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葉三省對於劉學文這事的意見,不說報官讓紀委介入,至少也要內部處理,可是周五,劉學文的工作由船管站重新回到計生辦,並且由張魯宣布提拔為副主任。


    朱其和葉三省到了臨江新城專項工作組,計生辦差人,李洪鋒最早招聘了兩名中年婦女,後來又從農業辦調了一個人,勉強保證計生辦正常工作開展,他也一直向吳誌奇和楊中要求補人,但是現在劉學文回來,他心裏像吃了蒼蠅,厭惡無比,卻無法拒絕。


    張魯給他說的理由也很充足:船管站的升級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基建,硬件,軟件都配備到位,隻等交通局海事局和政府聯合驗收,工作輕鬆下來,工作人員可以暫時抽調了,劉學文以前就是從計生辦出去的,熟悉計生工作,所以從船管站調回計生辦也很自然,至於提拔他做副主任,是為了加強計生辦的領導,發揮劉學文的業務能力。


    臨江鎮正府其他人對於這個任命倒沒有什麽反應,一則於已無關,二則劉學文這個人喜歡鑽營,這一次多半是走通了哪條路子,——他不是跟高雲關係一向很好嗎?高雲剛剛提了d政辦副主任,他跟著沾點光,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有一個人感覺比李洪鋒更惡心。


    葉三省。


    他完全沒有想到劉學文這種人,做了這種事後,不僅沒有受到處分,反而得到了提拔。


    那天下午他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思考這件事,分析這件事,推測這件事,想搞清楚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是不是跟綜治辦對待那些頑固的人的套路一樣?遇到難題先捂住再說?穩定壓倒一切?


    可是,難題總是問題,不可能永遠捂得住的啊,下次它爆發的時候,可能就更加激烈和破壞了,以吳誌奇的經驗和楊中的聰明,難道會不明白?


    可是,倘若是由他來解決,這事又該怎麽解決呢?


    說到底,你還真拿劉學文沒有什麽辦法呢。


    他是匿名舉報,但是匿名舉報沒有違法,相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行為還應該得到鼓勵和表揚,至於匿名,他可以解釋說實名舉報的話,怕遭到打擊報複。


    所以光憑自己喜惡來決定對劉學文的態度是不正確的,吳誌奇的處理辦法也許不是最好,但至少算一種穩妥的辦法,尤其是楊中和事主高雲不在的情況下。


    葉三省悠然長歎,覺得這事給自己又推開了一扇門,提供了一種新的“前進”參考:不僅是做事可以獲得想要的,也有其它途徑。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存在即合理”吧。


    或者說是會鬧的孩子有糖吃。


    仔細分析,這裏麵其實有一個重要的環節,那就是高雲首先行為有虧,所以才被劉學文拿住了把柄,楊中要保高雲,要封口,所以必須要有所付出,那麽,這算不算以權謀私,犧牲正府的公權達成私人意願呢?


    如果連楊中這樣正直的人,也會做這種交換,那……


    哦,不是楊中,是吳誌奇為了顧全大局,畢竟高雲剛剛才提拔,這事捅出去,直接打吳誌奇和整個臨江鎮領導班子的臉,所以吳誌奇不得不妥協,簽訂城下之盟,被劉學文這種小人訛詐了。


    唉,也隻能這樣了,讓劉學文這種真小人去跟李洪鋒這種偽君子糾纏,也算物有所值,適得其所了。


    神思恍惚中接到電話,一看來電,居然正是劉學文,遲疑著先按下錄音鍵再接聽。


    劉學文直接叫他晚上不用安排了,晚上一起吃飯,他請客,請大家慶祝一下。


    葉三省無暇細思,先推為妙,說他今晚要去江城,已經約了野的。劉學文說小葉你這就不夠朋友了,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今晚正好給兄弟你認真賠個禮道個歉。葉三省不敢接這話,說真有事,這樣吧,我先跟他們聯係一下,不然就非常失禮了,畢竟人家先約了。


    掛了電話立刻給張魯打過去。


    李博的生日聚餐是明晚,他今晚隻是想按照慣例一個人回到江城的出租屋裏好好反省一下,再說,劉學文的慶祝宴,他去參加幹什麽?


    他直接說劉學文晚上請吃飯,怎麽辦?張魯似乎比他更生氣,在電話中怒罵道,這狗東西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要理他。說劉學文也請了他,請了吳書紀,他們都推了,看架式劉學文想要在正府食堂大操大辦,揚眉吐氣,那就等著他蹦躂,遲早會讓他好看。


    葉三省得了令旨,也不再給劉學文電話,直接發了一個短信過去:抱歉,必須前往江城。


    也不解釋,也不說些改日的套話,希望劉學文能夠明白自己鮮明的態度,——如果真要得罪一位小人,葉三省覺得自己也不在乎。


    又想到現在吃個飯都要瞻前顧後,自己工作不到一年,就活得如此小心,這算是自己成熟了,還是失了銳氣?


