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當真無誤?”


    “嗯,的確是突厥人,早前有傳聞他們首領的七弟哥舒丹混在戰俘中被榮氏的人一起帶回了軍營,看來傳聞不假”


    “你覺得他們隻是來找人的?”


    “來的人不多,都喬裝打扮過,在鎮中並沒有停留太久就直奔榮氏的軍營去了”


    亮如白晝的營帳中,韓陵緊了緊衣袖之後拿起了架子上的刀便和站在身旁的將士一起來到了營帳外。


    “不可大意,你再多帶些人去巡視,以防萬一”


    “隻是巡視?要不要帶回來?”


    “不用,若他們真的隻是尋人便由他們去,但倘若發現他們有別的心思,立即封鎖六鎮,我本就想同突厥做筆買賣,多來幾個人也無妨。”


    “買賣?”


    “我打算把榮連城送給突厥人,看能不能換些牛羊”


    “他虐殺了不少突厥人,突厥人必然是恨他入骨,可用牛羊換仇人他們會願意嗎?”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個道理他們明白,況且榮連城是榮玄的長子,有了他何愁不能從榮玄手中要到更多的好處。”


    “…那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同榮玄要東西”


    “那榮連城便吃不到苦頭了”


    “明白了!”…


    (“叮鈴哐啷!”)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我要我的連城完好無損地回來!”


    床榻上的芸襄郡主將麵前的茶盞摔了個粉碎,屋外匆匆趕回的榮連文看了看一屋子的狼藉,忙蹙眉走到了床邊安撫。


    “娘,你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爹已經讓風將軍帶兵出城了”


    “光他去有什麽用!你叔父呢!你爹爹不去也就罷了,榮家其他的人呢!叫一個外人去,他能對你哥哥的生死有幾分上心?!”


    “這…總之您先消消氣”


    “若你們都不去!那我去!給我準備兵馬,我的兒子我自己救!”


    “娘!”


    芸襄郡主掙紮著就要下床,榮連文眉頭緊皺一邊呼喚一邊要將她攔回去,可拉扯了幾下也擋不住此時已經沒了理智的她。


    屋門外榮玄負手皺眉走進了屋中,看著還在拉扯的兩人,麵色陰沉得可怕。


    “太師”


    “爹!你快…”


    “榮玄!我告訴你,連城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榮連文轉頭見榮玄出現,本想開口讓他勸勸芸襄郡主,可話還沒說完,芸襄郡主就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開始拉扯起了他。


    “都出去”


    “……”


    “是”


    冷淡的聲音穿透了女子的哭啼,屋中的奴仆和榮連文微微一愣後都忙在這突然降下的威嚴中朝著房門外退去。


    芸襄郡主揪著他的衣裳哭聲不止,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後,榮玄方才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拍起了她的背。


    “你怨我把他留在六鎮,可他是長子若不受些磋磨,日後如何能統領眾將”


    “磋磨!眼下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連韜的眼睛,連城的命,榮玄你就這麽三個兒子,你怎麽忍心啊!”


    “我答應你,一定將他找回來”…


    一夜大雪過後,連綿起伏的山巒與天邊融為一體,田野裏厚厚的積雪也像棉被一樣覆蓋著土地。


    路口上背著包袱的義軍和信盟成員在韓陵等人的相送下來到了江邊。


    “諸位一路保重”


    “告辭”…


    “姑娘要走?!”


    “嗯”


    “那我們公子怎麽辦?你就把他留在這兒啊?”


    “是啊是啊,你說你們這才待了多久啊”


    小路上聽說景星要離開,阿福和阿順一左一右追著她眉頭皺得都快要擰出水來了。


    “公子知道嗎?他怎麽說?”


    “他知道”


    “別跟了,回去吧”


    “……”


    “公子呢?怎麽也不出來勸一勸啊”


    兩個人望著她越走越遠,焦急地四處張望了起來,不明白為何景星離開嶽靈澤會連個人影都不見。


    江邊,冰橇前青玉幫著眾人將可以防寒的衣物放了上去,而後又放了些幹糧。


    “這些你們帶著路上吃吧”


    “多謝玉姑”…


    “告辭”


    岸上,趕來的景星對著韓陵作了個揖後便平靜地要朝著江麵走去,可才一轉身遠處另一個背著包袱的身影就疾速衝了過來。


    “常樂音!你給我站住!”


