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稀疏的樹林間火光重重,紛紛揚揚的雨絲落在了兵將的盔甲上,發出的聲音卻被生死搏殺種種響動不著痕跡地掩蓋。


    朦朧的雨幕中沉重的戰車衝在了最前,緊隨兩側的騎兵熟練地揮動著手中的刀刃,劈砍衝來的敵軍的同時也將阻礙前行的枝葉利落的清掃開來。


    兩邊的弓箭手你來我往,手持盾牌長戟的士卒則毫不畏懼地向著敵軍衝去。


    “駕!”


    “一鼓作氣把這些西雲人趕出東楚!”


    “殺啊!”


    高舉著長劍的耿陽立在馬上發出了一聲嘶吼,戰車上落下的鼓槌擂得鼓麵上的雨水肆意飛濺。


    “叮!”


    一支疾速飛出的箭矢直朝著他的麵前刺來,他側身一個緊急避閃卻被中箭的馬兒甩落在了地麵,還沒等爬起,一個魁梧的身影就高舉著重劍用力劈砍了下來。


    “啊!”


    耿陽跪在地上兩隻手死死將劍鋒抵擋在了自己的額頭前,隨後蓄力一聲怒喝從濕冷冷地上爬起,將麵前的若千易震開後快速揮劍向他斬去。


    “鐺!”


    兩個人緊握著手中的劍咬牙憤怒地瞪著對方,不住顫抖的劍麵是他們拚盡全力抵抗彼此的印證。


    “嘚嘚嘚嘚嘚嘚!”


    “殺啊!”


    從西雲士兵的圍困中脫困後的曇城義軍此刻也策馬衝出了城池,和耿陽率領的義軍一同將所有的西雲士兵阻擋在了防線之外,另一邊的道路上餘一率領的一隊義軍則埋伏在道路的隱蔽之處對前來支援的西雲士兵進行伏擊。


    “報!將軍!義軍已開始反攻西雲!”


    東楚境內,榮石龍駐紮的軍營中一個身形瘦削的探子風似的從營地外衝入直奔進了榮石龍所在的營帳中。


    “這麽快?眼下如何了?”


    “攻速迅猛,直擊西雲主力,已將西雲分散的主力積聚到了一處,曇城之圍已解,兩城義軍合力有直搗綿城之勢”


    “知道了,再探”


    “是!”


    低頭應了一聲後,那探子抱拳快速退出了營帳,坐在桌前烤火的榮石龍喝了口桌上的熱酒,心中似乎已經能看見自己痛打被西雲士兵消耗兵力後的義軍殘軍收回所有城池的景象,唇角也止不住地上揚起來。


    一夜的鏖戰,處處都是殘枝斷木的山林中寂靜無聲,泥濘的地麵上滿是鮮血的土壤中斜插的軍旗無力地低垂著,遺落的盔甲和兵器淩亂的掉落在了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身之間,放眼望去無處不是荒涼與陰森。


    樹林之間一個瀕死的西雲士兵跌跌撞撞地在樹叢中奔走,驚恐的臉上滿是泥土和血汙。


    “窸窸窣窣…”


    山間的溪流前,疲憊景星捧著了一捧泉水送到了嘴邊,剛要喝下就捕捉到了活物穿過草木的聲響,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泉水後,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悄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趴在地上西雲士兵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景星小心翼翼地從樹木後走出,踏過潮濕的枯葉鋪疊的地麵慢慢來到了士兵的身前,駐足觀望了良久後才伸手俯身前去查看,隻是還未等她觸碰到他,一把斷刀就朝她的身體刺了過來。


    “樂音!”


    陳設簡單的屋舍中躺在床榻上的嶽靈澤突然慌張地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你沒事吧?”


    “……”


    一方桌前一個端著水杯子義軍似是被他冷不丁嚇了一跳,愣了愣後才試探的開口詢問道。


    被他的聲音拉回了思緒,嶽靈澤神情一變利落地下了床就往屋外衝。


    “誒誒誒…你去哪兒?”


    “天亮了…他們已經出城一夜了…”


    望著雨後分外明亮的天空,他緊皺著眉頭神色說不出來凝重。


    “…我得出去,勞駕給我一匹快馬”


    “你要馬做什麽?”


    “出城”


    “哦,那不行,先生說了,他們沒回來城中的人都不得擅自離開”


    “我有要事”


    “餘先生走時交代了,要你留下同我們一起守城”


    “……”


    “你再等等吧,他們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昨夜我軍大捷,聽說西雲被打得落荒而逃”


    “…可還有別的消息傳回?”


