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澤扶著樹枝仰頭怔怔地看著她,白皙的臉上,精致得像是被雕琢過的五官,一時間讓圍繞在他身邊的嬌美花朵也瞬間淪為了陪襯。


    輕輕搖曳的花枝間,他們靜靜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嘰嘰嘰”


    藏在懷中的小鳥忽然從他的衣衫中鑽了出來,撲騰著翅膀向著牆外飛去,樂音見它就要從自己的眼前飛過,扶著牆頭的一隻手下意識地揮出,很是精準就將小鳥握在了手中,然而近乎是同一時間她的身體也因手上的力量不足朝著樹上無力墜去。


    “嘩啦啦!”


    花樹下兩道交疊的身影雙雙滾落,滿樹的花枝顫動,頃刻之間無數花瓣飛揚彌漫,落下了一場稠密卻溫柔的細雪。


    “什麽聲音,這邊?!”


    樂音皺眉從他的身上爬起,聽著守衛趕來的聲音,忙將手裏的小鳥塞回到了男孩的手中,然後便又慌慌張張地往別處跑去。


    嶽靈澤握著手裏的小鳥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穿過草叢,爬上假山,消失在了屋頂,直至青玉和守衛一同來到了院落中,他才回過了神。


    “殿下!”


    看著他衣衫淩亂,獨自坐在地上,青玉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怎麽弄成了這副模樣,可有傷到哪裏?”


    “沒事”


    “府裏許是進了賊人,殿下方才可看見了什麽?”


    “...賊人?我不曾看見”


    “方才的聲響是殿下所為?”


    “嗯,我上樹抓鳥,不小心摔下來了”


    嶽靈澤麵不改色地說著,青玉幫著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眼睛一轉也立刻幫腔。


    “想來是你們看錯了,有你們在,這裏連隻鳥都飛不出去,怎麽還會有人能闖進來”


    “沒有自然最好,不然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可無法向築京的大人交代”


    “平日裏護衛荷山府辛苦,真是有勞幾位了,我這裏有些銀錢,兩位收下買些好酒吧”


    青玉將一整個荷包的銀錢都交到了其中一個守衛手中,兩個守衛對視了一眼擠出了一抹還算客套的笑容。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走”


    看著他們走出院落,青玉的笑臉在他們的身影徹底的時候瞬間收斂了起來,男孩跟著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她。


    “餘先生到了?”


    “嗯,方才守衛忽然進來,就讓他先藏起來了”


    “嗯”


    “當真隻有殿下在這裏?”


    “有個女孩兒,那些守衛應該是被她驚動來的...”


    “那殿下方才為何不告訴守衛?”


    “她看上去不像壞人,況且先生還在府中,若是牽連了他就不好了”


    “...還是先去竹林吧,需將此事告知他才行”......


    廢棄的屋子前,樂音環顧周圍比自己還高的雜草和爬滿牆壁的藤蔓,心中隱隱有一種自己正在被什麽東西窺視的感覺。


    她故意放輕了步子,豎起耳朵捕捉著周圍的響動,隨時準備撒腿狂奔。


    “嘩!”


    草叢中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樂音頓住了腳停在了原地,想要聽清這聲音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隱藏在暗處的餘一看她停下,心中正感到疑惑,腳下不經意地踩碎了的枯葉卻再次傳入了樂音的耳中。


    再次捕捉到了聲響的樂音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但卻擋不住餘一輕功的攔截。


    他踏著雜草來到了她的身邊,似空中鷹隼捕獵一樣,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提到了自己身邊。


    驚恐的樂音本想掙紮,可無意一瞥發現是他後,一下子就老實了下來,細看還有種隨時要哭出來的感覺。


    竹林,嶽靈澤將小鳥放在了一旁,青玉立在一邊看著他在盆中淨手後,遞上了手中的巾帕。


    “殿下以後還是少去些宅中偏僻的地方”


    “為何?”


    “我隻是後怕,今日你遇見的要是刺客...”


    “姑姑是怕榮氏一黨派人加害於我?”


