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千裏之外的辛夷塢,溟老,聽晚收到信已有幾日。


    他們研究了很久的糕點殘渣和衣物上的殘跡,此刻溟老和聽晚在屋中試藥,二人已閉門不出整整一天一夜。


    宿棠月、星染、青梧三人焦急的等在屋外。


    青梧一直喃喃個不停:“外麵的人怎麽那麽壞啊,曦姐姐那般好的人,他們為什麽要害她。”


    “就該讓曦姐姐一直待在這的。”


    “曦姐姐眼睛比明珠還漂亮,他們真壞!”


    青梧話中帶著哭腔,平時咋咋呼呼的小丫頭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毫無精氣神。


    星染走到青梧身旁,悶聲遞上手帕。


    “別擔心,師父和師姐那麽厲害肯定能研究出解藥的。”


    然而並沒有安慰到,青梧眼淚奪眶而出,抽泣起來。


    星染慌了手腳,小心為她擦眼淚,難得的用極其溫柔的語氣哄她。


    而一旁宿棠月,隻是靜默的在門口如石般立著。


    麵前的門關了多久,他就在門前站了多久。不吃不喝,一動不動,隻目不轉睛的盯著前麵的兩扇門。


    渾身散發著深戾冷漠的氣息,周身仿佛豎起一道又一道的堅冰,身旁幾丈內若凜冬。墨色的雙眸幽深深諳,如破冰寒潭,冷寒無溫。


    收到信時,他慌了,亂了。


    他當即跟師父說要出辛夷塢去看她,師父第一次斥責了他。


    然後緊張擔憂,仇恨殺念侵襲全身,把他墜入無底深淵。


    他的心像被一隻手無形的手緊握,分秒間就會被捏碎,讓他趨於死亡。


    在門前的這一天一夜,恐懼又占據他的內心。


    他怕,門開後是師父,聽晚無能為力。


    他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麻木從腳底躥遍全身。


    她喜愛日月更迭,四季輪回,山川河流。她愛極了花開花落,蝶舞蜂飛。


    這樣的人怎麽可以眼盲,沉淪無盡黑暗。


    他的蝴蝶,應在花間自在起舞的。


    “吱呀!”


    緊閉的門應聲而開,青梧星染飛快湊上前,焦急和渴盼的盯著從裏麵出來的聽晚師姐。


    宿棠月低下頭,他不敢看。


    門開的瞬間,他似沉入冰冷寒潭,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繼續沉溺還是……


    聽晚從陰影走入光亮,麵上帶著淺淺的笑。


    星染問得急切:“晚姐姐,成功了對嗎?”


    聽晚沒說話,隻對著他們點頭。青梧喜極而泣,星染歡呼。


    目光轉向一旁低著頭的師兄,像被隔絕一般,聽晚隻看見了他緊握的雙拳在顫抖。


    “師兄,曦兒的毒可以解。”


    聽晚走到他身邊,微笑虛扶住他。


    宿棠月猛然抬頭,眼裏冰冷開始消融。


    聽晚懂他的心思,詳細說給他聽。


    “曦兒所中之毒名為光寂,此毒很是少見。它是兩種毒藥相輔相成,糕點中的,和灑在衣服上的,隻有兩者都接觸才能生效,使人目盲陷入黑暗。病情發現,情況嚴重者還可能出現耳聾。”


    宿棠月的神情瞬間緊繃。


    “師兄你別緊張,目前我和師父研製的藥可以暫緩病情進一步惡化,避免耳聾的情況。”


    “那目盲治不了嗎?”宿棠月迫切追問。


    “師兄,你小瞧我也不能小瞧師父啊。”聽晚淺笑,“我這麽厲害,這點毒還難不到我哦。”


    聽晚有意逗他,讓他緊繃了許久的神經放鬆些。


    “那就好!”雖三個字,但聽晚還是聽到他長舒一口氣候的輕鬆和愉悅。


    “不過,還有幾樣藥材要去師兄去尋。”


    “好,你告訴我是那些藥,我馬上就去找。”


    這時溟老也從屋中出來,看著大驚小怪的幾個人。


    捋著胡須,嗔怪道:“你們多大的年紀了,也不知穩重些。這區區毒藥,能難得住我。”溟老目光看向宿棠月。


    宿棠月羞愧低下頭,確實是他衝動了,論毒術天下有幾人是師父和聽晚的對手呢。


    “棠月”溟老將一個匣子交給他,“這裏此次研製的藥以及聽晚改良過的光寂,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毒藥解藥之類的,先給曦丫頭送去。眼睛複明解藥研製還得一段時間。”


    宿棠月動身去接溟老手中的盒子和信,誰知剛抬腳就一個趔趄,莫不是聽晚及時扶住差點摔倒。


    站的久了,腿都僵了。


    溟老眉心一鎖,冷冷丟下一句:“不急一時片刻,休息好了再去。”冷哼一聲,住著拐杖憤憤離開。


    溟老既痛心也無可奈何,看著似親子的徒弟既成的悲劇。他心痛萬分,可他既不無法成全,也不能讓他放棄。他氣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宿棠月明白師父的意思,他不是在責怪,是在替他惋惜他往後的人生。


