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有因果。


    很多年後,葉三省站在義雙縣委的天台上,麵對著義雙縣城溫柔的天際線,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下午,他莫名其妙地走進靈湫寺,坐在智永和尚的禪房,聽智永淡淡地說這一句話。


    那是江城書法名家石老師說到了市*委市正府準備把西森寺整體交給溫州來的開發商,憤怒地說西森寺是江城的文化地標,尤其是西森寺前的太白樓,那是代表了江城一段文化曆史,絕不能拆,絕不能動,智永和尚宣了一聲佛號,說一切皆有因果。


    葉三省用了很多時間來想這一句話,很多次思考智永說這句話的真實意思,在跟穀陵談話的時候,也提到了狙擊市*委書紀的大幹快上,西森寺是一個可供參考的項目,並且可以利用石老師這一群文化人。


    那天晚上跟穀陵暢談,葉三省還說到想成為什麽樣的秘書,說到他的老師,古教授曾經把不同階段或者不同層次的秘書分成三個階段:工作秘書,生活秘書,政治盟友。葉三省毫無顧忌地希望成為市長的政治盟友。


    古教授分析所謂領導與秘書的政治盟友,是擁有共同的政治理想和政治利益,成為不可分割的權力聯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種關係甚至超過了與生俱來的血緣和夫妻契約,他們互相信任和依賴的程度,超過世間任何一種感情,秘書可能全盤繼承領導的政治遺產,領導可能通過秘書來延續自己的政治理想,權力把他們粘連在一起,結合得親密無間,如鐵與鐵融鑄在一起。


    古教授說到這裏,還舉了一個例子,說以前河北省*委書紀程維高和他的秘書李真就是這樣的政治盟友,李真有一次給程維高政敵打匿名電話,說你特麽小心點,政敵自然知道是誰打的,嚇得魂飛魄散,程維高在一旁看著,捂著嘴笑。這兩人最後被中央巡視組查處,受到了黨紀*國法的懲罰,但是兩人的關係,是領導和秘書最密切的政治盟友,很多時候,在針對某一人或者事的處理上,兩人意見不同,程維高還要聽李真的。


    當時穀陵意味深長的笑,一個小時後,葉三省才明白。


    那天晚上他回到出租屋,擁抱著曹紅麗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心裏充滿澎湃的激情,卻不知道該向誰說:楊中?高雪皎?易老色?古教授?王道士?


    還是身邊的愛人?


    想到穀陵這一場應該是特意安排的談話,也想到了下午張子高對他的特殊態度,應該是早有決定吧?


    甚至在遊輪上張子高特意征詢他這個小小的副主任科員,如何接待嚴宇省長,也隻是一次最後的測試吧?


    或者,也不算。因為那時候就已經做了決定,葉三省以前的“政績”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一個項目,周仲榮可以臨時起意,斷然拍板,自己的秘書,市*委書紀還是不會草率的。


    慶幸的是,那晚上沒有繼續探討,否則葉三省很可能忍不住說出對馬林更多的評價來。


    雖然,他已經對馬林做了一些“過分”的評價,那隻是限於工作,還沒有到性格和思想,做為市長秘書,因為立場,胡言亂語馬林可以原諒,但如果葉三省去了市*委小院,那就是另外一種心思了。


    他忍不住捏捏曹紅麗柔軟而結實的腰肢,問:“如果我不是市長秘書了,你會怎麽樣?”


    曹紅麗睡意朦朧地想了想,或者沒想,說:“很好啊。”


    很好?


    曹紅麗又說:“你為什麽不是呢?”


    對啊,我為什麽不做呢?


    一時間葉三省胸中再次豪情充沛,選擇了這條路,那有什麽好想的?不管別人是怎麽考慮的,自己是他們眼中的棋子也好,工具也好,就按照既往的理想,去做就行。


    此時此地,舍我其誰。


    周一上午,葉三省到市*委報到,首先去見張子高,張子高笑笑,連歡迎的套話也不說,直接帶他到周仲榮辦公室。


    周仲榮正要外出。


    這位精力旺盛的市*委書紀,哪怕是這樣的天氣也不會窩在有空調的辦公室裏,一天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在外麵調研,視察和開會。


    看見葉三省,笑道:“小葉我們已經很熟悉了,就不多說什麽。首先,我對你的第一個要求是:要經常準備喝酒。我們招商引資工作一個重要的陣地,就是在酒桌上,不管外商喜歡不喜歡喝酒,但我們得首先表現出我們的誠意。小羅最大的缺點就是喝不得酒。喝藿香正氣液喝醉過就不說了,曾經吃了兩個發糕,然後也麻了。哈哈哈。以後的要求,我們在工作慢慢再提。今天你……走吧,直接開始工作吧。”


    從桌上把手包遞給葉三省,領先往外走去。


    這就是周仲榮的風格。


    葉三省在上周研究周仲榮做的事和這個人時,內心其實相當佩服。


    他認為周仲榮是一個升級版的楊中,坦蕩大氣,甚至不能用歐陽堅來比較,因為歐陽堅的霸道裏,藏著算計和機心,尤其是經過了王援朝的事後,歐陽堅在文化的工作顯得更加大刀闊斧,實際上很多人卻已經看出,這種風格局限在某種範圍內,建立在某種安全的基礎上,倒有些類似蔣爾雲了。


