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色下,白日裏秀麗的高山變成了龐大得令人畏懼的陰影。


    “嘩、嘩、嘩”


    低矮的樹叢虯枝交錯,殘留在枝葉上的雨水被一隻迅速掠過的兔子驚得再次傾灑。駐紮在平緩地帶的營地上,凍得臉頰開裂的士兵舉著長槍挺直了腰背在各個營帳間巡視,微微掀開簾子的主營帳裏,將軍羅風正坐在桌前,垂眸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傳書,臉上雖不見憤怒,可不悅卻讓他的目光寒冷到了極點。


    “築京來的刺客...”


    “公子說信盟的人入宮不便,刺客受何人指使,還需將軍著人查明”


    “哼,不便?他是不想,隻要他想,這天下有什麽地方是你們進不去的,我這營帳你們不是也來去自如”


    “......”


    “不過沒想到你們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能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一個孩子,這樣的高人若有機會我也想會會了”


    “將軍放心,我等一定全力搜尋,定會讓那位小公子安然回到荷山府”


    跪在桌邊的黑衣人,低垂著頭斬釘截鐵地說道,羅風淡然地將手中的信件放到了火上,直到看見它徹底化為灰燼才收回了視線。


    “回去告訴他,要是找不回來,我定會向他討要一份等值的厚禮”


    “是”...


    目睹了林家村屋舍被焚,掠賣人葬身火海,沒了頭緒的餘一隻能回到姑南城,希望能從之前的乞丐身上再問出些什麽,可當他前去官府詢問時卻得知商築並沒有按他的意思將那兩人送去,就連樂音失蹤一事也未曾稟明過官府。


    回想起之前學舍進賊樂音失蹤他也不曾報官,已經快被衝淡的種種又再次讓餘一心中懷疑的種子冒出了幼芽。以商築平日對樂音的在意,在知曉她失蹤之後絕然不該會如此反應。


    “餘兄?”


    學舍門前,餘一看著風禾學舍的牌匾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身後商築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不解地喚了他一聲。


    “怎麽站在此處?”


    扭頭看向他平靜如常的臉,餘一默了默後沒有迂回地直接問出了那兩個乞丐的事,認真又嚴肅的目光像是自帶一種吸引讓商築難以躲避。


    “你沒有把那個乞丐送去官府?”


    “沒有送去嗎?”


    他蹙眉訝異地回望著他,對他的詢問似乎也很是意外。


    “什麽意思?”


    “那日我著急追趕你,就花了些銀子叫人送他們去官府,難道人沒有送到?”


    “......”


    “哎...是我不好,不該假手於人”


    他眉頭緊鎖,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完美得看不出一點破綻,餘一沉默地注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後才又繼續開口。


    “樂音丟失,你為何不報官?”


    “不是沒報,而是報在了別處”


    “別處?”


    “進去再說吧,我也正想同你說這事呢”


    他斂了斂臉上的表情,一隻手扶在他的肩後引著麵帶疑惑的餘一朝著學舍中走去。


    荷山府,嶽靈澤從府中失蹤轉眼已過去了兩日,獨守著空蕩的府邸,連日難眠的青玉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


    “啪啪啪”


    院落外一隻鴿子拍打著翅膀落在了石桌上,屋內的青玉聽見了聲響,迅速拿起了桌麵上的短劍護在身前,而後才謹慎地走出了門。


    石桌上的鴿子跳到了地上,她環顧四下後走到了院中,拾起鴿子發現了係在它腿上的竹筒。


    展開竹筒中的布條,一一掃過上麵書寫的文字,她臉上凝重的神情逐漸有了緩和的跡象,但眼中的疑惑卻依舊沒有消散。


    院外幾個穿著荷山府守衛衣裳的男子大步流星地來到了她的麵前冷漠地作了個揖,隨即將半塊玉佩送到了她的手中。


    “姑娘應該已經收到將軍的傳書了,我等奉命從今日起看守荷山府”


    低垂著眼眸用手指輕輕撫過了上麵的雲紋,青玉對眼前這些人的身份沒有了任何的疑慮。身為蘇雲岫的侍女,她親眼見證了她與羅風相識相知相戀再到最後被迫分離...這塊玉佩曾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兩人各執半麵,本是視彼此為不可取代的唯一,卻沒想到自那不久後羅家覆滅,兩塊玉佩也和他們的主人一樣再無重圓的可能。


    “殿下丟失還未找回,將軍可是另外著人在尋找?”