    “別的?好像沒了”


    “那…”


    (“咣啷!”)


    “我來我來!”


    嶽靈澤正要繼續說些什麽,不遠處幾個推柴車的百姓卻突然將木柴撒了一地,見此情形那義軍也忙快步跑了過去,幫忙把柴拾起後推著朝別處走去。


    穿著盔甲扮成義軍的僧人和百姓在路邊幫著生火做飯,嶽靈澤緩步來到了簡陋的帳篷前看著那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心中雖然依舊記掛樂音,可也始終無法真的就這樣任性離開,賭這座城和城中的人在他走後會安然無恙,而這一切也早就被餘一看穿了,所以他才會這樣放心的離開。


    “咳咳咳咳咳…”


    “妙空師傅,你還好吧”


    “…無事”


    “你還是先回營帳吧,我再去請軍醫來給您看看”


    “不必了”


    “妙空師傅…”


    從他身旁經過的兩個和尚一高一矮並排走著,聽到年輕和尚喚年長者為妙空,嶽靈澤也不自覺地跟著念出了聲,卻不想無意中的一聲呼喚竟落入了兩人的耳中。


    妙空同年輕的和尚一同轉過了頭,對上他們的視線,嶽靈澤愣了愣後才回過了神。


    “您可是福緣寺的妙空師傅?”


    “貧僧正是…”


    “多年前匆匆一別,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再見到您”


    當年他和樂音在隨他返回姑南城的途中出事,事後雖然回到了姑南城,可之後也因種種始終未能告知他們他二人的去向,也難以想象他們突然失蹤後妙空心中是何種感受,如此想著嶽靈澤心裏就不免感到歉疚,故而十分鄭重地對著他行了個大禮。


    “施主這是做什麽?”


    “道謝,也是致歉”


    “……”


    “八年前福緣寺曾收留過兩個流落在外的孩子,而後讓他們隨您前往姑南,但途中他們卻不知所蹤,妙空師傅可還記得?”


    他徐徐說著,妙空臉上的神情也慢慢有了變化。


    “難道你是…”


    “當年不辭而別,實屬身不由己,事後未能再設法告知您與妙覺師傅我們的去處和安危,也是因為一些難言的苦衷,今日重逢,還請妙空師傅見諒”


    “…阿彌陀佛,當日你們丟失,不久後我就得知城中出了變故,如今知曉你們都安然無恙,也算是了了心中一個殘念。”


    “多謝師傅”


    “都是因緣際會…”…


    一舉將西雲的士兵趕回了綿城,辛勞了一夜的義軍也就近選了一處適合紮營的地方停下歇息,隻等兵馬都恢複了精力就一鼓作氣將他們趕出東楚。


    綿城


    西雲連綿的營帳間處處都是傷員,有的倚靠著營帳的支柱麵色蒼白如紙,有的則因為傷口潰爛而不斷地呻吟著。他們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眼中滿是絕望和無助。


    無人在意的角落裏幾個重傷的士兵穿著被血染紅的衣衫氣若遊絲地等待著救治,可匆忙的軍醫卻一次又一次地從他們身旁經過,去向了那些看上去還能再奔赴戰場的士兵。


    “把這個拿去煎了,快”


    “將軍的藥呢?”


    鬧哄哄的營地裏人來人往,穿著西雲士兵衣裳的景星灰頭土臉的混在他們當中,一雙眼悄無聲息地查看著四周。


    “傷重的送那邊,過來幫忙抬!”


    握著刀站在旁邊指揮的副將目光追隨著眼前那些忙碌的身影遊移,當掃到她的出現時眼中也沒有絲毫的懷疑,隻招呼著她趕緊上前來幫忙幹活兒。


    因為不想惹人注目,景星當即便低頭跟著其他跑上前的士兵一同抬著無法再行走的傷員往別處走去,而此時同樣負傷的若千易正神色凝重地和謀士一起匆匆從他們的身旁經過朝著營帳走去。


    “哼,我竟然會被他們蒙蔽”


    “將軍莫要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


    一臉陰沉走進帳中的若千易停在了桌前,一麵說著一麵重重地砸在桌案上,身後的謀士見他惱怒也忙開口寬慰。


    “不滅這幫東楚義軍,本將軍絕不回朝!”