    和周仲榮這樣的領導共事,其實非常舒服,隻要不去計較決策過程,埋頭做事就行了,周仲榮會給出一個目標,指出方向,然後放權,讓你自由發揮,其它你都不用擔心,事辦得好就會得到公正的讚揚和快速提拔,事沒有做到預期目標,他也不是一味批評,首先看你的態度,然後分析問題,甚至不會把責任推到你一個人身上,非常有擔當。


    ——當然,那是官員和下屬,不包括秘書。


    相對來說,馬林就謹慎保守得多,任何事情都要先仔細調研分析,——這不是錯誤甚至缺點,在很多時候也可能是一種優勢。但是在江城目前這種情況,各項指標在全省掉到中遊偏下,葉三省認為應該有一位像周仲榮這樣勇敢,野心的主官來推一下。


    所謂傲慢、謙虛、狹隘的風格,其實都很難相處。它們的本質是一致的,人大過事兒,太過關*注自己的感受和形象,在乎失敗與結局,這跟葉三省一心做事的風格其實不配。


    還有一點,馬林看似沉穩,實則保守,看似喜怒不流於外,波瀾不驚,其實有些畏縮怕事,是典型的長於謀,短於斷,而周仲榮相反,短於謀,長於斷,很多事情和項目都沒有經過認真的討論和調研就果斷拍板,兩相比較,再加上江城的具體情況,葉三省還是希望有周仲榮這樣一條鯰魚來攪動一下,增加活力。


    所以昨天晚上穀陵出人意料地向他表示祝賀時,葉三省經曆了短暫的震驚後,心裏立刻充滿了喜悅。


    現在,一見麵,周仲榮也不廢話,直接就叫他開始工作,挺合葉三省的意。


    三人走出市*委小院,門口已停了五輛轎車,周仲榮,張子高,梅小芬各一輛,還有兩輛是媒體的車,相比馬林的孤家寡人,市*委書紀出行當真是興師動眾,聲勢浩大,葉三省心裏感慨萬分。


    坐了一號車的副駕,想到一周前身後坐的是市長,現在是市*委書紀,自己這一番經曆,在西川一省,可能是前無來者了,再次感慨。


    汽車駛出山頂的市*委大院,周仲榮伸手取了茶杯,結結實實地喝了一口,放回,然後說:“小葉你要記住,我喜歡喝茶,而且很猛,以後記得每天每一件事就是幫我泡茶。茶葉可以多一些。要注意隨時保證茶杯裏有水。”


    葉三省剛才上車就覺得那個水灌得滿滿的大茶杯有些異樣,想不到是周仲榮的水杯。周仲榮喜歡坐在後座偏中一些,所以不放中央扶手下來,茶杯放在前座的中央扶手。趕緊答應。周仲榮又說:“我休息一會,有電話你先記下。”


    身子靠在後座,眯上了眼。


    昨晚臨時抱佛腳,葉三省向穀陵請教了一些周仲榮的習慣和嗜好,可是穀陵離開市府半年了,跟周仲榮共事的時間本也不多,說不出所以然,叫他去問張子高,可是今天匆忙,張子高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就出發工作,葉三省也不心虛,反正周仲榮說了,有什麽要求,慢慢再提。


    掏出早就調成靜音的手機,給一些朋友發短訊。


    實際上,是回短訊。


    市*委書紀的秘書,也算是整個江城官場關*注的職位之一,尤其是葉三省這麽特殊,一周前才從臨江鎮正府調到市府,一周不到,又從市府換到市*委,令人瞠目。


    手機已經累積了好幾十條短訊,還有短訊不斷進來,葉三省一條條地回複,或短或長,有一條是李博剛發不久的:


    葉哥,你們今天要到義雙?要不要義雙聚一個?


    葉三省苦笑,想起李博家是義雙縣的農業大戶,做循環農業,可是怎麽可能在義雙聚啊。回道:應該不可能。跟著大部隊。下來我聯係你。


    又想李博消息這麽靈通,——不是指他調到市*委而是指今天周仲榮去義雙。應該是從周波那裏打聽的吧?周波的父親周副市長分管科教文衛,是民建的主委,正府班子配備,每一屆必須都要有一個民*主黨派,江城好像有七個民*主黨派,副市長是挨著來,其它沒的輪上的黨派主委都安排到政協做副主*席或者人大副主任。


    又想義雙縣是江城唯一的資源縣,有兩大支柱國有企業,一是義煤,一是義鋼,義雙煤炭資源豐富,不僅國有義雙煤礦,鳳山煤礦,蘭坪煤礦都是幾百人上千人的企業,義雙鋼鐵廠更是接近七千人的龐然大物,周仲榮一到江城,就提出口號要把義鋼打造成千億企業,幾個月下來,卻沒有什麽大的動靜,周仲榮自然不滿,所以今天又去調研,自己對這幾家煤礦企業鋼鐵企業都沒有做過研究,到時要認真聽取介紹,觀察大家。


    他的電話開始閃爍。


    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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