    “姑娘隻需留在府中靜候即可”


    “靜候?”


    “是”


    “……”


    “姑娘若無事,我等就告退了”...


    茂密的山林裏寂靜得連鳥鳴聲都無影無蹤,陡峭的山崖上沙石裸露似乎要隨時會落下一般駭人,狹窄的山路上無數衣衫襤褸背著行囊的百姓正接連緩慢貼著山內側前行,即便是雙足已經被磨破也絲毫不敢停歇。


    “吱呀吱呀~”


    少女放慢了馬車的速度緩緩與他們擦身而過,馬車上被五花大綁的嶽靈澤透過偶爾被揚起的簾子注視著外麵的景象,心中震撼之餘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擁堵和沉重。


    “嗯...”


    枕在他腿上的樂音在外麵刺耳的雜音下蹙眉從昏睡中蘇醒了過來,可剛一動脖子就又疼得愣在了原地。


    “嗚嗚嗚嗚嗚”


    感覺到了她的動靜,嶽靈澤收回視線擔憂地看向了她。


    靠在他腿上的樂音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怎麽搗鼓了一番就將嘴裏的布團子直接吐了出來,動了動唇鬆了鬆有些僵硬的臉後她才借著嶽靈澤的力重新坐了起來,順便將他嘴上的布團子也叼了下來。


    “你怎麽樣了?”


    “頭有些暈”


    “那你再靠著我睡一會兒吧”


    看她麵色蒼白,唇上也沒有一點血色,嶽靈澤蹙眉主動往她身旁靠了靠,可她卻一個起身避開了他。


    “別過來”


    “你怎麽了?”


    “我...沒事...”


    看著她緊抿著唇慢慢將身體蜷縮,從未見過她這樣痛苦的嶽靈澤霎時間也慌了神,忙掙紮著往馬車外湊去。


    “停車!停車!”


    “籲~”


    聽見他焦急的呼喊,少女眉頭微蹙勒住了手中的韁繩,回身一掀開簾子就見他焦急地在地上掙紮。


    “樂音她病了,你快看看她…”


    “病了?”


    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向了角落裏縮成一團的樂音,頓了頓後試探地向她伸出了手,可不等觸碰樂音就突然鼓起腮幫子急切地朝她撲了過去。


    “嘔~”


    伴隨著嘔吐聲一股溫熱的氣息劃過了她的背部,少女一動不動地蹲在車前,漠然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了一絲殺意,方才還焦急不已的嶽靈澤此時也微微愣住了。


    吐過之後的樂音靠在少女的肩頭暢快地舒了口氣,又過了一會兒才從她的身上滑了下來。


    “你在報複我?”


    “不是...這種有頂的車我坐不了...你能不能換一輛?”


    少女靜靜地俯視著她,垂下的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頭。


    “樂...”


    一旁沉默了許久的嶽靈澤眼看她被激怒,正想開口將樂音喚回車內,可話音未落,樂音又忍不住低下了頭去。


    少女下意識地閃身避開任由她猛地跳下了馬車。


    “嘔~”


    撲通一下跪在路邊,樂音垂頭又是一陣嘔吐,少女瞥了她一眼後嫌惡地別過了頭。趁著她不注意,伏在地上的樂音一麵幹嘔一麵迅速將一片石頭藏進了衣袖。


    河邊,少女將馬車停在了岸上,自己則坐在石頭上清洗著被樂音吐髒的衣物。


    馬車上樂音和嶽靈澤靠坐在窗邊,兩個人的嘴又再次被布團堵得嚴嚴實實,但就算隻是憑借音調他們也還是能猜出彼此的言語。


    “嗚嗚嗚”


    (小神仙)


    “嗚嗚?”


