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垮塌的房屋前,樂音踏過了雜亂的院落,拾起了之前莫大娘常用的農具,低垂著眼極力隱忍著心中的悲傷。


    商築靜靜地站在院落外,並未跟隨她走進院子,但目光卻一直留意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樂音的手輕輕撫過了倒下的牆體,想起往日與莫大娘在這裏的生活,眼淚還是忍不住滾落,她緊抿著唇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抖。


    “是樂音嗎?”


    院落外忽然傳來了一道弱弱的女聲,樂音扭頭站起了身,隻見曾在路上與常順閑聊的王大嫂此時就站在商築的身邊。


    “王大嫂”


    “真的是你!你沒被那些人抓走?!”


    樂音擦幹了眼淚來到了她的麵前,打量著她的身體,王大嫂說著就紅了眼睛,目光中也不掩對她的憐憫。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好在你的命是保住了”


    “王大嫂,你說的那些人是什麽意思?”


    “這...哎!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祖父想把你賣給一個富戶,結果富戶來要人時,你不見了蹤跡,來的那些人一氣之下就殺了你祖父”


    “當真?!”


    “錯不了,好多人都聽見了”


    “原來是因為這樣祖母才要帶我離開...王大嫂...你們能不能去官府告訴他們,是那些人殺了我祖父,我祖母是無辜的”


    得知了真相的樂音呢喃著忽然伸出手拉住了麵前的王大嫂,說著眼淚又沿著臉頰滑落,王大嫂看著心疼,可也為難地掙脫了她的手。


    “聽聞那富戶是京中達官貴人的遠親,你祖母會被通緝想來也是他們為了遮掩殺人的行徑才栽贓嫁禍的,我們隻是尋常百姓是萬萬不敢得罪他們的”


    “......”


    “樂音啊,聽王大嫂一句勸,命留著就好,那些事都忘了吧”


    “忘了...那祖母怎麽辦?”


    “唉...誰叫我們就是無權無勢的百姓呢,如今你也隻能乞求菩薩保佑你祖母不要落入官府手中,至少還能留下條性命”


    樂音的手無力地從她的手上滑落,滿是淚痕的臉上有憤怒也有無奈,她默不作聲地越過了商築和王大嫂向著別處走去。


    “樂音...你去哪兒?”


    “讓她自己走走吧”


    “你是?之前來過村裏的那個先生”


    “大嫂好眼力”


    “我說她怎麽不見了,原來是跟你走了”


    “今日我與樂音回來之事,還請大嫂當作不知曉”


    “哦...你安心吧,我不會同旁人說的,看她跟著你我這心裏也好受了許多,這姑娘生得討喜又伶俐,可跟著常家也沒享什麽福氣,沒有爹娘不說,祖父還是那個德性”


    “樂音為何沒有爹娘?”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原來也不是我們村的,到這裏也就七八年的光景,來的時候就是老兩口帶著還是嬰孩的樂音”


    “他們也從未提起過樂音的爹娘?”


    “不曾,你說要是樂音的爹娘死了吧,可老兩口就連祭拜也沒見他們拜過”


    王大嫂說著不覺壓低了聲音,像是把商築當成了一起閑話的村民。


    “你們疑心樂音並非常家血脈?”


    “是這麽想過,可平日裏看莫大娘如此疼惜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是自家血脈何苦還要養著呢”


    “有理,時候不早了,那商築就告辭了”


    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商築微微頷首說著就隨著樂音離去方向走開了,王大嫂站在原地,掃過樂音家的廢墟,歎息著搖了搖頭後也轉身離開了。


    從村莊回到了學舍,樂音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既不說話也不吃東西。白月、雙虎、阿慶本想來同她說說話,可看她麵無表情又一言不發的樣子誰也不敢貿然靠近,隻能趴在窗戶邊上向裏張望。


    “她到底去做什麽了,怎麽出去一趟回來就這樣了”


    “是在想她祖母吧”


    “她都好久沒吃東西了,她不餓嗎?”