    “師兄,你去吧。”聽晚知道,師兄是一刻也休息不了的,“等你回來,我便告訴你解毒要用的藥材。”


    宿棠月看聽晚一眼,感激她懂他。深深點過頭,往穀外跑。


    翎諾收到時幾日後的清晨,她第一時間將藥送給慕曦服下。


    慕燁夫婦看過信後也是大舒一口氣,毒能解就是最好的消息。


    慕曦心情也大好,撒嬌叫嚷著下午要去外麵逛逛:“我的好哥哥你就答應吧,我都好久沒去望香樓了。”


    慕燁還在猶豫,慕曦搖搖柳卿落的手臂,求她幫她說話。


    “讓她去吧,出去轉轉心情能好些,對病情也有好處。”


    慕曦跟著連連點頭:“沒錯,這樣我眼睛好的快些。”


    “行,隻這一次。回來後在眼睛未恢複之前都不許出去。”


    慕曦趕緊點頭答應。


    翎諾氣不過,戳了一下慕曦的腦門:“每次出去準出事,怎麽還不長記性,老想著往外跑。”


    下午慕曦高高興興領著知雲、長風、霜兒還有一眾侍衛暗衛出府去了。


    馬車上知雲問慕曦:“小姐我們去望香樓帶這麽多幹嘛?”


    “先去見深所在的書院看看他。”


    慕曦從辛夷塢回來後,一直都想去看見深。不知他在鋪子的做幫工如何,在書院可有受欺負。


    知雲淡淡說道:“是哦,今年科考馬上就要開始了,見深再過個一兩年也要參加科考了吧。”


    書院其實對於慕曦來說是陌生的,她幼時並未到書院學習過,是父親啟蒙,教她識文斷字。母親教她音律,畫藝,舞蹈。再後來是幹爹教她,大哥和二哥也曾教她許多。


    她並未體會過在在書院和其他一同聽先生講課,因此她讓書院之人不必聲張,讓知雲扶著小心在最後麵一處坐下。


    先生講的很生動,引經據典,將深奧的政論,詩文清晰的講給學生聽。


    她能感覺到學生們聽得很認真,因為她並未聽到竊竊私語或者睡覺打呼聲。


    兩人悄然溜出課堂,出了書院,重新坐在馬車內,等見深課業結束,


    她的身份太特殊,這樣堂而皇之去見見深,會給他帶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慕曦聽見了略微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向她這邊而來。腳步聲臨近時她甚至還聽見了急促的喘氣聲,竟是著急跑過來的。


    “外麵的可是見深?”不等外麵的人開口,慕曦便先開口詢問,


    “姐姐,是我。”


    見深很想見她,聽說她眼睛看不見後更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可是他不敢,他無數次路過了將軍府門口,可就是沒勇氣再上前一步敲開將軍府的門。


    知雲撩開車簾笑著叫他:“小見深,上來說罷。”


    見深並沒有上去,而是退到車窗邊:“知雲姐姐,我就這樣說吧,我上姐姐的馬車於禮不合。”


    馬車中傳出清脆的笑聲,慕曦略提高聲音說著:“瞎想!既然你叫我姐姐,那誰說姐姐和弟弟不能同乘一輛馬車的。快點上來,不然我就走嘍。”


    見深不再掙紮,上了馬車。他實在很想見她。


    “姐姐,你還好嗎?”他聲細如蟬鳴。


    他望上她的眼睛,果然眼睛裏沒有了生氣。死寂,空洞,木然。他真想打自己一拳,怎麽問出這樣的問題。姐姐看不見了,怎還會好。


    “如你所見除了眼盲之外其他都很好。”


    見深看她在說這話時在笑,且笑得十分豁達。


    “不要擔心我,我的眼睛很快就好了。姐姐有個很厲害的師姐跟師父,他們會治好姐姐。”


    見深淺淺“嗯”一聲,心裏其實開心極了,眼睛能治好是最好的事。


    慕曦讓知雲把準備的書和筆墨紙硯拿給見深。


    “呶,這些都是你的。”知雲衝著一摞厚厚的書努努嘴。


    見深收下書本,卻將筆墨紙硯還了回來。


    知雲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姐姐,我在店鋪裏做夥計,這些我可以自己存錢買,不能在要你的。”見深說的十分認真,堅決。


    知雲秒變星星眼,這是什麽絕世好男孩啊。


    慕曦也知見深脾性,故未再強求。


    慕曦像他道歉,答應好的常來看他,失信未能履諾。她要去望香樓,便想帶著她一起去。


    不曾想見深拒絕了她,隻言往後常來看他,給他講不懂的詩文即可。


    她又與見深聊了一會,她告去他剛才溜進學堂聽先生講課,問他有沒有被同舍生欺負,先生可有斥責過他,店鋪幹活累不累。


    他皆答:“一切都好。”


