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的右手背搭在左手掌,邊說邊拍:“你們評評理,有這樣霸道的人嗎?有這樣逼著婆婆自扇嘴巴道歉的兒媳婦嗎?”


    此言一出,別說病床上的李皓軒了,就連病房裏一開始看不慣李母做派的人都覺得有些生氣——人都有老的那天,大家自覺把自己代入李母的位置,想象自己被兒媳婦逼著自扇嘴巴,簡直想暴走。


    “太過分了,應該報警把她抓起來!”


    “就是,這都新社會了,竟然還有這樣毆打婆婆的惡婦,太惡劣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咳咳......咳咳咳!”靠窗病床上躺著的老頭兒搖頭晃腦,痛心疾首。


    老頭兒的兒子忙上前拍背:“爸,您別激動,別激動,又不是您兒媳婦這樣對您,消消氣啊!”


    老頭兒喘勻了氣,一把推開兒子:“都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私自利的人,才會讓社會風氣每況愈下,老人跌倒了不能扶,老人被打了,我連句公道話都不能說了嗎?”


    他指著李母臉上的傷:“她是做婆婆的,不管什麽時候,她都是長輩,被小輩打成這樣,還有天理嗎?”


    “是是是,沒天理沒天理,爸您剛做完手術不能生氣,消消氣啊。”老頭兒的兒子一直好脾氣地勸著自己的父親。


    病床這邊,最先開口的女人也不忍道:“青青啊,你去擰條濕毛巾,給這位阿姨擦擦臉,太可憐了,我看著都疼。”


    張青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卻仍是乖順地應了聲,擰了毛巾遞給李母:“阿姨,擦擦臉吧,待會兒讓護士給您上個藥。”


    李母接過毛巾擦了臉,越過張青朝病床上的女人道謝:“謝謝啊,還是你有福氣,女兒這麽貼心。”


    她感歎地說:“我也有個女兒,也特別懂事孝順,隻是,也是個命苦的......”


    “嗬嗬,大妹子,你這可就說錯了,青青可不是我女兒,她是我兒媳婦。”


    張青婆婆笑容慈善:“不過,在我心裏,兒媳婦也是女兒,雖然沒從我肚子裏出來,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在我心裏,她比我親生的還親呢。”


    “是吧青青?”


    張青被點名,笑容溫婉:“是啊媽,我也一直拿您當我親媽看呢。”


    李母嘴上笑著說:“真好,真好啊。”


    轉過頭,毛巾擦臉時,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媽,您去幫我買睡衣和洗漱用品吧,再買個便盆,護士交代手術完前幾天盡量少走動。”


    李皓軒愧疚地看著母親鬢角的白發,眼睛有些濕潤,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出院就去辦離婚,就算他再喜歡、再不舍鄭詩晴,她敢對他母親動手,就已經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這輩子對不起誰都不能對不起生他養他的母親。


    “唉,好好。”


    李母傾訴完了,又聽全病房的人都在聲討她那個惡毒的兒媳婦,心裏滿意,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青青啊。”


    張青婆婆又喚了一聲:“我背癢,你來給我撓撓。”


    張青“哎”了一聲,放下盆和毛巾,走到病床前服侍婆婆。


    “青青啊,媽想吃紅燒肉了,你待會兒打飯時記得買啊。”


    張青輕聲說:“醫生交代讓您吃清淡的。”


    張青婆婆癟了癟嘴:“媽就吃一口。”


    她拉著張青手臂搖晃:“青青乖,你買回來媽就吃一塊,媽保證!”


    張青歎了口氣:“行吧媽,我知道了。”


    李母買完所有東西,又拐去找秦觀拿了李皓軒的手機後,才又回了病房。


    進病房時,看到張青婆婆正在往嘴裏炫大肉塊,油膩膩、顫巍巍的肥肉吃得她滿嘴流油。


    她隨口打了聲招呼:“吃著呢?”


