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豔鵬表情尷尬之極。


    哪怕他在黃市鎮,就在鎮政府的辦公室裏,被周昌彬把頭按在牆上威脅,他也沒有這樣羞辱憤怒過。


    因為那隻會讓大家同情他,樹立他敢於跟黑惡勢力鬥爭的形象,而且最終,周昌彬被仇人殺害,而且聲名狼藉。


    但是這一次,是當著他在文化的幾個好哥們,官場盟友,心儀的紅顏麵前,他被一個副科級的小吏侮辱了,而且這樣直接粗暴。


    可是他竟然沒有勇氣站起來喝斥對方,甚至表示憤怒。


    因為他心裏發虛。畢竟,葉三省堂堂正正,師出有名,而他心懷叵測,傳出去誰都會看低他,看輕他。因為隻要一聽這個飯局參局的人,尤其是朱泉在,他帶了兩個女生來,以朱泉好*色的名聲,都會想到吳豔鵬是投朱部長所好,奉獻女色,行為下作。


    ——在桌的諸人,也立刻想到了這一節,所以沒有任何人敢出聲批評葉三省,任其揚長而去。


    “繼續喝吧。”


    張魯說。


    他在心裏為葉三省喝了聲彩,才兩年時光,當年跟他一起共事,他領導的下屬,現在成為他心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朱部長,他是衝你來的。”


    吳豔鵬苦笑道。


    沒有辦法,他必須把仇恨拉到朱泉身上。當然,事實上也沒有很冤枉這位組織部常務副部長。


    “添酒回燈重開宴。沒有它紅蘿卜就怕開不了席。”朱泉嗬嗬一笑,“吳鎮重新安排一下。”


    他持身不正,曾經被人堵在床上,賠罪賠錢才脫身,又經常被那些潔身自好的女幹部唾罵喝斥,早練成了一身金剛不壞,唾麵自幹的臉皮功夫,——也被很多官員認為是城府。吳豔鵬經常組局請他坐鎮,他也經常笑納吳豔鵬安排的女生,今天婉婉明顯是吳豔鵬給自己留的,那個李莎,就拋在他麵前的獵物,結果現在被葉三省攪和驚走,他自然生氣,卻也好像生不起氣,隻是命令吳豔鵬彌補。


    “我叫李會長安排唱歌。他今晚在那邊應酬。”吳豔鵬一口應承下來,恨恨地說,“今天掃了老子的興,老子明天要掀他娃的房。”


    本來斯文儒雅,現在表情有些猙獰。


    “剛才吳鎮你賞他兩下,拉扯起來,我就敢拘他四十八個小時。”王勇惡狠狠地叫嚷。


    左武微笑,不好製止下屬亂說,更不會支持下屬這樣荒唐的想法。


    葉三省是什麽人?


    以前王援朝的兒子衝到臨江鎮政府打了一拳,文化縣的治安大隊拘押了半天,結果文化公安局班子被端了一半,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再做這樣的愚蠢之事。而且,他能夠被提起來,還要算托了葉三省的福。


    吳豔鵬背後靠著於文泰,可是葉三省卻當過周仲榮的秘書,現在跟剛剛提拔,文化縣首屈一指的紅人楊中關係密切,他是絕對不想得罪任何一方的。他現在心裏想的是,這個飯局後,他是不是該主動跟葉三省溝通一下,表示自己來吃這個飯,隻是盛情難卻,他不站吳豔鵬的隊。


    文種學也在微笑,心裏卻感到空虛惶恐。


    心想現在的年輕人都好厲害,都是不講理的主。吳豔鵬現在到臨江鎮當鎮長,卻依然把持著礦業協會,讓黃市鎮的領導無可奈何,這個江城官場的傳奇人物他還是第一次坐在酒桌上麵對麵,可是突然之間就掀了桌子離去,直接掃了一桌人包括手握生殺大權的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麵子,他們是如何想的?


    難道現在混官場,隻講蠻幹?


