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師號稱掙自己的錢用自己的錢,跳出三界外,除了報社領導,不受人管,反而他的工作可以“管”別人,——無冕之王。可是,曹老師真的那樣灑脫嗎?


    社會發展,各種製度規範深入,不僅是權力,連資本都深入到了每一個人的生活,每一個人生活的每一個層麵,無微不至,誰又逃得脫?


    連他師父王道士都跑不了。


    有一會,他在會場尋找陸多多。


    每一位代表的座位都清楚地標注在座次圖表上,可是從葉三省的視角望過去,無論他如何移動腦袋,都最多看到陸多多的後腦一角,——她是不是早就研究過,故意一直挺直坐著而不靠向座位?


    陸多多居然編了辮子。


    她大學時一直是披肩發,這是複古風嗎?


    她是個外柔內剛性格,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和選擇,那麽,她改變頭發是因為工作了,想有一個新的開始嗎?


    然後,他看見了賈茂晉。


    陸多多所在的簡州區團*委屬於簡市,據說簡市最終要完全納入省城蜀都,目前已有一半的轄地劃歸蜀都了,她的座位安排在葉三省前麵九排,賈茂晉是省政府機關團*委推送的代表,在第二排,葉三省可以看見完整的背影。


    賈茂晉高大英俊,坐下來也似乎比旁邊的人高半個頭,特別突出,有一瞬間,葉三省正在出神,似乎賈茂晉回頭掃了他一眼,等葉三省驚覺望去,賈茂晉已經重新坐正,留給葉三省一個頭發茂密的後腦。


    李星文坐在葉三省旁邊,李曉講話後省婦聯主席致辭時才鬆了口氣,小聲對葉三省說:“殺氣騰騰。”


    葉三省不解,詢問地轉頭看他,李星文解釋:“我在局裏開會,我們民警可是經常跟犯罪分子鬥爭,很多民警受過傷傷過對方甚至擊斃過罪犯,濟濟一堂的時候,絕對有氣勢,可是今天在這個會場一坐,我覺得壓力比局裏開會更大。”


    葉三省笑道:“因為班長你在局裏是領導,在這裏是代表。”


    心想權力可是比刀槍更鋒利的殺器,沒有誰麵對權力的時候,會不感到壓力。


    中午自助餐。


    取菜台前排起了長隊,沒有辦法,葉三省隻得端著餐盤老老實實地跟在長隊裏前進,不管中意不中意的菜肴,先轉移到餐盤裏再說。


    因為人數眾多,自助餐換到了二樓較大,用於宴席的餐廳,坐的圓桌,隨便在邊上找了一個座位,剛坐下,旁邊放下一個餐盤,一個人坐下招呼道:“同學好。”


    正是陸多多。


    葉三省微笑,強抑吃驚:“陸同學。我看見你的名字,正想怎麽找機會問候你啊。你怎麽不吃飯?”


    陸多多的餐盤居然是空的。


    “現在人多,我等會。”


    “你不是讀研去了嗎?怎麽?”


    葉三省換了話題問。知道陸多多肯定是早就守候在大門那裏等候自己,怕挨不到座位,所以索性不取飯菜。


    “家裏說早點工作好,我就參加了選調生,然後到了簡市,一直在簡市簡州區團*委工作……”


    陸多多及時住嘴,把“不像你換來換去”咽回肚裏。


    “我覺得你是很有主見的嘛,不是那種被家長安排的同學。”


    “可能當時不想再讀書了,想工作了,進入社會了。”


    陸多多再次咽回“想和你同時參加工作”,換了這個理由。


    葉三省點頭:“早點工作也好,自己養活自己,不再向家裏伸手要錢……很好啊,現在我們都在團*委,都是團*委副*書記。”


    “我是……運氣好。不像葉同學你是完全憑借個人的能力得到組織的提拔的。”陸多多認真地說。


    葉三省苦笑。


    團*委副*書記還真不能說是“提拔”,在絕大部分人眼裏,他從市*委大秘去界溪鎮做副鎮長,再從副鎮長到現在的職務,是“每況愈下”,光是從他到文化縣團*委去,沒有多少人給他發祝賀的短訊這一點就可以證明。


    “能夠成為這次團代會的代表,就證明了我們都受到了組織的重視。”葉三省笑道:“陸同學你還有優勢,現在各級班子配備,都需要年輕有能力的女幹部,你將來一出去,就能夠獨擋一麵,前途廣大。”


    “前途……”


    “陸同學前途自然是廣大的,葉同學就未必了。”


    一個人打斷陸多多,冷笑道。


    兩人回首,臉色都有些奇特。


    賈茂晉端著餐盤站在他們背後,微笑著看著他們。


    陸多多起身:“你們聊,我去取菜。”


