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葉三省和楊中離開縣委書記的辦公室。


    葉三省默契地跟在楊中身邊,這種時候,兩人肯定有話說,不會各自回自己的辦公室。


    “到外麵走走?”


    “聽領導的。”


    走出縣委大院。


    “剛才歐陽書記說,任何人,任何時候打招呼,我們都不要鬆口?”


    “你想說什麽?”


    “周書記呢?”


    “周書記不會這樣做。”楊中瞥他一眼,“再說周書記想伸手,也不會勞動我們兩位大駕,會直接打招呼到歐陽書記那裏。”


    “我知道周書記肯定不會,我隻是打個比方。”葉三省申辯。


    “既然周書記打招呼我們都不會改變主意,其他人就不用提了。”


    “比如你父親呢?”葉三省繼續追問。


    楊中停下腳步,葉三省嚇了一跳,楊中淡淡地說:“你上午的發言的確不錯,鍾主任問的是性質問題,你一下轉到方法上,兩位領導都及時抓住了這個點,這次調研也相當有收獲了。”


    “所以才要給我一個糖?主持工作的國土局副局長?”


    “怕了嗎?”楊中輕蔑地掃他一眼。


    葉三省嗬嗬一笑,走到路邊擺攤的老頭,老頭招呼說:“葉領導,好久不見,我請你吃燒餅。”


    葉三省摸出錢,遞了十塊過去,說買兩個,然後遞了一個給楊中。


    楊中怔了一下,似乎是那焦黃脆皮上的芝麻,刺鼻的香味吸引了他,他接過,在嘴裏咬了一口,說:“這是慶祝葉副局長履新,還是想讓我出洋相,讓廣大人民群眾看看楊副縣長的醜態?”


    “你問我怕不怕,這就是我不怕的原因。”葉三省也狠狠地咬了一口,“大爺是臨江鎮的人,你肯定不認識,我當時做環境整治的時候調查認識的,現在托楊副縣長的福,搞起了文化水街,他就守在這裏賣燒餅,據說一天生意好的時候能夠賣上一千個,平時也是三四百個,一個燒餅能夠賺兩塊多,所以他從心裏感激你。幸好我剛才沒有告訴他你就是主持文化水街的楊副縣長,否則他肯定要跪下來給你叩頭了。所以我覺得我在這座城市不會怕任何人,張老頭一直都會在那裏賣燒餅,我每次轉過街角就會想到他,也許以後一直都會在那裏,雖然不是專門等著我,但我知道他就在那裏,心裏踏實。王洪九不怕,姬書記也不怕。他能夠對我做什麽?我這種副科級用不著他擼,大不了把我打入冷宮,團*委夠冷了吧?我還是一樣能夠做出成績。倒是你和歐陽書記應該怕。你們都是年輕有為,前途似海,雖然閃一下不怕,但是耽誤兩三年,也是一個重大損失。而且王洪九還發了追殺令。楊縣,真不是說玩笑,你哪天要是遇上王洪九的人,在這裏喊一嗓子,我相信那些店家都會幫你。”


    楊中笑了起來:“瞎想些什麽。沒有那麽嚴重,就是正常的工作,平常心罷。這燒餅還不錯,又香又脆。”


    “張老頭的兒子在黃市鎮當村官。老頭很驕傲,隻要我跟他閑聊,他就會吹噓他兒子。”


    “影響不好吧?”楊中隨口問。


    “一個村官,有什麽影響不好?再說,一個父親為兒子感到驕傲,又不是以此謀利。”


    “我狹窄了。思維固化。用自己的經驗去推想別的人和事。”楊中難得地承認錯誤,歎了口氣,走上文化水街前麵的橋頭,站在橋中眺望,感慨地說:“葉局長,你這麽一說,我突然發現,我對這座城市,還是很有感情的了。真的,你想想,我這兩年多先在城關鎮,似乎沒有做出什麽特別亮眼的成績,可是天天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間,我發覺這座城市也有很多我的烙印,比如公交站的青石站台,比如街道兩旁的垃圾箱,比如青石廣場的植被,再加上現在的文化水街和東部新城,還有很多被我影響的人,無論如何,文化,已經成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我在這個縣城,已經工作了整整六年了。”


    葉三省走過去站在楊中身邊,仰頭一望,隻覺得天高雲闊,一個念頭湧上心頭:我現在也成了獨擋一方的諸侯了。


    雖然還是副科級,雖然還是很小的一個局,但無論如何,那也是自己說了算的領地了。


    這個時候,江城市*委書記姬中恒也在晴朗的天空下遙看城市。


    站在十七層的錦觀城頂樓,有一種把這座城市踩在腳下的雄偉感覺,遠處澄江似煉,穿城而過,將整個江城分為舊城區和新城區,舊城區屬於中興區,新城區大部分屬於雲陽區,遠處,有一些整齊的小盒子排列著,那是開南新區的廠房。


    而這一切,所有的建築,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工廠和土地,都捏在姬中恒伸出的手裏。