    他跟吳豔鵬關係不錯,甚至還有些鐵,主要是因為吳豔鵬在黃市的時候籠絡那些煤礦業主,於文泰專門給他打了電話,他隻得替吳豔鵬站台,吳豔鵬也正是有了安檢這把刀,才威脅那些煤礦業主乖乖地聽命。當然,他的台也不是白站的,吳豔鵬非常“懂事”,文種學的小舅子現在在黃市好幾個煤礦裏占了一點股份,雖然很少,但每年也有幾十萬的紅利,這就牢固地捆*綁住他和吳豔鵬,他有時感到膽怯,有時又感到滿足,因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吳豔鵬走得穩當,別出問題,他也規勸過吳豔鵬,可是吳豔鵬的回答也似乎有道理:你不霸道,誰怕你?周昌彬當年不霸道嗎?


    可是現在,一個團*委副*書記就毫不猶豫地甩了吳豔鵬的袖子,僅僅因為吳豔鵬叫兩個女生給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敬酒,這是什麽道理?


    兩個女生而已,雖然那個李莎是臨江鎮的團*委書記,跟葉三省一個係統,又是大學學妹,可是你們又沒有耍朋友,而且隻是敬個酒,又不是親個嘴抱一抱,用得著嗎?


    而且現在飯局,很多時候都要刻意安排美女調節氣氛,有了美女自然就要打情罵俏,這不很正常嗎?當然,嚴格來說,這也不好,紀委要給你一個說法,也給得起,但也沒有必要這樣斷然翻臉吧?有些事,隻能做,但不能說,都在做,不用說,偏偏葉三省把它喝破了。


    事出非常必有妖,葉三省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原因或依仗?


    想到葉三省當年跟省紀委專案組一起呆過半個月,然後扳倒了王援朝,難道這次又在紀委那裏聽到什麽風聲了,要跟吳豔鵬劃清關係?可是你不來參加飯局就是了啊!


    文種學心亂了。


    張魯的心也很亂。


    雖然他在努力圓場,肩負起黨政辦主任的職責。他在想,最多明天,甚至今晚,很多場合很多人就會傳播開來,葉三省跟吳豔鵬酒桌上鬧掰的事,今天這個飯局本來就尷尬,不知道要傳出多少版本,他既為葉三省擔憂,也為吳豔鵬擔憂,——不是為吳豔鵬本人,而是為臨江鎮。臨江鎮現在的班子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


    明天,不,今晚絕對要跟葉三省通個電話,溝通一下。


    這事可不會輕易完。


    葉三省出了院子,冷風一吹,知道自己衝動了。


    可是他並不後悔。


    動誰都可以,動別人他管不著,但別想動李莎!


    雖然他跟李莎絲毫沒有逾界的地方,可是李莎多單純啊。


    吳豔鵬這個狗雜*種,居然想把李莎送到朱泉的嘴裏,哪怕你給張林麗拉皮條,他也絕不會這樣生氣。


    他給陳俊打電話,正想叫他送李莎回臨江鎮,陳俊說她已經自己叫了車走了。


    剛掛了電話,李莎的短訊就進來:


    我不想來的,聽說你在。以後我也絕不會再參加這種飯局。


    葉三省歎了口氣,回:別多想,好好工作。


    一想自己什麽事都幫不上忙,隻能一心勸她好好工作,枉自己人家專門從學校追到臨江鎮來,最難消受美人恩。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掠過腦海:為什麽不把她調到縣團*委來呢?


    對!


    就這麽辦。


    他現在的權力就這麽大一點,也就能幫她到這一點,但至少,可以把她從鄉鎮調到縣城來,以後有機會,還可以向市團*委推薦。


    葉三省的情緒一下興奮起來。


    鬆了口氣,暫時不去想今晚的衝突如何化解,隻想找個人在一起隨便聊聊。


    楊中是不想去打擾的,他這幾天起碼要陪好多拔客,拔打朱其的電話,真是意外,朱其居然就在對麵的一個小酒館聚飲。葉三省也不客氣,直接問方便加一個不,朱其嗬嗬一笑,說葉書記你是大忙人,大家都說你基本不出來應酬,你能來,我肯定歡迎。


