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森接口道:“葉秘書說得好,我們就是要有這種理想和激情,同時還要把理想與激情紮根到具體的工作和執行中去,才能夠不忘初心,不負使命。”


    葉三省笑,心想倘若這位常務副縣長不會隻說這些堂皇的大話吧?


    “老林,朱縣長的話聽明白沒有?叫你不忘初心,你的初心是什麽?想清楚再回答。”林運祥調侃說。


    “我是個農民,咋了?”林伯謙怒道:“農民就不能登大雅之堂啊?”


    葉三省心裏好笑。


    倘若林運祥剛才還是因為對火牛舞的評估不高,從工作出發,這一次,就是純粹的嘴貧,就有些是赤*祼地挑拔或者輕蔑了。


    在江城這段時間,談笑皆“鴻儒”,除了偶爾碰上像範程,陳炯這樣的楞頭青,大家都是一副文質彬彬,溫和微笑,把刀子藏在心裏,現在碰上林運祥這樣的官員,突然間有些像當初到臨江鎮碰上計生辦主任陳永勝那樣說話肆無忌憚,有些不太適應也有些莫名的親切和好感。


    又聽林伯謙的女兒林麗娜更加詳細地介紹了一些火牛舞起源,發展,曆史上的記錄,出土文物等,陳列館似乎還像個樣子,但是葉三省想,連他這樣的外行都看得出那些挖地三尺從市誌縣誌上找出來的文字非常牽強,那些所謂的出土文物一看就是贗品,或者就是幾十年前的老東西,這能證明什麽?就算證明了,也未必需要做大做強吧?如果它沒有商業價值,政府需要養這樣一個純粹為了驗收、寫報告、匯演而存在的機構?


    “葉秘書,你對我們這個上千年的非遺感覺如何?”林運祥碰了碰走神的葉三省,問。


    葉三省一怔,看著林運祥詭異的表情,知道這位副局長不安好心,隻怕是以為自己盯著豐*滿性*感的講解女生動了心,笑道:“我說了啊,非常了不起,我們應該好好打造這張屬於義雙,屬於江城的文化名片。”


    林運祥哼一聲,滿臉的不信。


    葉三省樂了,這陣除了市府那個被打入冷宮的宋峰,還沒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政府工作人員,怪不得縣裏不敢讓他來擔任文化局長。


    參觀完陳列館,陳光輝引大家來到界溪廣場。


    還真是一個廣場。


    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平整的水泥地麵,正前方還搭著一個戲台。


    陳光輝得意地向市領導介紹,這是三年前建成的,界溪鎮的大型活動,都可以在這裏舉行,開個大會也行,平時也可供鄉鎮趕集,節假日廟會,晚上還可以跳廣場舞,當時是他東挪西湊,到處化緣才修了這個廣場,煤渣是去義鋼白拿的,葉三省隻得又稱讚了幾句陳書記氣魄大,格局高,善於運作。


    廣場上已經坐了兩三百人,都是自帶板凳,圍繞出一場空地,場外有穿紅戴綠的演員,葉三省一怔,想起他到市府第一天,六中校長給馬林安排的“隆重”接待,這會不會是一出鴻門宴?轉念一想,自己還不夠格享受這種待遇,再說,還有朱森在一旁,怕什麽?


    坦然地跟著陳光輝走進空場,在早已準備塑料凳子上坐下,跟著火牛舞開始表演。


    火牛舞的表演主體是兩個演員蒙上“牛皮”扮演牛,表演牛的各種動作,憨狀十足,然後有一位或者數位“逗牛士”用火把勾引,互相配合,渲染歡樂的氣氛。看得出舞蹈編演者的用心,與時俱進,加入了很多時代元素,舞蹈的動作和情節,也有很多反映現代生活的構想。


    但是,葉三省覺得牛這個元素本身就限製了它的舞蹈騰飛。兩個演員披牛皮跟獅舞完全一樣,隻是把彩球換成了火把,很多動作和套路都肯定是來源於獅舞,卻沒有獅子的騰躍翻滾動作,不能大開大闔,形象也比不上,連名字也比不上,甚至,連火牛舞這個“火”,說不定還有消防上的考慮,過審時都要受阻攔,心裏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哪怕那個可能成為六十七代傳人的林麗娜身材火爆,吸引眼球。


    幾套火牛舞表演完畢,葉三省和朱森裝模作樣地跟演員們握手問候。


    看來這次火牛舞隊對於“市領導”視察相當重視,排出了最隆重的陣容,起碼有越過二十人的演員,葉三省心想,政府肯定不會成立火牛舞劇團,養這麽多人,真要立項,最多解決兩三個人的編製就頂天了。


    這裏的過場結束,陳光輝熱情地說,我們到玉溪河邊走走,今天天氣不錯,等會就在河邊吃點河鮮。葉三省不等朱森表態,搶先說道,下午周書記還有工作安排,我得趕回,陳書記的好意領了,下次到江城來,我請大家。


    朱森笑笑,說時間還早,那我們再坐一會?