    “也好,陸同學,我們改個時間聚。”賈茂晉點頭,在陸多多剛才的座位坐下,坐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葉三省:“葉同學,真沒想到你也會來,我該早給你們江城的團*委書記交流一下,提個醒,這樣他也不會被你欺騙了。”


    “賈主席,我才到團*委不久,能夠參加團代會是我的幸運,請賈主席以後多加關照。”


    麵對賈茂晉這樣強大的對手,葉三省沒有辦法,還是隻有按照自己以前對待這位學校時的直接領導的一慣辦法:藏。


    不接招,不對抗,溫和地說客套地話。


    麵團。


    “以為這樣我就能夠放過你?你現在這套對我沒用,最好的辦法還是跟我過過招,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本事,說不定我還有些佩服你,就此罷手,各自西東。”


    賈茂晉不屑地冷笑。三年在省府機關工作的經曆,他的眼界,他的經驗,他的自信都不是以前那個學生會主席能夠相比,他完全有底氣碾壓這個鄉下佬,——即使葉三省是市*委大秘時,他也輕輕一伸手,就把葉三省從市*委踢出局了。


    “我的工作能力主席您了解的,都是依靠集體和同事,最多就是順勢而為,光憑我自己,做不出什麽成績的。這也是我希望在以後的工作請主席多多關照的原因。”


    葉三省還是那副水潑不進,針插不透的疲憊模樣,賈茂晉再次怒火中燒,感到後悔。


    他剛才進餐廳的時候考慮過去跟金書記或者其他領導坐在一起交流,同時也是炫耀,可是對葉三省的厭惡超過了一切,再想這種場合炫耀多少有些膚淺,就直接過來,誰知還是遭遇葉三省不變的防禦,他再次像從前那樣陷入……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大庭廣眾之下,他也說不出過分的話,那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悶悶地刨了幾口飯菜,把餐盤一推,起身離席,——竟然忘記了把餐盤帶走。


    葉三省心裏的沮喪並不遜於賈茂晉。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遇上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對手,跟高雲一樣,難道就是因為自己沒有謙卑地跪在地上向他們叩頭,就要被他們時時針對,視為仇敵嗎?


    真不明白他們的思想和邏輯。


    或者,這也正是人生的奇妙之處。他的人生之中,屢遇貴人,比如楊中,比如周仲榮,甚至包括穀陵,包括尹先發,更甚至包括高雪皎,夏敏,汪雨,陳卓,王長安這些人,這些人給了他特別大的幫助,所以也會安排一些人來成為他的阻力和阻礙。


    這就是王道士所謂的道,平衡原理。


    剛才那一瞬間,他很想犀利地反擊,可是馬上又在心裏頹然放棄。不是擔心刺激對方遭到更大的報複,而是覺得沒有有意思。


    他早就清楚,無論他對賈茂晉什麽態度,都改變了賈茂晉對他的態度,除非他們之間發生什麽巨大的變化,或者說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力量發生斷然的翻轉,所以說幾句痛快的話,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那就索性不說,坦然麵對就是。


    他的電話響了。


    靜音,輕微的震動。


    這是會議要求,他還沒有調換,也不準備調換,下午還有會。


    一看是楊中,掃一眼四周都在埋頭吃飯的代表們,接聽。


    楊中開門見山地問葉三省是在省城開會吧,他和歐陽書記準備馬上出發,到省城來去一起去拜訪周書記。


    葉三省大驚,這個電話肯定不能三言兩句能夠說清,趕緊小聲說,楊縣,您稍等,我出來接電話。


    起身往餐廳的走廊外走。


    心裏好生為難:歐陽堅出馬,他這位文化縣的副科級幹部,絕對應該陪同,可是下午的會請假?合適嗎?會讓團市*委和團省*委的領導們怎麽看?他能夠參加這個代表大會已經非常幸運了,應該珍惜,又可是,楊中既然打了這個電話,就決定了他下午的時間屬於“縣官的現管”。


    兩分鍾到走廊後,才清楚楊中和歐陽還是為了文化水城那個項目,準備跑跑省投,他們已經得到了省文投集團的支持,但還需要周仲榮最後拍板,不僅歐陽堅和楊中決定要來,連徐蘭和相關部門都做好了準備,隨時把這次拜訪當成一次正式的工作匯報。


    葉三省趕緊問,跟周書記那邊聯係好了嗎?


    楊中遲疑一下,還是坦白說,歐陽書記的意思是你跟周書記關係不同,我們這次也不知道該先探探路還是大張旗鼓,所以請你先跟周書記打個電話溝通一下。


    葉三省說好。心裏稍微鬆了口氣。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哪怕他覺得跟周仲榮關係有些奇特,縣官兼現管安排的任務他無可推托。


    又詢問了一些楊中這個項目的細節,歐陽書記的意圖,葉三省直接拔打周仲榮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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