    過去一看,居然還有幾位麵熟,卻是三年前一起在江邊魚館吃過大排檔的朱其好友,不由得心裏感歎,像朱其這樣的人,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爭取個什麽,有工作就幹,領導怎麽安排就怎麽來,不喜歡動腦,也不喜歡政府裏的人和事,所以三年過去了,朱其還是朱其,他的朋友還是那一拔人,可是三年前的小葉,現在變成了葉書記。


    葉三省過去前,朱其自然簡單介紹了一下葉三省,相比這些普通的文化市民,葉三省不僅是個傳奇,也是個官,幸好葉三省絲毫沒有什麽架子和距離,跟著大家稱兄道弟,你來我往,跟三年前喝得一樣快樂。


    跟朱其去洗手間的時候,葉三省問:“老朱,如果我跟你們鎮長,吳豔鵬發生矛盾,你可得幫我啊。”


    朱其喝得快到量了,懵了懵才明白葉三省說的什麽事,笑道:“好,我跟你是哥們。不過吳鎮長對人也不錯。”


    葉三省大怒,看著朱其那沒心沒肺的笑容,卻半點怒氣也發不出來,苦笑道:“我是說,如果吳鎮長如果想對付我,你一定要悄悄地通知我。”


    他本來想從朱其這裏詢問一下吳豔鵬到臨江鎮這兩年,有沒有什麽失誤和把柄,現在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準備明天聯係張魯,張魯應該能夠幫助他。


    結果沒有等明天,半個小時後,他們剛要結束,張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兩人約了文化賓館的茶樓喝茶。


    “葉兄弟啊,你是想好了?”


    剛坐下茶還沒上,張魯第一句話就表明了立場,同時,他也認為葉三省是故意發難。


    “我想好了。”葉三省這時候也不否認,“所以我也希望張哥幫我一下,有沒有什麽他的東西可以讓我防身。”


    張魯很滿意葉三省的直接,笑道:“老吳是當過領導秘書的,做事把細,哪怕我是他的辦公室主任,也抓不到他什麽。他也好*色,但是他現在還是單身,所以他怎麽折騰都可以說是耍朋友,最多讓他受點影響。他肯定貪財,但非常小心,應酬消費超標的部分都讓礦業協報賬和安排,這也說得過去,他現在還年輕,正在進步,所以會控製貪欲,錢上應該找不到破綻。然後是工作,他不冒進,善於推諉,寧可無功,也求無過,所以工作上也很難。”


    葉三省點點頭。


    官場上,想要扳倒一個人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也不是像官場小說中寫的那樣,隨隨便便抓住對手一個錯誤,就直接讓對方下課,那就太意*淫了,實際上,官場中的鬥爭,即使失利,基本上也就是讓對方靠邊站,邊緣化,失去權力,——當然,對於很多官員來說,政治*生命的結束,很多時候也相當於生命的結束。


    他剛才在飯局那裏,想過悄悄錄音,但覺得那樣很低級,真用上了,也有損自己形象,但是要打擊對方,看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在跟朱其喝酒的時候已經想清楚了,吳豔鵬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幹休,更不說同時得罪的還有朱泉幾人,他必須要考慮如何善後。


    他的善後就是主動打擊吳豔鵬。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他可不願老老實實地呆著等著吳豔鵬發招,哪怕是當初麵對高雲,他哪怕主動服軟,也要主動,現在,他決定改變他的人生戰略,不再“藏”,所以剛才的飯局他才不想控製自己,所以現在才想主動進攻,最好能夠抓住吳豔鵬什麽把柄。


    張魯不想告訴自己?


    或者,張魯本身就是吳豔鵬派來迷惑自己的?諜中諜?


    他和張魯的感情因為長時間的分開疏離,而這位黨政辦主任這兩年可是跟吳豔鵬幾乎天天在一起的,這中間的關係到底怎麽樣?


    一瞬間這個念頭閃過腦海,隨即失笑。


    真是疑人偷斧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一次衝突,不可能弄得這樣複雜。


    “那怎麽辦?”


    “等。”


    張魯認真而自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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