    他從記事開始就從她口中聽聞了榮玄一黨是如何迫害他外祖一門,又逼死他娘親讓他被放逐到了這裏不得自由。他從未見過他,可他們的之間的仇怨卻早已如山積波委。


    “榮玄喜怒無常,心思難以琢磨,我是擔心萬一”


    “知道了,我以後會當心的”


    青玉俯身握著他的手,眉間的每一根皺褶都源自她內心深處的焦慮,嶽靈澤注視著她短暫的停頓後,還是輕輕點頭應下了她的叮囑。


    “我不會跑的,我自己可以走”


    藩籬外,餘一提著樂音步伐穩健地走進了院落。屋內的青玉和嶽靈澤聽見了外麵的聲響,都疑惑地從屋中走了出來。


    “這是?”


    看向被餘一丟到了屋簷下的樂音,青玉的眼中難掩訝異,站在她身後的嶽靈澤臉上的神情也微微有了變化。


    “餘先生,這...”


    “她是偷偷跟著我進來的,守衛應該也是因為她”


    “什麽偷偷跟著你,是你自己沒發現的...”


    隱約感覺到自己應該是闖了禍,樂音雖然還在還嘴,可聲音卻異常地小。


    “這可如何是好?”


    “這裏的事不能讓她泄露半點”


    “你們在說什麽...”


    青玉和餘一神情凝重地看著她,奇怪的言語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尤其是看到嶽靈澤臉上閃過的訝異之後,心中的猜測就更加清晰了,可她怎麽也不敢將滅口兩個字直接說出來,隻能忐忑地往後挪動。


    “你今日看見的一切都不能帶離這個宅院”


    “餘...”


    “餘先生自有分寸”


    嶽靈澤看餘一向樂音走去,本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青玉平靜地拉著轉身走進了屋中。


    雖然這麽說著,可踏進門後,青玉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無助的樂音。


    “你...你想做什麽?”


    “你覺得我想做什麽?”


    “商先生可是知道我跟著你出來的,你要是殺了我,一定瞞不過他”


    “哦?他知道,看來他也不能留了”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你怎麽能...”


    “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子非取害也,取利也。”


    “什麽意思?”


    “少了個朋友固然可惜,可舍了他就能保全我和我要保全的東西,又有何不可呢?”


    餘一俯視她的目光裏沒有一點玩笑和戲弄,感覺到了他的認真,樂音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腦子裏此刻都是如何脫困的想法。


    “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等等!你說我今日看見的一切都不能離開這個宅院,我如果一直留在這裏是不是一樣算作沒有離開這個宅院?”


    看他的手微微有抬起的勢頭,樂音忽然靈機一動,大聲地說著暫時中止了他的動作。


    “算,可我有何緣由一定要留你性命?”


    “...我可以幫你做事,隻要你不殺我”


    “哼,你能做什麽?”


    “看你需要,不會的我可以學”


    “哦?”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與尋常的孩童無異,可這恰恰就是我的長處,因為看上去毫無威脅所以才能輕易瞞過一些人的眼睛,卸下他們的防備,你們要是有什麽不便出麵的事就讓我去啊...”


    “哼,你緣何斷定我會需要你做這樣的事”


    “不難猜到吧,外麵有守衛,你來這裏的事也不能聲張,雖然不知道你們究竟在幹什麽,但的確是在暗中行事,既是這樣,我便還是有些用處的”


    “是有幾分機靈”


    餘一說著將手垂回了原處,瞥見他收手,樂音的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


    “我可以留你性命,但有個條件”


    他走到一旁的桶前舀了一瓢清水,將一顆藥丸放入水中後再次回到了她的麵前。


    “我在水中放下了我獨門研製的毒藥,此毒無法根除,需每隔一段時日服用暫緩毒性的藥物,才能保住性命,喝下它,我就照你說的做。”


    樂音接過了他手中的瓢,看著水中自己的臉遲疑了片刻後,抬眸堅定地望向了他。


    “這樣你也不會傷害商先生了吧”


    “他的生死對你來說很重要?”