    葉三省猜測這位常務副縣長可能準備了兩手計劃,現在先拖著,可是他有什麽目的?反正他是絕不想在界溪鎮吃飯的,鄉鎮接待上麵來人,他是深知其中的過場,他不想跟他們拚酒,也不想授人話柄,尤其是現在特殊時期,但是坐一會他不反對,他正還有工作要做。


    就在廣場旁邊的露天茶館他們擠了一桌。


    朱森似乎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環境,但這是葉三省建議,大家都有些勉為其難。


    坐下後,葉三省開始向陳光輝和林伯謙詢問火牛舞和界溪鎮的一些情況,尤其是後者,包括人口基數,外出務工,收入情況,年齡結構,經濟作物,醫療教育等等,幾乎相當於一個鎮政府年度報告,而且更加深入和詳細。


    葉三省心裏想看看朱森的表現,存了心要學習一下這位團幹部的優秀之處,朱森心裏也存了要了解一下這位江城官場黑馬的底細,這時候聽葉三省一一發問,又是驚奇又是佩服,果然名下無虛,光是能夠提出這些問題,就足以勝任一個鄉鎮的主官。當然,市*委大秘可是比一個鎮長書記那是要重要十倍的職位。


    當然,他以為這是葉三省對工作的小心和認真,卻不知道這固然是葉三省一慣的工作作風,但是這次“文化翻番”的十個項目,葉三省對於其它項目,也隻是比普通了解多一些就夠了,他隻是督促,並不是具體經辦,但是對於火牛舞,因為已經決定否定,要提反對意見,所以必須把功課做足,結論才具有說服力,否則難以向周仲榮解釋,或者將來萬一有人發難,也能夠從容應付。


    交流結束,林麗娜向葉三省加了微*信,大家握手告別,離了界溪鎮,朱森打電話來,說葉秘書,已經到飯點了,我們在義雙隨便吃點吧。不然市領導下來視察,連個飯都不吃,那肯定是對我們的工作有意見了,我無法對喬書記和趙縣長交差。葉三省一口答應說好。


    葉三省跟著朱森的車到了一家私房菜館,招牌是用素雅的燈籠挑出,葉三省沒有看清名字,隻看到燈籠一麵,有一個“膳”字,進了包間,落座,服務生進來,朱森說:“就按標準來配菜吧,有特色就行。”


    轉頭對葉三省說:“葉秘書放心,在這裏吃,是比工作餐提高了一些標準,但是今天中午我私人請客,也不喝酒。”


    “謝謝朱縣,下次到江城,那一定是我請了。”


    葉三省也不矯情,心裏欣賞朱森這一手做得漂亮,想:第一,朱森是一個不差錢的主,家庭背景肯定不錯;第二,朱森是這裏的常客;第三,朱森對自己很重視,越過了一般的工作接待;第四,朱森是一個講規矩的人,但在規矩允許的範圍內,敢於發揮。


    服務生上了貢菊茶,跟葉三省在阿細餐廳喝過的一樣,非常好喝,尤其是奔波了半天後。


    朱森等葉三省放下茶杯,問:“葉秘書是對火牛舞不看好吧?”


    葉三省笑笑,放下茶杯。


    果然是年輕氣盛,蔣爾雲肯定不會這樣直接問的,尤其還當著巫館長,林運祥,電視台的記者和其他隨從人員,但這似乎也顯示了這位常務副縣長的自信和銳氣,對局勢掌握,在義雙有威*信。


    但是這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不回答肯定不好。朱森已經問了,尤其是這麽多人,自己不能拂了他的麵子,而且還不能敷衍。


    沉吟一下說:“我對於這個肯定是外行,今天算是初步了解一下,所以朱縣要問我現在的意見,我隻能說點我個人的感受,僅供參考。同時,我得預先說明,我的意見隻是茶餘飯後的閑聊,這個項目最後如何,還是要專家組的意見和市裏縣裏的支持。”


    眾人眼望著他,表情各異。


    “首先我老實地承認,我對這個火牛舞的代入感不強,說不上很喜歡。”


    “然後我從商業角度考慮了一下,感覺現在的方案對商業拓展這一塊,挖掘得還不夠。這一點純屬我個人的偏執。一個項目,如果不能在在商業價值是得到支持,光靠政府輸血,喊喊振興的口號,真的很難續存。當然,火牛舞在界溪鎮,在義雙縣都有深厚的群眾基礎,怎麽樣把這種支持轉化為商業價值,我認為還需要進一步的思考和挖掘。”


    “然後是它的文化附加值,表演形式,藝術效果等,我也覺得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葉秘書這三句話的意思我翻譯一下是不是:第一,我不喜歡和看好這個項目;第二,沒有商業價值,沒有生命力,政府不想當這個冤大頭;第三,就是一個地方性的東西,什麽文化附加值這些,都根本無法提升到一個高度,對吧?”


    大家都在思想葉三省的話,林運祥已經截口道,眾人皆是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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