總是擔心,怕崔知意不好相處,現在一看那是極好相處,對她滿是關心,還總能說些暖心窩的話。


    原本鬱悶的心情在她的開解下慢慢散去,心情豁然開朗。


    通往慈安院的一段路不長,兩人邊走邊說,聊出興致來了足足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工夫。


    “兒媳給母親請安。”


    穆母先看看崔知意,臉色好些了,擔心的事兒算是放心下來。


    突然暈倒還昏睡挺長時間,找人去看了兩三次都沒醒,可把她嚇到了。


    好在睡了一晚後臉色好些,看表情也不像有心事的樣兒。


    再看看暈倒查出懷孕的二兒媳,氣色不太好,但是眉眼舒展,不像之前愁眉不展。


    自從二兒子不吭一聲就離開,這個二兒媳就受不住了,不是哭就是一臉喪,跟怨婦一般。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主動跑去佛堂。


    丈夫跑了自己跑去佛堂,這行為讓她搞不懂。


    佛堂可都是祈福或是懺悔才會去的,亦或是佛祖信徒常年禮佛。


    這個二兒媳既不是佛祖信徒又沒有什麽好祈福懺悔的,突然待在佛堂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姑娘家的心思她不懂了,人家又不願意說,整天蹙著眉,看得她也高興不起來。


    現在好了,眉頭舒展,看著舒心。


    穆母心情越好,瞧著兩位兒媳開始打趣:“你們倆總算是好了,昨日你暈一下,今日她暈一下,若是你們再不好,估計明日就輪到我暈了。”


    一句話逗得兩人笑開,笑著聊起家常。


    崔知意嘴角勾起,眼底卻沒有笑意,曾經她就是在這樣和睦中為這個家掏心掏肺。


    隻要易婷婷看到她跟穆子昭感情太好,就會露出難過的表情。


    她蠢得以為人家想起已故的丈夫,心疼人家沒了丈夫,隻要人家在就會跟穆子昭保持著相敬如賓的距離。


    當家裏來人說她跟穆子昭是恩愛夫妻時,她也會下意識注意易婷婷的情緒。


    她是真心疼人家,也是真的愚蠢。


    崔知意低頭把玩掛在腰上的穗子,借機掩住眼裏的情緒。


    閑話家常後兩人各自回去,崔知意開始忙起明日回門的事兒。


    不管是父母還是兄長都對穆子昭極為信任,信任到每次回娘家都跟她說要好好跟人家過日子,不要鬧小脾氣。


    家人怎麽會不知道她的性子,說這話就是因為穆子昭在她家人麵前表現太好。


    能不好嗎?


    她嫁給穆子昭是高嫁,在別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時候他絕不納妾,隻要她有個頭疼腦熱都會守著她。


    不管是當局者的她還是局外人的崔家人,都覺得穆子昭是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人。


    穆子昭確實喜歡她,對她的好對崔家人的好並沒有作假,但是不妨礙他跟易婷婷搞在一起,更不妨礙他們為了事情不暴露害死她的孩子。


    哪怕現在穆子昭還未傷害她,她也不會再對他有一絲好感。


    可是已經嫁入穆家的她想要再離開很難很難很難。


    科舉入仕的考生必須家世清白,家世清白要求考生三代之內無犯法之男,無再嫁之女。


    她的父親已經入仕,兄長也要入仕,她身為崔家女一舉一動都牽扯到父母兄妹。


    世上多少女子所嫁非人,可是能怎麽辦?所托非人也好,遇人不淑也好,都隻能熬著。


    她們不敢和離,家族也不允許她們和離。


    沒有任何一個家族會允許讓一個出嫁女害了族中所有好兒郎的前途。


    想和離還想再嫁,家族中會有人不讓她們活。


    除非夫家犯了極大的過錯,出嫁女可以向官府提出和離請求。


    一旦官府出麵強製夫家寫放妻書,那麽情況就會不同,雖然依舊有影響,卻不會影響族中兒郎們的仕途。


    放妻書和和離書在本朝區別在於一個是夫妻協商不成經由官府強製要求男方所寫,而和離書是夫婦協商或是家族協商下主動寫下的。


    隻是用告官來和離會讓女子名聲遭受極大影響,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女人一言不合就把丈夫告上去,毀了丈夫。