    “你怎麽來了?”


    “你要走怎麽不早說?”


    “為什麽要早說?”


    “……帶…帶我一起走…”


    氣喘籲籲地雙虎來到了他們的麵前,一邊咽著唾沫一邊喘息著說道。


    “不”


    “你不是去找義軍嗎?帶我一起走”


    “你都到懷遠了,何必舍近求遠?”


    “莫不是看不上我懷遠軍?”


    “不不不不是,隻是怕你們嫌我就是個賣藝的,我絕沒看不上懷遠軍的意思”


    “那就留下吧,我看你也是個可造之材”


    “真的?!”


    “嗯”


    “走了”


    看他因為韓陵的話一下子喜笑顏開,景星淡然地轉身對著他揮了揮手,他抬頭看著她的背影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又跟著追了上去。


    “等等!”


    “……”


    “常樂音!”


    “還有什麽事?”


    “你要是路過築京,能不能去看看哲奇哥和月兒,然後給我傳個信兒,也跟他們說說我在懷遠,好讓他們安心”


    “…知道了”


    “行,那你自己也多小心,我知道你和從前不一樣了,不過刀劍無眼,你可別死了”


    “你說話還真是一點沒變”


    “…彎彎繞繞的我可不會,對了,怎麽沒看到阿澤?”


    “我讓他別來的”


    “為什麽?”


    真見了,怕是心裏就更舍不得了。


    “走了”


    她如是想著往江邊慢慢走去,雙虎目送她離開後正要回身離開,轉頭沒走幾步就見青玉蹙眉麵色怪異地站在樹叢後。


    “你是那個姑姑,你怎麽…”


    “你方才喚景星姑娘樂音?”


    “哦,我們以前一個學舍的,她本不叫景星,樂音才是她的本名”


    “…原來如此…”


    景星就是樂音,突然從雙虎口中泄露的消息讓青玉感到驚詫不已,可再一想忽然也明白了嶽靈澤的所有舉動。從始至終牽動他的心的都是當年那個將他帶出宅院的孩子,那時的餘一終究還是沒有對她痛下殺手,隻是不敢想若是被羅風知道了又會生出什麽樣的事端。


    “駕!”


    江邊,嶽靈澤負手靜靜地看著冰麵上的冰橇,神情間還是不覺爬上了離別的愁緒,直至所有的冰橇都消失在了冰麵之後他才依依不舍地轉身朝著岸上走去。


    “你也要走?!”


    “流民之事已經落定,我出來許久也該離開了”


    軍營裏雙虎看著收拾了行囊的嶽靈澤和護送他回築京的信盟成員臉上滿是驚愕。


    “阿澤公子既然這麽說,我也就不留客了,後會有期”


    “我與將軍一定還會再見的”


    “哈哈哈,那再好不過了!”


    “公子怎麽這麽快也走了…”


    “…我這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屋子前背著包袱的阿順和阿福看著冷冷清清的屋子,臉上都不禁神情落寞。


    “我…有點不想回沃州了”


    “我也是”


    “要不…我們跟公子回築京吧”


    “…你想清楚了,公子好心送我們走就是不想日後我們被他的事牽連,真回去了之後可不一定會發生什麽”


    “……”


    兩個人關上門,望著對方歎了口氣後並排坐在了樓梯上望著明亮的天空發起了呆。


    “姑姑也要走?”


    “嗯,過去了許久應該也無人記得我了,跟著你回去,能替你打理些瑣事也是好的”


    “…那好吧”


    冰橇前嶽靈澤看著已經收拾好了行裝的青玉思索了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走吧”


    “公子等等我們!公子!”


    眼看兩人相繼就要登上冰橇,阿福和阿順突然高揮著手呼喊著衝他們奔了過來。


    “我們也跟你回去!”


    “你們兩個…”


    “我…想過了,我回去也是喂雞種菜,在哪兒都是種,不如回築京種”


    “我跟你們呆慣了,叫我回去自己呆著,想想都難受”


    “…築京並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安穩,還是…”


    “沃州也不一定啊,要死的人喝水都能嗆死,在哪兒都一樣”


    “我們都想好了,反正你都給我們銀子了,不用白不用啊”


    “回去了,再來這裏就難了”


    “嗯”


    “…那走吧”


    “誒!”


