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茂密的草叢中嶽天栩慌張地向前奔逃。兩側的樹影隨著他的奔跑快速向後移去,聽著耳邊呼嘯風聲中夾雜的腳步聲,他不自覺地回頭查看卻不想下一刻就一腳踏進了一個隱藏在草叢中的獸夾。


    “砰!”


    “啊!”


    聽著捕獸夾閉合的聲音在自己的腳上響起,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哀嚎。


    提著劍匆忙追到了他眼前,榮連韜看了一眼他被夾得鮮血淋淋的腳,凶狠的臉上不由露出了陰冷的笑意。


    “跑啊?怎麽不跑了?”


    他嘲諷地說著慢慢地向著他靠近,疼得滿頭大汗的嶽天栩死死地盯著他,用手支撐著地麵將自己的身體艱難地向後移去。


    “以為幾個禁軍死士就能與榮家抗衡,你還真是天真得令人發笑”


    “…你早就知道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那你為何…還要來…”


    “不將計就計怎麽把你們一網打盡?”


    “……”


    “你手下的那些廢物已經被我的人殺盡,現在該到你了”…


    揮劍的刹那天空驟然暗下,停下手中的動作不可思議地看向天空,兩人的臉也在一瞬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是怎麽回事?”


    “天怎麽黑了?!”…


    築京城內,不明所以的百姓麵對突如其來的黑夜都不禁看到茫然和恐慌。


    宅院內的商築蹙眉望著被黑影覆蓋得隻留下了一層白色光圈的太陽,麵上的神情不覺凝重。


    “天狗食日,朝代更易…”


    榮府中低垂著頭的仆從將屋中的燭台相繼點亮,榮玄負手立在屋簷下,看著眼前墨色的天空若有所思地發出了一聲呢喃。


    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舉著兵刃的眾人都被迫安靜地留在了原地等待,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片刻之後將日頭遮蓋的黑影漸漸離去,天空中重新出現了一線光亮,隨著它的逐步擴張,天地間也再次恢複了之前的明亮。


    榮連韜狐疑地將目光從樹林外收了回來,低頭正打算繼續對嶽天栩揮劍,可定睛一看卻發現他早已趁著剛才的空隙逃之夭夭了。


    “啊!”


    憤怒地將劍砍向了身旁的雜草,他緊咬著牙一聲暗罵而後便再次跟著地上留下的血跡追去。


    鋪滿了地麵的屍首和鮮血間,嶽靈澤提著撿來的劍緊拉著景星的手步履匆匆地向著遠處奔去。


    “這是怎麽回事…”


    “應該是榮氏的人所為”


    “榮氏的人?”


    “他們入圍場前就已知曉太子密訓死士要對他們不利”


    “……”


    “隻是我沒想到他們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屠戮此番隨行的群臣…”


    而此事羅風也隻字未對他提起,他借他之口將嶽天栩密謀一事捅到榮玄麵前,本意隻是想要嶽天栩作繭自縛,卻不想會造成如今的局麵。


    “鐺!”


    一前一後衝出的蒙麵人揮動著手中的劍直朝著他們劈來。嶽靈澤一手拉著景星,一手熟練地揮劍將他們的身影格擋在外,無論如何移動都始終把景星牢牢護在了身後。


    “滋啦!”


    “呲!”


    一道道銳器刺穿肉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而景星能看見的卻隻有他肩上被血液浸透的衣衫。


    “咣~~”


    尖銳刺耳的刀劍刮擦聲音似利爪一般在心間抓撓,周遭揮之不去的血腥和塵土的氣味好似一雙雙無形的手不住地將她朝深不見底的洞窟拖拽,腦海中鐵騎衝鋒血肉橫飛的場景一一再現讓她的身體也愈發冰冷和僵硬。


    “呲!”


    又一個蒙麵人應聲倒地,嶽靈澤的氣息也逐漸有了紊亂的跡象,但望向還在不斷撲來的蒙麵人他臉上的神情卻變得更加堅定了。


    “嗖嗖!”


    一個不知何時繞到了景星身後的蒙麵人突然提刀猛地朝著她的身體刺了過來。


    聽得身後傳出的聲響,草草將身前的蒙麵人逼退的嶽靈澤便忙不迭地提劍回身朝著直奔景星而來的蒙麵人刺去,同時用自己的手覆蓋住了她的雙目。


    “噗呲!”


    (“滋啦!”)