    張青婆婆笑道:“是啊大妹子,你也來一塊。”


    李母擺手:“謝謝您的好意,我沒您這口福,吃不了肥肉。”


    正說著話,病房裏又走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麵容有五分相似。


    二人同時朝張青婆婆叫了聲媽。


    張青婆婆頓時喜笑顏開:“哎,我的乖寶兒們來啦。”


    “媽,您怎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啊?”


    張青的小姑子宋曉雅不滿地看著張青:“嫂子,你到底會不會照顧病人呀?”


    又轉頭看著身後:“哥,您看嫂子,您倒是說說她啊。”


    宋曉輝皺眉看向張青:“張青,你還有沒有一點分寸了?給病人吃這麽油膩的飯菜,我之前就給你說過,我媽血脂高,不能吃肥肉,尤其不能吃紅燒肉,你都當耳邊風了是不是?”


    宋曉雅跟著狐假虎威:“嫂子,你要是不想照顧媽你就直說,別跟我們玩兩麵三刀,要不是我跟我哥工作忙,我媽哪輪得到你伺候。”


    張青看了眼婆婆,見她始終麵帶笑容地看著一雙兒女,並不替自己辯解一句,心裏早已習慣,也不開口替自己辯解,隻一臉麻木地聽著。


    宋曉雅還沒完,她怒氣衝衝地看著宋曉輝:“哥,我都忘了給你說了,媽這次骨折也是因為嫂子,要不是她讓媽給她遞杯子,媽怎麽會踩到水滑倒,我懷疑那水就是她故意倒在地上的。”


    宋曉輝一聽,嗓門都提高了八度,朝著一直沉默不語的張青逼近:“是你害我媽摔倒的。”


    他說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顯然已經完全聽信了自己妹妹的話。


    張青剛開口說了個“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就甩在她臉上,伴隨著的,還有男人的厲喝:“我媽要是有個好歹,你這輩子就用來恕罪吧。”


    病房裏的李母眼睛一亮,來了精神。


    借著給兒子穿睡衣的機會,悄悄伏在兒子耳邊說:“看見沒,這家庭氛圍多好,你多學學,別隻知道護媳婦。”


    經曆了兩任妻子的李皓軒,此刻也像著了魔一樣地關注著隔壁床一家,聽著宋曉輝和宋曉雅一唱一和數落張青,他們的母親時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心裏豔羨不已,真的是和睦啊......


    而同一間病房那位離得最遠的老頭兒,同樣將病房中發生的一切看在眼裏,卻隻仰躺在床上跟著手機哼曲,一聲不吭。


    倒是他兒子,悄悄湊過去問:“爸,這家人聯合起來欺負媳婦,你怎麽不說世風日下了?”


    老頭兒眼一瞪:“為人媳,就是要孝敬公婆,善待小姑,操持家務,撫育幼子,侍奉丈夫,如此,才是一個稱職的妻子。”


    “她沒有伺候好婆婆,被丈夫和小姑說兩句怎麽了......哦,雖然說動手打人是不對,但也是她有錯在先,她要是不做錯,誰會打她呢?”


    老頭兒的聲音不小,他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很有道理,不僅不怕張青聽見,還朝著病床上的李皓軒語重心長道:“李家小子,你媽生養你一場不易,你可不能為了個外人傷你母親的心,那你可就大逆不道了,會遭天譴的。”


    李皓軒撫著胸口連聲應道:“是,是,大爺您說的對。”


    老頭兒歎了口氣,朝著宋曉輝笑的和藹:“宋家小子,相聚即是有緣,你沒事多來看看你媽,順便教教我這不爭氣的兒子,還有李家小子。”


    他指指自己兒子,又指指李皓軒:“多給他們傳授傳授經驗,讓他們學學為人子、為人夫之道,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規矩不能丟......”


    老頭兒的兒子和李皓軒連聲附和,李母和宋母則是滿眼含笑,不大的病房裏一時和樂融融。


    唯有張青,像個影子一般,靜靜站著,始終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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