    得了應允,兩人歡歡喜喜地點了點頭後爬上了冰橇,隨著拉著冰橇的馬蹄緩緩抬動,眾人也踏上了返回築京的路途。


    “駕…”…


    “啪啦!”


    “咚!”


    深山中幾座破舊的土屋零星分布在荒草之中,一片狹窄卻還算平坦的院落中餘一舉著斧頭用力地劈砍著木柴。


    屋子裏一身粗布麻衣的商築則坐爐灶前熟稔地添柴生火,待火燃起來後又用鐵夾子將堆在腳邊的紅薯扔了進去用草木灰小心蓋了起來,半點沒有了往日富貴公子的樣子,倒像是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


    “咣啷!”


    抱著木柴的餘一走進了門,將柴火丟在了角落後看了看被收拾得井井有序的廚房,望向他的目光中不禁有些訝異。


    “怎麽了?”


    “…沒想到你還會幹這種活兒”


    “我去西雲之前都住在村落裏,雖然許久沒有做過,不過幼年時可沒少做”


    他抿唇不在意的笑了笑,手上拿著的鐵夾子一直沒有停止翻動。


    “…還是我來吧,你的傷才好了些”


    “…也好,難得餘兄也會心疼我了”


    “…我是怕你把最後一點口糧烤糊”


    “這樣嗎,那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餘一從一旁拿過了一個火盆,接過他手裏的鐵夾子後將裏麵燒紅的木頭夾到了盆中,然後送到了另一張椅子前。


    “外麵天寒,別出去,對你的傷不利”


    “多謝”


    望著他眯眼一笑,商築說著聽話地坐到了椅子前烤起了火。


    “西雲撤兵了,是因為你吧”


    “他們是不想讓榮玄得逞,不算是因為我”


    “過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


    “回西雲,還是要繼續留在東楚?”


    “餘兄希望我是走還是留?”


    “……羅風早就知道你是誰”


    “嗯”


    “你們能得到什麽?”


    “榮氏一滅,東楚願向西雲稱臣納貢”


    “你真的相信?榮氏一族滅盡後東楚會成為西雲的附屬”


    “我說我並不在意,你信嗎?”


    “不在意?”


    “西雲和東楚百年前本就是一體,若非先祖反目,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麵,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是我想看見的”


    “……”


    他平靜地說著,微微低垂的眼眸中紅色的火苗隱隱跳動著。餘一靜靜地望著他認真的臉陷入了沉默,像是極力在分辨著他的話是真還是假。


    “況且東楚有榮玄,西雲有宇文滕,眼下雖比東楚好上一些,可再過上幾年也必然會走上東楚如今的路,到時受苦的還是無辜的黎庶百姓。”


    “…你有解法?”


    “沒有,唯有盡些綿薄之力”


    “所以你立學舍,分文不取還倒貼錢”


    “花的也不盡是我的銀子,我同西雲要的,問就說是養細作,我父親的寵愛我半點未曾享過,多花花他的銀子也不虧。”


    “……”


    “你是不是在想我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看來你去西雲的日子並不好過”


    “……”


    “你身上的那些疤是在西雲所傷?”


    想起在他身上看到的疤痕,餘一問話的聲音不覺低沉了幾分。


    “…不全是”


    “那…”


    “蘇公子近來對我頗為關心,是終於願意同我做摯友了?”


    “…吃東西吧”


    迎上他笑盈盈的雙眼,被打斷的餘一避開了他的詢問,頓了頓後轉頭從爐灶中將紅薯用夾子掏了出來。


    “烤得不錯,沒想到蘇公子不僅上得戰場還下得廚房”


    “…幼時同一個姑娘學的”


    “姑娘?不會是青玉姑娘吧”


    “我幼時貪玩,有一次隨母親去寺廟禮佛時走失到了一處村中,幸得遇見了一個小姑娘後來才安然回到家中,那時她家中沒有米麵隻能烤紅薯給我充饑,我看多了也就記下了”


    “……”


    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在火中尋找著剩下的紅薯,全然沒發現此時看向他的商築驚喜又無奈的臉色。


    “那不知這位姑娘後來如何了?”


    “她在的那個村莊後來起了一場大火,許是去了別處,又或是…”


    “若是再見還能認得出她嗎?”


    “…認不出,她應該也認不出我”


    他坦然說著又掏出了幾根紅薯丟在了地麵上,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的容貌,商築的麵色不覺微沉,過了一會兒後才又再次開口。


    “倒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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