    “將軍之意屬下明白,隻是昨夜一戰我們損了不少兵馬,西雲的糧草補給也還未送到,要同他們再戰怕是要等些時日”


    “等?你要我等,他們未必能等!”


    “……那就隻能以退為進了”


    “以退為進?”


    “佯裝撤兵,誘他們主動入城,如此一來也可減少我軍精力和糧草的消耗,待出其不意時再予以痛擊。”


    定定地看著他,若千易並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陷入了認真的思索。


    安置傷員的營帳裏彌漫著血腥和湯藥的氣味,景星默默地跟著一起攙扶傷員的士兵走出了營帳,看著擺放在爐子前等待放入藥罐中的藥材,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傷便想趁著無人發現時偷偷取走一些,可不料剛動手就被一個熬藥的士兵抓了個正著。


    “你是哪個部分的?”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察覺了她並不屬於這裏。


    “為何不說話?”


    注意到他的目光愈發銳利,景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手對著他比劃了起來。


    “啞巴?傷了嗓子?”


    他蹙眉仔細地分辨著她比劃的意思,看她重重的點了點頭,頓了頓後又將手中燒得漆黑的棍子遞到了她的手裏。


    “寫出來”


    但拿到棍子的景星卻隻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不識字?”


    “……”


    又是連著兩下點頭,士兵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帶著懷疑,正要再說什麽,遠處的副將就朝他們看了過來。


    “你們兩個杵在那裏做什麽?!”


    景星故作惶恐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就趁著麵前士兵沒有反應過來的空隙快速向別處跑開了。


    燭火搖曳的營帳內,耿陽、餘一和曇城義軍將領顧衾圍著綿城周圍的地勢圖商議著接下來攻城的策略。


    “我們可以將車兵和騎兵部署在兩處進出綿城的要道之上,如此一來便能絕了他們的糧道”


    “可糧草一絕,會不會反而更激發他們的鬥誌,若是逼急了同我們死鬥,這…”


    “派出幾支小隊分別在這幾處駐紮,探清他們是否還有別軍駐守在城外,也要留意附近城中的動靜,故意在此處留出一個缺口,誘他們外逃,待他們逃出後,車兵騎兵上前攔截,等精銳相繼逃出後,再以車騎部隊繞後將其圍困起來”


    “嗯…如此一來,隻要靜待他們也會自然潰敗”


    “顧將軍以為呢?”


    “…此番曇城之困多虧二位,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你們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就是不知我們幾時攻城啊?”


    “等後軍補給一到就可動手”


    “那這幾日?”


    “戒備和歇息,但每日也需有人到綿城外叫陣,以此消磨他們的精力,也可迷惑他們,使其無法分辨我們真正攻城的時機”


    “那就依先生所言”…


    “咚咚咚咚咚咚!”


    (“蕭蕭~”)


    還未亮起的天空下,綿城之外一名義軍小將,手持長槍策馬威風凜凜地來到了城門百步開外的空地上。


    “西雲狗賊,占我城池,無恥至極,還不速速出來向你爺爺我磕頭認錯,爺爺我可留你們個全屍!”


    “殺!殺!殺!”


    號角聲和急促的鼓聲下喊殺聲震得人心激蕩,跟隨而來的士兵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每一個人都散發出了勢不可擋的氣勢,可無論他們如何挑釁,緊閉的城門內都毫無回應,仿佛就像是一座空城。


    “這幫西雲人竟如此忍得?”


    “哼!那就看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我們走!”


    “駕!”


    綿城內的西雲營地上,一群士兵輕手輕腳地背起了行囊,就連牽著的戰馬也用布將馬蹄包裹了起來。


    躲在暗處的景星注視著他們在副將的帶領下悄然朝著營地外挪去,看了看已經滅去的幾個爐灶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麽,可也隻是片刻的停留她便小心地躲過了巡視的士兵朝著屯放糧草的營帳摸去。


    亮著燈火的營帳中,若千易半裸著身子一邊由軍醫包紮手臂上的傷口,一邊提筆在麵前的竹簡上書寫著什麽。


    “鐺!鐺!鐺!”


    “快!在這邊!”


    “怎麽回事?”


    刺耳的鑼聲突然傳入了營帳,打破了淩晨的靜寂,外麵匆匆奔過的身影和士兵們的喧嘩讓若千易驟然皺了眉頭。


    “在糧草那邊!一定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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