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十多分鍾,不知道哪個鄉鎮的領導三個人從歐陽堅的辦公室出來,木著臉離去,楊中笑道:“要錢的時候,最怕領導心情不好。”


    結果他們一進辦公室,歐陽堅從沙發上站起來,卻是一臉笑容,首先指著葉三省說:“小葉,你回來後,好像還一直沒有來我的辦公室報個到吧?”


    “我們團*委的工作相對單純一些,所以不敢輕易打擾書記。”葉三省笑著說。


    趕緊上前,雙手緊握歐陽堅的手,自己都覺得自己過於“媚顏奴骨”,可是此刻此情,似乎不這樣做不足以化解彼此之間的尷尬。


    是的,他和文化縣主官,俗稱的一把手歐陽堅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那個夜晚,蒙著臉戴著墨鏡穿著風衣的歐陽堅坐著出租車來到文化縣看守所武警中隊的駐地,也是省紀委專案組的駐地,是這位縣委書記自救的絕地反擊,也是把前市*委書記、當時的人大主任王援朝置於死地的壯士斷腕,葉三省雖然沒有參與——沒有資格參與詳情了解,也沒有跟歐陽堅正麵相對,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知道彼此在這一案中扮演的角色。


    當時算是盟軍,事後各自隔陔。


    古教授說過,分享領導的心事,遠比分享領導的權力更加危險。葉三省更是分享了領導的隱秘,而這隱秘,還是領導最不恥、最不願意別人知道的一麵,所以葉三省非常清楚自己在歐陽堅心中的另類印象,除非歐陽堅主動收編他,比如讓他去縣委做他的秘書,把他籠絡成為自己絕對心腹,否則他就應該離這位官場強人越遠越好,而且要為他守口如瓶。


    但是歐陽堅顯然不會收編他,不管是覺得他和葉三省之間沒有信任基礎,還是因為王援朝。


    他以前就是王援朝絕對心腹,從秘書做起,繼續了王援朝的政治遺產,結果最後卻反戈一擊,把老領導送進了監獄,所以歐陽堅顯然會因此對自己的心腹選擇慎之又慎,甚至不會選擇能力過強的下屬。


    ——他和楊中能夠成為鐵杆,是個特例。


    所以哪怕葉三省折騰出臨江新城,折騰出寶來山藝術村,他也從來不對葉三省假以辭色,表示特別的關心。他去過寶來山藝術村幾次,基本上都是陪同前來視察的領導,他自己,竟然一次也沒有單獨去過。


    後來葉三省意外到了市府,市*委,他們相處更加尷尬而微妙,對於文化的工作,葉三省自然是全力以赴的支持,隻要是文化縣委縣政府的來函,工作匯報,他都是第一時間整理送到周仲榮案頭,隻要是歐陽堅秘書打來的電話,他也是盡可能地偏向文化方向說話,但是除了工作之外,並無交集,他們都知道,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和政治盟友,而且這種情況越來越不可能。


    ——或者,這也是葉三省不想過多摻和文化水街的原因之一。


    然後到了義雙,葉三省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不再跟這位將來有可能走得很遠的領導在一起了,結果僅僅半年,又重新回到起點,而且辦公室距離不到兩百米。


    除了開大會時不得不朝麵,葉三省做了一些工作避開縣委書記,比如了解到歐陽堅會故意拖一會下班,避開縣委縣政府大院的其他工作人員,葉三省就選擇了準時下班。除了開始幾天,後來上班也選擇了準時,混在大部隊裏。但是現在,為了團*委這個活動經費,他不得不來向縣委書記匯報工作。


    “那麽現在,是‘不輕易’了?”歐陽堅反應很快,一下就抓住葉三省的話頭。


    葉三省恰到好處地表現驚慌,說:“是楊縣帶我來的。”


    不管怎樣,先把楊中拉上再說。


    歐陽堅和楊中都笑,坐下後,歐陽長喘了一口氣,說:“楊縣,以後要多替我分擔一些工作。”


    “書記你安排。”楊中認真地說。


    “現在鄉鎮畫地為牢的情況,不是突出,但也存在不少問題,要不要你先來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好。”


    葉三省聽他們對答,不由一怔,突然反應過來:這是真的了。


    上次楊中說他“既然成為一個縣級幹部的官員”,還可以看成雄心和對未來的期許,但剛才歐陽堅這聲稱呼,聽起來像是接著葉三省的話隨口調侃,但更可能是一種確認,看來組織已經找楊中談過話了。


    但是楊中即使提拔成為副縣長,那也是縣政府那邊的人,歐陽堅毫不客氣地直接安排工作,再想到文化官場都說,楊中不是縣長助理,而是縣委書記助理,葉三省心裏好笑,這就是歐陽堅這種強人的風格了。


    歐陽堅接著說剛才那是淩家鎮的書記和鎮長,他們正在做一個觀光農業園區,但是相鄰的黃市鎮有一塊土,凸進了他們的觀光園區,他們跟黃市鎮溝通了很多次,始終無法解決,這才把情況匯報到縣上,先去找了徐蘭,徐蘭讓他們再單獨向歐陽堅匯報一下。