    兩道刀刃與肉體相撞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靠著景星身體的嶽靈澤發出了一聲極弱的悶哼。


    蹙眉用力將刺入麵前蒙麵人體內的劍抽出,他抿唇手腕一轉便將又把劍利落地刺入了自己身後撲來的蒙麵人,而後才無力地朝著地上跪去。


    覆在眼前的手掌滑落,景星回身愣愣地扶著他一起跌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著他虛弱的臉和身上的鮮血,腦海中莫大娘死時的畫麵同阿慶死在麵前的記憶疊著那些無辜被屠殺的百姓的痛苦麵容像是洶湧的潮水一般要將她吞沒。


    心頭一股劇烈的疼痛來襲,仿佛是一直纏繞在上的繩索也在此刻極力收縮勢必要將它用強力生生絞碎,不可言喻的沉痛如山傾下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看著手上的鮮血,所有的言語和在胸中積攢已久的種種情緒最終都融進了一滴晶瑩的淚水無息落下。


    不遠處又一幫蒙麵人朝著他們再度衝來,她目光一凜一把撿起嶽靈澤落在手邊的長劍奮力向著來人擲了出去,隨後迅速起身從地上拔出了一把帶血的刀徑直衝入了他們的包圍。


    凡長刀揮舞之處皆是一片血光,她漠然地注視著眼前倒下的人,手上的動作迅猛淩厲每一下都像是在宣泄心中積聚已久的憤恨。


    耳畔的慘叫聲接連響起,望著同伴一一倒下剩下的蒙麵人遲疑了片刻後忽然不約而同地決定轉身撤離,隻是才回過頭就被渾身鮮血的景星飛身攔住了去路。


    血跡斑斑的海棠花麵具下射出的目光冰冷而銳利,不斷滴落血液的刀刃在她一次次的用力劈砍中竟被砍得卷了邊,配上她此刻如被鮮血澆灌似的模樣若說是索命閻羅也毫不為過。


    “一個、都、別、想、走”


    隨著她冷漠的聲音落下,已經露出了怯色的蒙麵人被迫卷入了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廝殺。


    “來…來人!護駕!護…”


    樹林中的嶽天栩拖著沉重的獸夾麵色蒼白的扶著樹木挪了出來,而當看見外麵滿地的屍首時,微微開口的嘴唇裏也再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景星把刀從最後一個站立的蒙麵人身體裏抽出,旋即轉頭看向了他。


    “嶽天栩!給我出來!”


    樹林裏榮連韜憤怒的叫喊聲遠遠傳來,他像是猛然回過了神一般急切地將目光投向了景星。


    “十六郎!去給本宮殺了他!”


    “……”


    “本宮說讓你馬上去殺了他!!!你敢抗旨不遵,本宮…”


    不等他說完,景星就將手中的刀朝著他另一條好腿扔出。


    “啊!”


    被刀割傷的小腿驟然失去了力氣,讓他不受控製地朝著地上跪去。


    “混賬!你竟敢…”


    “廢物”


    “…你也敢罵本宮是廢物…本宮是東楚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本宮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似是被她漠然的兩個字刺中了深藏的痛處,嶽天栩瞪著眼睛突然失控地咆哮了起來。


    景星漠然地注視著他,她試想過很多種讓他死的方法,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足以償還七年來他施加在嶽靈澤身心的所有苦痛。所以她改變主意了,她不會殺他,她要讓他活著,失去他最在意的一切,如被折斷了手腳的螻蟻一般活著。


    穿過遍地狼藉的圍場嶽修平倉惶地被榮連文和榮石龍送上了馬車,望著那些散落的屍首他的臉上滿是驚恐。


    “此處危機四伏,你們先送陛下回宮”


    “領軍將軍…不與朕同行?”


    “太子和諸位王公大臣尚未脫困,護衛陛下之職恐怕隻能交由直閣將軍了”


    “對…對太子!務必要保護太子安危!”


    “臣遵旨!”…


    氣喘籲籲的榮連韜在林中盲目地轉了幾圈後終於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林子的邊緣地帶。環顧了一圈後一棵大樹後露出的帶血的衣衫落入了他的視線。


    他站直了身子緊緊握了握手中的劍冷冷笑著朝著那樹後的身影走去,可就當他悄然靠近舉劍正要劈下時,頭頂卻突然似有什麽東西被劍挑斷,緊接著一層白色的粉末便劈頭蓋臉地朝著他傾倒了下來。


    “啊!!!”