    慕曦問他,以後想做官還是想當大將軍時。


    他言辭懇切的說,他要做一個言官。他要為那些一心為國為民卻被誤解構陷的官員將士辯上一辯;他要將貪汙行賄,以權謀私的人的惡性昭然若揭;他要為天下受苦受難的百姓搏一搏。


    慕曦不奇怪他有這樣的胸襟和理想,他就該是那樣的人。


    “朝著你所期待的努力就好,我相信見深會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姐姐,我會努力的。”努力有一天替你,替你的家人辯一辯,討一討公道。


    之後慕曦又叮囑他,不可讓外人知道他和自己的關係,以免給他帶來麻煩並告訴他聯絡她的方式。


    她不能在此處停留太久,見深將一紙包塞進慕曦手中,飛快跳下馬車跑進書院。


    慕曦打開紙包,聞見一股清新的酸甜味。


    “小姐,是糖唉!”


    慕曦笑了,從手中粘成一塊的的糖塊上掰下一顆,放進嘴裏,酸酸甜甜的充滿口腔,很好吃。


    “你也嚐嚐,很好吃!”慕曦遞向知雲。


    這些糖果,見深一定是自己自己珍藏好久,自己都舍不得吃,特地送與小姐的。


    大澧國都,一座雕梁畫棟華貴的府邸中,一青衣男子在書案邊處理信件。眉雖蹙,也不掩眉角間的銳氣。


    男子未從案牘中抬頭,淡然問道:“藥順利送到了?大鄴那邊可還有消息傳來?”


    “回公子,藥順利送到了,已安排聖卿王送去。”那坤回話,“其他消息未曾收到。”


    “是嗎?”


    男子倏然抬眸,冷銳的眸光落在那坤身上。冰冷的聲線,讓人聽著就心顫膽寒。


    那坤跪倒在地,急忙開口請罪:“公子明鑒,那坤不敢再有任何欺瞞。”


    就因淵王爺說他們大業未成,近日公子所謀之事又迫在眉睫,便不讓他們用旁的事打擾公子。


    知道來信事關耀華郡主一個女子之後,更是不讓他們將耀華郡主眼盲的告訴公子。


    大鄴聖卿王不見回信,加急送了好幾封。在他外派辦事的時候被其他人呈報公子。


    他以為往日公子見多了各種美貌有才有勢的女子,耀華郡主那種隻有點美色別無他才得女子,公子不會在意。隻以為公子前幾次的特別對待,隻是對耀華郡主容貌驚豔而致。


    哪知公子竟為此動了氣,將他丟至暗樓。以前他隻從手下人中聽過暗樓的恐怖,他剛從暗樓中出來,不想再去那地方第二次了。


    “記住,誰是你的主子。”


    “是,那坤謹記。”


    那坤頭不敢抬一分,就算平常他也不敢對視公子的那雙狐狸眼,現下更不敢。


    公子的那雙狐狸眼,是黑暗深淵,會將人吞噬。


    “下去吧,注意澧鴻,澧澤兩人的動向。”


    房中重新歸於寂靜,他重新投入手中的事務。


    半個時辰過去,他手中剛才那封信件絲毫未翻動一頁。


    腦中總是浮現一人影子。或是一身青衣活潑喊他“小先生”請他賞花喝酒品茶;或是溫聲軟氣求他給她彈琴聽免去她練字;或是群芳閣再見,她含羞說他手好看,眼睛也好看。


    又或是望香樓,她似輕雲跌入他懷中,亦或是臨別時如緋紅衣為他踐行。


    他根本無法匯集精神在手中事上,他妥協,放下手重事,移步到櫃子邊拿出一個匣子。


    匣子未曾落灰一分,中有兩壇酒,一個香包,些許花茶。


    他搖搖兩個酒壇,其中一個已經空了。


    他取出另外一壇,合上匣子,走至窗邊坐下,為自己倒上酒,思索起大鄴寄來信上所寫內容。


    太子是被故意陷害,程序則是被推出來頂罪的。


    將軍府不會查不出下毒者是誰,卻依舊讓幕後主使睿安王隱於暗處,明顯是大鄴皇帝護著那個人。


    睿安王,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又想起師父在仙遊山時說的莫名奇妙的那句話,是否小丫頭這次出事隻是個開端呢?


    “清若”這是她因他起的酒名,酒瓶上的字一如當年,不具美感。


    她說他的眼睛好看,可她的眼睛亦是視之能讓人心驚,右眼還有顆淚痣。


    會看見的,那般美的眼睛怎會隻可見黑暗。


    他第一次覺得這些時日的自己有些鬆怠,他該早解決好這邊的事回大鄴的。


    寒風入窗,傳來絲絲涼意。


    他望向窗外,竟飄起了雪花,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遲些。


    他推開窗讓風裹雜的雪花飄進屋內,落在他的墨發青衫上。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注視著它在手中消跡成水珠。


    曦兒,你那邊可曾下過初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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