    因為,他是這座城市的市*委書記,任何時候都會排在第一位的人物。


    但是現在,他的心情並不好。


    因為歐陽堅。因為劉成家和鍾正陽。也因為還有很多隱在幕後的人物。


    他這近三十年的仕途,還未見過如此強勢的下屬,竟是一下就被逼到了刺刀上膛,必須對決的時候。


    當然,也可以說是歐陽堅偷襲了他,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前腳還趕到江城賓館示好,反手就公然違抗他的指示,強硬地執行跟市*委書記指示明顯相悖的處理辦法,簡直就是直接打臉,無視市*委書記的權威。


    而且,第二天劉成家,第三天鍾正陽就紛紛出動,前往文化,明顯為歐陽堅站台,往大了說,這是異常重大的政治事件,往小了說,這也是在整個江城宣示市*委書記對於局麵的失控。


    所以姬中恒現在最大的情緒不是憤怒而是羞辱和擔心,江城出現這樣的對立局麵,省*委會如何看待他這個必須為整個江城負責的市*委書記?


    以不以權謀私這些先不考慮,顧紹毅首先會看的是,做為市*委書記的掌控能力,進而懷疑他的領導能力,這才是最致命的。


    他也有些後悔,過於輕視了歐陽堅,想當然地認為縣委書記不會違背他的指示,尤其是他親自到了現場,誰會想到當他到了人生的一個巔峰時,會遭遇這種官場罕見的“背叛”事件?


    這座城市真是邪門!


    不僅是市長和市*委書記兩位主官很少融洽相處,就連那些小蝦小魚一個個都帶反骨。


    他更後悔的是,反應稍微慢了一些,得知歐陽堅開始送達處理意見後,第一時間竟然沒有想到該怎麽應對,有一些放不下架子,又有一些怕事件發酵而不想過激,患得患失,錯了最佳反應時間,倒是歐陽堅一旦決定,就全麵進攻,劉成家,鍾正陽,一張一張的牌打出來,一下就把他逼到了一個相當尷尬和為難的境地,甚至有點不知所措了。


    上午會見回江城探親的義雙籍中科院院士,西北大學國家重點項目的主持人黃院士,勉強支撐著陪同午餐,感覺身邊的人都在心裏笑話,直接到了麗華房產這裏。


    麗華房產的董事長就是江城鼎鼎有名的社會大哥北哥,但是前年周仲榮整頓江城投資環境時,北哥就轉換了公司法人,董事會也進行了改組,他隱身幕後,現在麗華的總經理是劉濤,——北哥也沒有葉三省很熟悉的馮大明出任。


    劉濤科班出身,畢業於名校,留過洋,在上海和廣東的房企都呆過,後來跟江城籍一位女同事結婚,算是江城女婿,然後,前年春節的時候在酒桌上認識了北哥,北哥立刻開出高薪,讓他出任房產公司的總經理,年薪豐厚。


    錦官城就是劉濤開發的第一個項目,北哥前年為了躲避周仲榮的鋒芒,離開江城,在東南亞“旅遊”了差不多一年,遙控指揮,所以說這個項目基本上是由劉濤獨立完成的,銷售不錯,而且劉濤沿用了他在以前房企的一些經驗,部分房產,尤其是黃金口岸的鋪麵自己捂盤,僅僅一年,就證明了他的眼光獨到,光這部分就漲了四成,北哥對他更加重視,把十七樓全部做為劉濤的辦公室兼會客廳,而且下麵的酒店的廚房可以提供私房菜,成為一個非常私密的空間,又是觀景平台,姬中恒來過一次之後,就喜歡上了這裏,經常過來散心會客。


    但是今天的心無法散,姬中恒坐下,頹然地靠在沙發上,看著遠處青白的天空,一隻手從身後搭在他的肩上,然後是另外一隻手,輕輕地揉捏著他的肩膀,一個好聽的聲音溫柔地問:“叫許總過來玩會牌?”


    她叫蘇容容,藍天廣告公司的總經理。


    藍天廣告公司以前是益華房產下屬的企業,許益華為了跟市*委書記建立關係,安排蘇容容接近姬中恒,姬中恒果然被“接近”,結果蘇容容也非池中之物,反手就跟許益華談判,要讓藍天廣告獨立出來,她自己做董事長,許益華隻好忍氣吞聲地接受現實,放蘇容容單飛,維持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跟姬中恒的關係。


    “我先給杜書記打個電話。”


    姬中恒坐直身體。


    在喜歡的女人麵前,姬中恒似乎獲得了力量,其實卻是剛才他的艱難思考,他必須反擊,而這反擊,現在看來,隻有依靠這位省紀委副*書記。


    杜士誠在青州擔任市*委書記時,他們就有過交往,現在杜士誠的侄子杜小杜又來江城跑馬圈地,無論如何,杜士誠不能不出來替他助陣。


    而且,杜士誠也是此刻最恰當,最有威懾力的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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