    再想剛才張魯說遲早讓他好看,希望這位d政辦主任不是氣話,而是有所安排。


    坐了野的去江城的路上,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看場電影,或者哪裏逛逛隨便解決肚子問題,他的電話響了,一看來電,居然是一個萬萬沒有想到的名字:


    古教授。


    趕緊接聽見電話。


    古教授依然是那種溫文平和的聲音,仿佛就像是在課堂上一樣,說現在才打電話,因為下午一直在開會,然後又是自助餐,都有朋友陪著說話,現在才脫身,他要去參加一個飯局,如果葉三省在江城或者能夠趕到,就跟他一起。


    葉三省驚喜異常,說他正在回江城的車上,預計一刻鍾就可以到。


    古教授依然是那種平靜和緩的聲音,告訴他飯局地址,讓他直接過去。


    二十分鍾,葉三省到達醉美酒樓。


    下車一看,是一家新開的酒樓,瘦高挺直的古教授站在門口,顯然是正等著他。


    旁邊俏立一人,竟然是夏明亮。


    所謂的江城四大名女人之一,市文廣新旅局副局長。


    葉三省對於這位任何場合都要霸占話語權,搔首弄姿,賣弄風情的交際花並無好感,可是此刻見了,跟古教授問好後,也隻得上前招呼。


    古教授說,他和夏局長是大學同學。


    夏明亮微微點頭,矜持地一笑。


    葉三省赫然,萬萬沒有想到古板傳統的古教授居然跟風情萬鍾,長袖善舞的夏明亮同學,萬萬沒有想到夏明亮今天居然一反常態,擺出這樣一副端莊嫻靜的淑女模樣,而且,看樣子,古教授和夏明亮還不是一般的同學關係。


    果然是誰的衣櫥裏都可能裝著一頭大象啊。


    這個飯局是夏明亮安排,早就約了,葉三省跟著夏明亮和古教授進了酒樓,卻不像平時那樣直接進包間就開始勸酒,而是引到總經理辦公室,裏麵已經有好幾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士等在那裏,圍著一張書桌。


    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士,穿著綠色的t恤,戴著眼鏡,是一群人中麵相最為不善的人,正在揮毫疾書。


    三人進去,大家都看了過來,夏明亮揮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等著矮胖的中年男士書完那副對聯,一起鼓掌。


    然後把古教授介紹給大家,也給古教授介紹在座諸位。


    剛才揮毫的矮胖男士姓聶,是一位全國知名的作家,其他人除了醉美酒樓的總經理葉總,不是教授就是專家,一看就是夏明亮專門召集來作陪古教授的,往來無白丁。


    聶作家笑著請古教授露一手。說剛才他們應葉總所請,為酒樓撰聯,把“醉”“美”兩字嵌入,聶作家剛才所書,正是他們在等候期間所想。


    葉三省看那聯語:


    醉臥東海,看萬裏長江美中國,幾番沉睡幾番醒?閑步九州,問千秋明月映天下,何處風霜何處晴?


    心想“醉”“美”倒是嵌進去了,可是都嵌在上聯,然後“東海”跟江城有什麽關係呢?氣魄倒是大,但是顯得虛,似乎掛哪裏都說得過去,正自疑惑,聶作家解釋說,葉總是上海人,來到江城開這家酒樓,而江城得名,大半來自穿城而過的沱江,沱江下流到酒城,匯入長江,直達上海。


    葉三省歎了口氣,這聯語雖然牽強,配上這解釋也過得去,可是這麽甫一見麵,便“請”人“露一手”,到底是“露臉”還是“獻醜”呢?夏明亮在江城誰人不知,誰人不喜,心裏愛煞或者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知有幾,在座諸位都是所謂的文化人,自然也有文化人天生的狹窄心胸,他們自詡在江城都算個角色,可是在這間屋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心裏自然吃味窩火,這時趁著這一個文字遊戲逼古教授上台,自然是存著考究的心,不過想到古教授的文學功底深厚,葉三省記得他的辦公室就掛著對聯,應該能夠應付。


    古教授對著眾人微微一笑,走到書桌前麵,挑選了一支毛筆,慢慢染墨練鋒,沉吟一下,一揮而就:


    美酒作邀,三五人一彎明月;醉態可掬,千百年十分天真。


    眾人不由分說,都一起鼓掌。


    葉總大聲說他要把兩幅對聯都刻在酒樓裏,感謝各位大家留下珍貴墨寶,現在請移步入席。


    葉三省跟在古教授身後,心想古教授真是隱藏很深的厲害人物啊,對聯怎麽樣先不說,首先真是捷才,然後,那一筆字,飄風疾雨,一氣嗬成,絕對值得保存,單這一副字,葉總今天請這客就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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