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越級行為。


    即使他不在歐陽堅的辦公室聽見歐陽堅評價魯兵的行為,受到啟發,他也可能最終會這樣做,——因為石林蔚過兩天就會淡然地回複文化團*委,這位團市*委書記沒有充分意識到這個工作的重要性。葉三省在這個工作寄予了重望,希望能夠證明自己在團*委這半年沒有白廢,而是有所作為。


    他要證明,團*委工作,也是能夠出成績的。即使沒有gdp,也能夠用其它的數字來說明自己的努力。


    這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向上邀功。


    無論是寶來山藝術村,義雙一山一湖,甚至臨江新城,泰和山莊的民宿,他都從來沒有主動吹噓和炫耀過,都是默默地做,人獸無害地等待,與人無爭,最終很多領導了解到了他在其中的作用,但是這份功勞其實是沒有足量收獲的。


    古教授說過,官場之中,三分功勞在描繪成十分成績,這樣才能夠麵麵俱到,皆大歡喜,葉三省以前雖然努力地做,但還沒有學會如何推銷自己,而且那……“討好型性格”,或者是王道士的教導,他主動退後,把成績讓給了領導,但是這一次,他準備好好表現自己,做自己的騎兵,任何職務都拖不住,誰也擋不住。


    雖然他的名字隱藏在文化縣團*委的集體名單中。


    農曆二月初二,這一天是所謂的龍抬頭,以前又叫*春耕節,農事節。


    這天下午,葉三省正在辦公室研究今年的誌願者活動,準備先召集文化的一些青年“企業家”開個動員會,統一他們的思想,討論今年的就業,創業和青年交友活動,心裏忍不住歎氣,這些人中,生意最大的就是開了養雞農場的李軍,其實也是家族企業,這些人,就是團*委能夠團結的資源,對比自己在江城當市*委大秘時談笑皆鴻賈,真是天壤之別。


    但必須打起精神,蝸角裏做道場,或者,這也是團*委工作的難處之一。


    正要陳俊通知,——現在團*委這邊,曾凡正式對葉三省托付了,大事小事都自己做主,需要他來講個話出個麵再電話他,文化水街那邊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馬上開街,做為副組長,他必須把這個全縣目前的頭等大事放在第一位。所以什麽時候開會,開什麽會,哪些人開會,基本由葉三省一個人來確定。


    ——葉三省心想,曾凡肯定已經得了什麽風聲甚至可能是正式的談話,像楊中馬上就可能被提拔為副縣長一樣,曾凡也可能去哪個鄉鎮做主官或者局行當一把手,當然,按照團*委一般的安排原則,先去鄉鎮鍛煉,有了基層工作經驗更利於發展,那麽下一步,曾凡就可能是某鎮的曾鎮長甚至曾書記了。


    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一看是朱其,心裏不知怎的,沒來由地一緊。


    接聽電話,朱其的聲音還是那樣大大咧咧地:“尹主任走了。”


    葉三省剛想問啥走了,突然之間反應過來,一下呆住。


    朱其在電話那邊等了十多秒沒有回應,提高了些聲音:“老葉,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尹主任剛剛走了。”


    “我聽見了。”葉三省長吸一口氣,努力控製自己,“現在在哪?怎麽個情況?”


    朱其說應該還在家裏,鎮上也是剛剛接到消息,吳鎮長和張魯已經去了,不過可能早就叫了殯儀館的車,可能要去縣城的殯儀館。葉三省說那我直接去殯儀館。


    掛了電話,葉三省癱在坐椅上,有好一會,心裏空落落的,既沒有想象中的悲傷,也沒有沉重之感,隻是覺得茫然。


    元旦前夕,他去看望了尹先發,比以前削瘦,但精神還好,張魯和朱其陪葉三省去的,尹先發還陪著喝了半杯酒,誰想到,突然之間,三個月的時間,就駕鶴西去,天人永隔。


    怔忡一會,給曾凡打了電話請假,曾凡倒是同意,隻是好心提醒他,上班時間,被人看見不好。


    葉三省呆了一下,殯儀館那邊肯定有一些人,至少臨江鎮政府會有人在,那麽他現在去會不會有什麽影響呢?萬一被人看見,拍個照,發到網上,現在手機拍照太方便了,經常出現這樣的事,上次市環保局業務科室幾個人開車前往嶽興檢查工作,回去的時候繞道去嶽興有名的桃花飯店吃午飯,四個人兩百多塊,也沒有報銷,私人買單,結果被人拍了照發到網上,不管你如何解釋,至少你是公車私用,局長挨了批評,四個人都做了深刻檢討,幸好沒有受處分,所以現在大家在外麵都很小心。


    突然笑了笑,搖搖頭,站起身,出辦公室,下樓,到停車場,開車,駛向殯儀館。


    到了殯儀館,問了在哪個廳,過去一看,尹先發應該剛剛放進冰棺,留了一縫,應該是留待親朋好友,主要是兒子回來瞻仰送別。


    葉三省按照禮數,先在門口的登記桌送了一千元人民幣,看見尹妻遠遠在坐在角落發呆,有人陪著,他也不好過去安慰,先給尹先發上了香,拜了三拜,再上前去瞻仰冰棺中那個沉睡的老者。