    娶妻娶賢,不管是什麽家族,哪怕是販夫走卒想要的也隻有聽話的媳婦,這種會毀了丈夫的女子,任何家族都不會同意進門。


    也就是說一旦向官府呈訴狀來和離,這人以後也嫁不出去。


    還有一點很重要,是壓在女子脊梁骨上的三從四德。


    出嫁從夫,夫為貴。


    出嫁女和丈夫打官司不管對錯都要遭受牢獄之災。


    這也是朝廷律法有和離的途徑卻沒人去訴訟的原因。


    她是不可能跟穆子昭過下去的,訴訟和離是她被逼到絕境最壞的選擇。


    院子裏的紅綢還掛著,屋裏的紅燭還擺著,新房裏的喜果還沒吃完,崔知意一心想的就隻有怎麽離開。


    這個時候的穆子昭還在找穆子慎,基本上沒回府,就算回來也是匆匆離開。


    時間就這樣過去來到回門這一天,崔知意麵色紅潤,睡得極好,穆子昭卻連著三天三晚沒睡好。


    第一晚被易婷婷留在摘星閣,第二晚被崔知意反複提起穆子慎和易婷婷去了原來的院子睡覺,睡得並不安穩,似乎是夢到穆子慎。


    昨晚依舊沒睡好,眼下難掩烏青。


    看著自作自受的穆子昭,崔知意覺得有些可笑。


    兄弟情深是真,卻不見得有多深。


    如果說第一次越雷池是酒的原因,那麽後來的幾年呢,跟弟弟的遺孀一次次苟且,還特意找了一個院子當做據點。


    這兄弟情深也不過如此。


    說不定第一次越雷池不是酒的原因,不過是酒壯人膽,借著酒後亂性的由頭做盡平時想做不敢做的事情,事後可以完全怪罪在酒上。


    崔知意越想越覺得晦氣,跟穆子昭坐在一輛馬車裏都覺得渾身難受。


    馬車即將到達崔家時崔知意就迫不及待探出頭巴巴望著。


    她瘋了兩年,父母來看過她,抱著她直哭。


    好好的外孫沒了,好好的閨女瘋了,接受不了的母親哭得暈了過去。


    事情發生太過意外,一看就不正常,可穆子昭出麵說孩子意外出事,家人就是再難以接受也接受了現實。


    因為告訴他們【真相】的人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婿,況且這個女婿一直不放棄已經瘋了的她,重金求醫隻為治好她的瘋症,還死活不納妾。


    而她隻能看著,繼續裝瘋,不敢露出一點破綻。


    再後來母親又來看過她好幾次,每一次她都能看到母親頭上的白發比上次多。


    “知意,是知意回來了。”


    馬車停下,外麵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崔知意一刻也不想等,猛地掀開車簾。


    眉眼間沒有鬱色的母親,沒有為她愁白頭發的母親。


    那一世孩子沒了,她要報仇,心裏藏著一大堆委屈的她是那樣想抱著母親哭一哭。


    可是大仇未報,隻要她訴說委屈,隻要她被發現是裝瘋,活不過第二天,說不定連母親都會出事。


    親生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何況一個丈母娘。


    她不敢賭,隻能一個人承受。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好多好多委屈想說,情緒太過激烈讓她頓時失聲,喉嚨發不出一句話,隻能望著崔母直落淚。


    突然的淚流滿麵讓崔母心疼壞了,連忙追問:“怎麽了?才出嫁三天怎麽哭成這樣。”


    一旁的崔父也被嚇了一跳,理智打斷母女的談話,帶著兩人進了宅子。


    穆子昭沒想到崔知意會哭成這樣,連忙跟上,看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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