    慘烈的叫聲在身後的樹林之中回蕩,黑巾覆麵的薛錦帶著幾個人從圍場的另一個方向迅速奔來。將樹林外被脫去了衣衫陷入了昏厥的嶽天栩從地上扛起後又很快消失在了對麵的林中。


    “嘚嘚嘚嘚嘚嘚…”


    圍場外一條蜿蜒的黃土路上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正在疾速飛馳。


    “駕!”


    車內摘下了麵具的景星緊抿著唇查看著嶽靈澤身上的傷勢。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眯著眼睛注視著她凝重的臉,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話的聲音卻猶如細絲。


    “…一定不會誤你入信盟的試煉…”


    “為什麽不穿我送去的魚鱗甲?”


    “我以為用不上的…”


    “……”


    靜靜地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景星縱然心中氣惱不已,可嘴上卻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言語。若不是因為她,他根本就不會踏入圍場狩獵的中心,也不會因此而受傷,自然也用不上那身魚鱗甲。


    “不過還好我沒穿…”


    “還好?”


    “區區小傷能換你心中舊日陰霾盡散,值了”


    “……那要是散不去呢?你是要同我一起死嗎?”


    若他真的身死,他的仇,他的恨,他所受的一切苦楚也都會在那一刻化作一灘毫無意義的泡影,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她蹙眉看著他的神情中不覺多了絲慍怒。


    她不敢細想方才要是她沒能衝破心中的魔障,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麽模樣。


    “…好啊”


    直視著她在怒意渲染下更添了些鮮活的臉,他沉默了片刻後溫柔而認真地揚起了嘴角,然後在她不覺閃過訝異的目光中緩緩閉上了雙眼無力地向著她的身體靠去。


    “啼哚啼哚啼哚…”


    “冤枉啊!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的過所隻是不小心遺失了!”


    “少廢話!快走!”…


    往日裏喧鬧的街道被舉著長槍的兵卒占據,看著一個個哭喊的人在他們的催促下無奈向前走去,路邊的行人都投來了畏懼又不解的目光。


    “怎麽這麽多官兵?”


    “聽說陛下秋獵遇刺,這會兒太師的人正四處抓混進城中的義軍呢”


    “原來如此”


    “還聽說太子失蹤到現在還沒有音訊呢”


    “啊?太子…”


    “噓噓噓,低聲些”


    “哦哦哦…兄台哪裏聽來的啊?”


    坐在街邊茶攤上的兩個不同桌的男子壓著聲音就這樣熟絡的聊了起來,不時還抬頭看看四周的人的動向。


    “我有個老鄉的朋友在宮裏當差,傳出來的消息錯不了”


    “哪兒的義軍這麽大膽子,那可是儲君…”


    “不單是太子,榮家小公子也遭了事,說是眼睛都瞎了”


    “真的假的?”


    “錯不了”


    “那幫義軍見人就殺,秋獵隨行去的禁軍和大臣死了快有半數之多”


    “謔…”…


    義軍在秋獵行刺屠殺群臣擄走儲君的風聲在之後的幾日裏很快就從築京宣揚了出去,一時之間不少的百姓都對這些不曾謀麵的義軍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畏懼。


    皇宮內自打從圍場回去之後嶽修平就因為驚嚇萎靡不振日漸消瘦。本想下旨命榮玄帶兵清剿義軍救回太子,可榮玄卻在此時突然請罪,以自己未能陪同他秋獵,讓義軍混入行刺為由要將自己手中的兵權交出,自此掛冠歸去不再過問朝堂之事。此舉一出不止滿朝群臣嘩然就連榮連文和榮石龍也滿是不解。


    “爹!你當真要交兵權?為什麽!”


    “人老了,該歇歇了”


    “那也不能交兵權啊!”


    “阿哥,我也不明白,你若是要交兵權我們何苦在秋獵上…這不是白費力氣嗎?”


    “是啊!阿韜的眼睛可是因為嶽天栩才瞎的!您要就這麽算了嗎?!”


    幽暗的屋子裏榮連文和榮石龍都緊皺著眉頭焦急地看著淡然站在窗前修剪盆栽的榮玄。


    “就是不能算了,才要交”


    “…兒子不明白”


    榮連文和榮石龍對視了一眼,激動的情緒突然因為榮玄的話有了緩和。


    “時能釋諸端,靜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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