    或者,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吧。


    葉三省一時間想不到什麽話,體會不到什麽感想,還是那種空空的感覺。


    走到一直站在那裏等他的李莎身邊,問有什麽事需要幫忙。他進來就看見李莎了。


    李莎苦笑,幫不上忙。她也的確不太懂這些祭奠的瑣事。葉三省又跟兩位臨江鎮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尹先發的弟弟過來陪他坐下,招呼子侄輩的年輕人泡茶過來,葉三省心裏千言萬語,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索性不問。


    呆坐半晌,又有人來,尹先發的弟弟點頭離去招呼,隨著陸續增多的人,葉三省找到了事做:給他們泡茶,戴黑袖套,紮紅繩,送瓜子糖果吃食,燒紙等。


    二十多年來,這算是葉三省第一次真實感受到離別,有時候他坐到旁邊歇息時,想應不應該給王道士打個電話,請他來做個道場?影響肯定不好,但沒有關係,為了尹先發值得。


    他悄悄問了尹弟弟,尹弟弟說已經安排了。葉三省沒有覺得鬆口氣的釋然,隻覺得失望,——他真心想幫尹先發做點什麽。


    李莎過來跟他說話,說她就知道他會來的,——她終於把這句哽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葉三省心裏開始感傷,這個可愛的姑娘,不知道世間的情感終將淡去,湮滅,一時的深刻無法存在於冷酷而宏大的時間之中,所以,是不是應該從一開始就要克製自己,淡漠待人,冷眼觀世?


    他問張魯他們,李莎說他們在尹主任的家裏看了一眼就走了,說是要陪領導視察,又問了其他人比如人大主任鄭見銀,紀委書記唐萬新這些,都說不知道,心想現在連個鎮政府的花圈都沒有擺一個,這位臨江鎮政府前核心領導,居然如此冷落。雖然,也有很大原因是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但真正在乎的人,肯定早把意思表示了。


    快下班的時候才接到楊中的電話,問葉三省在哪裏,葉三省老實說在殯儀館,楊中說猜他就在,又說他剛忙完,晚上要接待投資商,讓葉三省先給他表示意思,寫個名字。葉三省說好,認真問儀金多少。


    下班後朱其黃小萍幾位臨江鎮的同事過來,總算代表臨江鎮把寫有鎮政府字樣的花圈抬來放在靈堂外麵,人也多了起來,葉三省鬆了口氣,陪著朱其他們坐下,突然間有些傷感:自己這麽在乎尹先發的喪事熱鬧?人走茶涼,向來是官場不二道理,姊離開鎮政府兩年多了,新來的人隻怕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位黨政辦主任,那些舊人,心裏也早淡漠了,何況,所謂的舊人,從吳誌奇到楊中,甚至包括陸長安,李洪鋒這些人,都離開了臨江鎮,兩年間人事早變了很多了。


    尹弟弟叫了外麵的餐館送了飯菜來了,居然還有酒,大家圍了幾桌,說話喝酒,跟平時在外麵的餐館沒有什麽差別,“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葉三省再次傷感。


    飯後就在靈堂裏擺開麻將紙牌大戰,人開始慢慢多起來,靈堂熱鬧起來,裏麵空氣汙濁,葉三省不得不時時離開靈堂換氣,九點鍾,胡博陽和吳豔鵬帶著酒氣一起到來,似乎是把氣氛掀到了高*潮。


    葉三省悄悄退到外麵,趁機透氣,透過玻璃看著眾人將兩位臨江鎮主官圍在當中說話,心想楊中會不會來?按理,這是楊中楊鎮長當時的辦公室主任,不會這樣寡恩薄情吧?接待再重要的投資商,也有結束的時間吧?哪怕是連場宵夜,也可以抽個半小時來晃一晃,表示心意吧?


    他自然不會去問楊中,這是各人心裏一杆秤,各有判斷和取舍:葉三省可以早著風險蹺班,楊中未必會來上香一位再無交集的前同事。


    一會胡博陽和吳豔鵬就走了,葉三省看了下手機,連十分鍾都沒有超過。


    重新回到靈堂給打麻將玩牌的人服務,認識的人會驚奇地開兩句玩笑,不認識的可能認為他是尹先發的子侄,十點鍾,尹先發的兒子匆匆地奔進靈堂。


    葉三省見過幾次,知道他叫尹正,在杭州讀大學,學的是計算機,得知父親的消息立刻飛回,這邊有車在機場直接送到靈堂。


    尹正先跟尹妻說了幾句話,然後去看父親,默默在立在凍棺邊很久,才回過神來給父親上香,然後再由尹弟弟跟今天來的人一一招呼。葉三省等在最後,說小尹你先忙,等會我們慢慢說話。尹正點頭說好,多謝葉哥。


    整個過程,尹正表情木然,卻沒有流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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