    (什麽?)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看著外麵,我割繩子)


    她神色緊張地看著他,隨即把衣袖裏的石頭倒在了掌心上悄悄磨起了繩索,嶽靈澤則湊到了窗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少女的動向。


    “嘩~”


    清理幹淨衣物後,少女俯身捧起了些許清水正要清洗臉上的塵埃,身後的樹叢中幾隻飛鳥卻無故驚起。


    她戒備地摸向了腰間的短劍轉身迅速護在了身前,精準地攔下了忽然竄出的少年揮來的刺針。


    “叮!”


    “薛錦!我要你給我大哥償命!”


    “嗚嗚!”


    眼看著河邊的兩個人突然打了起來,嶽靈澤扭頭有些激動地嗚嗚了兩聲。


    “好了好了!我馬上幫你解開”


    沉浸在解開繩索的喜悅裏,樂音摘下了自己嘴裏的布團,隨即也立刻上手拉扯他身上的繩索。


    “外麵打起來了!”


    自己摘下嘴上的布團,嶽靈澤驚詫地說著往旁邊挪了挪。一臉茫然的樂音疑惑地湊到了窗邊,定睛一看那少女果然和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身影打得難解難分。


    “趕緊走!要是等她回來就走不掉了!”


    片刻的愣神後,她驚覺起身鑽到了簾外。


    “真是天助我也,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抓住韁繩用力一揚,馬兒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鳴,下一刻便帶著兩人箭似的往前射了出去。


    “嘚嘚嘚嘚嘚...”


    瞥見岸上的馬車離開,少女一腳踢開了眼前的少年,正要上前追趕卻又被他攔住了去路。


    “鬼山窟你害我大哥!我要你給他償命!”


    “叮!”…


    “駕!”...


    “咚咚咚咚咚”…


    放肆疾馳的馬車不住地發出異響,馬車裏被晃得左右來回碰撞的嶽靈澤蹙眉艱難地抓住了窗邊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簾子外的樂音緊緊抓著韁繩,眼看身前的馬越跑越快,臉上的神情漸漸開始變得慌張。


    “樂音,我們是不是跑太快了...”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慢一點!”


    “我...我好像管不住這馬!”


    山路上的一個急彎後,三個強盜正攔著幾個過路人搜刮他們身上的錢財。


    “還有沒有?”


    “沒了”


    “下一個”


    其中一個強盜走到了一個捧著缽盂的和尚麵前,剛要伸手就被另一個強盜一巴掌扇開了。


    “這是大師!你搜什麽?”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推開的人,來到和尚麵前的強盜轉眼就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


    “阿彌陀佛,大師,我們隻求財不害命,這個您收下,多虧菩薩保佑我們三個之前才能逢凶化吉,免遭那墓地小鬼毒手...”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因果輪回,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什麽意思啊?”


    和尚捏著手裏的念珠說完之後閉上了雙眼不再言語。


    路上的另外兩個強盜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忙將和尚麵前的這個拉到了路中間。


    “來人了來人了”


    “咳咳咳”


    站在中間的強盜清了清嗓子,兩邊的強盜將手裏的刀高高舉起。


    “此路是我...”


    一見馬車出現中間的強盜便凶惡的呼喊了起來,可才不過出口幾個字就被樂音和嶽靈澤驚慌的聲音壓了下去。


    隨時像是要被甩下馬車的兩人一起死命拉著韁繩,可即便用盡了所有力氣也還是無法阻止馬兒向著路中央的三人直端端地衝撞了上去。


    “讓!讓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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