    楊中說:“沒有關係,這種問題好處理。我以前在臨江鎮做工業園區時就碰上過,看起來是鄉鎮之間區域劃分時的遺留問題,其實是村民個人的利益之爭,或者說是賠償不到位,解決的方法有很多,正麵進攻也行,迂回補償也行,淩家鎮不應該把這種問題往上推。”


    葉三省一怔,心想也隻有楊中敢這麽說大言炎炎地誇海口不說,而且隨帶所淩家鎮班子都批評了。不過楊中說的也是實情,葉三省也相信鄉鎮出現這種情況,肯定是利益之爭,錢沒說好,淩家鎮的政府班子的確應該就在下麵解決了,推上來,這是給縣上出難題,而且會擴大矛盾,讓相關村民坐地起價,解決不好,就會起到一個很壞的帶頭作用。


    但是為什麽徐蘭要讓淩家鎮班子來向歐陽堅匯報呢?這明明是政府那邊的工作。


    遲疑一下說道:“說到黃市鎮,我這次跑去調研基層團組織工作的時候,他們魯兵鎮長請我吃了個飯,專門說了一件事,就是礦業協會跟他們鎮政府的利益之爭。”


    反正今天這裏沒有外人,他也不怕,吳豔鵬也算楊中的“敵人”,索性湊一起解決。


    “他利用你。”楊中直接做了判斷。


    “黃市鎮向縣上反映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他利用小葉,也不算超級,但這個問題背後有市裏,具體說,我們也要尊重於市長的意見,楊縣,你怎麽想?”


    “具體到鄉鎮,我們就指責他們畫地為牢,具體到我們文化縣,就覺得礦業協會在跟我們爭利,這是不是有點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楊中苦笑。


    歐陽堅和葉三省也跟著微笑。


    “但是這個問題肯定要解決。”楊中表情認真地說,“這也可以說是一攬子計劃,所以首先還是需要縣裏出一個指示性的文件,或者書記你做一個指導,我來具體執行。”


    葉三省心裏讚了一聲好,這才是一個優秀下屬應該有的態度。


    請歐陽堅給一個指導性的意見,不是將來可以推諉,——縣裏的指導性意見,那肯定是模糊又空泛,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出再大的事也是正確的。而是將來要功歸於上,得罪人的事,楊中明確表態他來做。


    葉三省又想到,他知道吳豔鵬跟楊中不對付,歐陽堅肯定知道,而楊中現在這樣表態,那是完全一副替領導分憂,絲毫不顧忌自己一切複雜關係,那才真叫磊落,這點氣概,自己是完全學不來的。


    “小葉,該說說你的‘不輕易’的工作了。”歐陽堅笑道。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一個字:錢。”


    葉三省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把早準備好的表情和話用上,大大咧咧地對著縣委書記憨笑。


    “要多少?”歐陽堅也不問事由,直接問數目。


    “全縣兩百多萬,涉及到一百多個基層團*委和團支部,一個兩萬。”葉三省趕緊從公文包中取出報告遞過去,“這是我們的申請報告。”


    歐陽堅接過往茶幾上一放,也不看,沉吟著說:“過年前我就聽說了小葉你跑各鄉鎮的事,工作做得紮實。所謂盛名之下,的確是有你的出眾之處,我看下次開會要表揚你幾句,號召全縣的黨員幹部來學習你這種踏踏實實,調查研究的工作精神。然後你這個專項活動經費的問題,我肯定支持。”


    他停頓一下,拍拍茶幾上的報告:“這樣,我就先拍板,等會楊縣再陪你去跟徐縣長匯報一下情況就是。不過,這筆錢,縣財政給,但是怎麽給,如果如數先拔到各鄉鎮各局行,再直接拔到各基層團*委,這中間肯定有很多問題,比如被鄉鎮政府和單位挪用了怎麽辦?比如各基層團*委團支部使用這筆錢怎麽監督?甚至他們連帳戶也沒有,怎麽接收這筆錢?我想的是要不要把這筆錢全部拔到縣團*委的帳戶上?但是這樣一來,你們縣團*委就會成為眾視之敵,所以這種方法不太好,所以我的意見是,既然是專項活動經費,就由你們縣團*委申請,錢直接拔給你們,但不是兩百多萬一次性劃拔,而是分成若幹筆若幹次,每次三十萬五十萬。然後你們縣團*委再鼓勵各基層團*委團支部放手去開展活動,反正有這筆活動經費就行了,每個基層團*委團支部經費上限是兩萬元,超支部分自己想辦法,這樣的話,沒有超支剩餘的部分也可以讓縣財政少出點血。各個基層團*委團支部也向你們申請,報帳,你們一一核實,你們錢用完了,再向縣財政報帳,縣財政再拔款,這樣不過分引人注意,又不影響開展工作。”


    葉三省和楊中連聲叫好,真心佩服歐陽堅思想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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