    “他有恩於我,我沒報恩,更不能因我的過錯連累他”


    倔強的表情讓餘一再次失神陷入了沉默,以為他是默認,樂音蹙眉仰頭一鼓作氣將瓢中的水喝了個幹淨,咽下最後一口之後還不忘把瓢翻轉過來,示意他自己是真的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你這藥怎麽一點藥味都沒有”


    “還想再喝一些,細細品味?”


    “那倒也不必”


    餘一聽著她的聲音收回了思緒,看她服下毒藥後反倒變得淡然從容,心中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商築會單單對她青睞有加了。


    屋子裏,圓滾滾的小鳥在桌案上來回踱步,嶽靈澤坐在桌前一雙眼定定地看著窗外,像是對外麵發生的事很是在意。


    “殿下”


    難得見他這樣有這樣的神情,立在他身旁的青玉也感到有些疑惑,故而輕輕喚了他一聲,拉回了他的心神。


    “嗯?”


    “殿下怎麽了?”


    “...她會怎麽樣?”


    “有餘先生在,殿下安心便是”


    “先生,會殺了她嗎?”


    他轉頭看向她,眼神清澈平靜,可久看之下又深邃得像是見不到底的幽潭。


    “她其實什麽也不知道,放了她也無妨吧”


    “先生到此為你傳道授業之事若是被榮氏知曉,我們恐會有性命之憂”


    “...所以她一定要死嗎?”


    “殿下以為當如何?”


    “先生...”


    餘一走進了屋中,男孩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即便不開口詢問,心中所想也都被自己的目光出賣。


    “你給我的書冊上寫著,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我雖然不算有誌之士,可也不想因貪生怕死而做出損害仁義的事情。”


    餘一注視著他,良久之後才看向了身旁的青玉。


    “你出去吧,勿要再讓她隨意走動”


    “是”...


    青玉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後緩步走出了屋子,明白餘一遵循了自己的意願,男孩心裏為樂音保住了性命隱隱鬆了口氣,殊不知餘一從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要取她的性命。


    姑南城的街巷裏,商築和哲奇繞過了倒下的竹籠,一步步向著深處走去。


    “就是這裏麵了”


    低矮的入口連接著一條狹窄得一次隻能供一人通行的小路。


    “進去吧”


    “嗯”


    哲奇走在商築的前麵,帶著他在錯綜複雜的小路間穿梭,一雙眼不時四處觀望像是在留意著什麽。


    “噓...”


    “這裏這裏...”


    屋頂上幾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孩隔空互相打著手勢,指了指地麵上正在通過的哲奇和商築,拿起了手邊的瓦片等待著砸落的時機。


    “一、二、三!”


    “咣啷咣啷!”


    “先生當心!”


    狹窄的空間裏,從屋頂丟落的瓦片接連砸到了哲奇和商築的腳邊,聽著他焦急的呼喊,屋頂上的孩子也嘻嘻哈哈地向著別處跑去。


    “在上麵”


    “先生您沒事吧”


    “沒事,能追上他們嗎?”


    “嗯,你跟我來”...


    跟著屋頂上傳來的聲音,哲奇像是遊魚一般飛快地跑過了雜亂無序的小路,商築緊緊跟著他,不敢有任何的停歇,哪怕隻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也可能因為一個轉彎跟丟他的步伐。


    “快跑快跑!”


    “站住!我們不是官差!”


    “嘩啦!”


    滿滿兩籃子的爛菜葉從屋頂傾下,走在最前麵的哲奇僥幸躲過,身後的商築卻被擋住了去路,待他再抬眼時,巷子裏已經隻剩下了他自己。


    熱鬧的街道上,一輛正在卸貨的牛車上,蓬頭垢麵一身狼狽的莫大娘悄悄從貨物中鑽了出來,匆忙地撕下了牆壁上自己的通緝令,就往巷子裏跑去,卻不想轉身就撞上了從裏麵走出的商築。


    “...莫大娘?”


    “商先生...不不不是我,你認錯了”


    她驚恐的擋住了自己的臉彎腰鑽著空子往巷子深處逃去,商築看她跑開,為了留住她隻能趕緊說出了樂音的名字。


    “我知道樂音在哪裏”


    “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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