    “你們不去跟著先生識字,在這裏做什麽?”


    餘一的聲音忽然在他們的背後響起,三人猛地一轉身被他嚇得臉色都白了幾分。


    “餘...餘先生...”


    “我們是擔心樂音...她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


    白月攥著小手鼓足了勇氣似地說道。


    “餓了自然就會吃了,不必擔心”


    “她要是餓死了怎麽辦?”


    “天下日日都有百姓亡故,她死了不過就是多一具無足輕重的屍首,除此之外一切照舊,從前如何,往後亦是如何”


    餘一平靜地說完離開了屋簷下,白月、雙虎、阿慶茫然地望著他,還在思索著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啊?”


    “我懂了,他是說樂音餓不餓死他才不在意,哼,果然是個冷血的人”


    “他怎麽這樣啊...”


    三人停在原地小聲地嘀咕著,已走到了院子中間的餘一聽著他們的碎碎念,忽然停下了腳步。


    “一刻鍾後,你們若是還未到先生那裏習字,就罰你們抄書三遍,不抄完不準就寢”


    “我們連字都沒學會,怎麽抄啊”


    “那與我何幹?”


    “你...”


    “快走吧”


    覺得不可理喻的雙虎還要開口說些什麽,可生怕一刻鍾內趕不到先生那兒的白月和阿慶卻一人一邊將他迅速拖離了窗前。


    “別說了”...


    屋子裏樂音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遠去,腦海裏此時都是方才餘一說過的話,她死了不過就是多一具無足輕重的屍首,除此之外一切照舊,從前如何,往後亦是如何...言下之意就是就算她死了,她祖母的罪名也不會被洗清,而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卻能一如既往的逍遙,甚至日後會繼續顛倒黑白,踐踏無辜百姓,如此想著,她心中的憤怒更是難以壓製,無力之下,變強的念頭也開始在她的心間瘋長。


    連著兩日不吃不喝,樂音在第三日終於將送來的食物一鼓作氣吃了個幹幹淨淨,這也讓一直擔心她的白月幾人放下了心,同時期盼著她能快些到學舍來習字,和他們作伴。可他們沒想到的是,樂音從屋中出來的第一件事卻是來到了餘一住的小院。


    “你這是做什麽?”


    院門的正中央,她跪得十分乖巧,被她堵住了去路的餘一漠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是唱得哪一出。


    “拜你為師”


    “學舍中的先生都是師,無需特意拜我”


    “我要學武,他們不會”


    “我也不會”


    “你救我的時候我都看見了,那些乞丐都沒能傷到你就倒下了”


    “那樣的拳腳,誰都可以”


    “那你教我”


    “......”


    不想與她多費口舌,餘一轉身又走回了屋中,樂音看他離開也趕緊起身追了過去,之後不管他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你帶她回來,就該好好管束”


    “難得有學子不怕你,還願意這樣跟著你,你該歡喜才是”


    “......”


    書房裏商築和餘一坐在桌前對弈,緊閉的窗外樂音靠著柱子一雙眼依舊死盯著餘一。


    “你就任由她這樣荒廢光陰?”


    “正在荒廢她光陰的不是你嗎?”


    “她的性子,不學武或許還能安穩度日”


    “亂世之下誰又能真的安穩度日,我倒是覺得她有武藝傍身是件好事”


    商築說著在棋盤上又落下了一子,轉頭看向外麵的樂音眯眼微微笑了笑。


    “你就再受她糾纏一陣吧,待我尋的人到了,你便是想讓她跟著你,她也未必理會你了”


    “尋人?”


    “你不願教她,我隻好另請高明了,二來我也覺得舍中學子都該有些拳腳,不能如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你意下如何?”


    “學舍是你所立,你做主即可,不必問我”


    “這學舍也有你的一半,你可休想將它扔給我一個人”


    “我既不曾出錢也不曾出力,何來一半之說?”


    “當日要不是你救我,我怎還有命立這學舍,況且正是因你文采斐然,才能教導學舍學子,若是沒有你這學舍未必能成”


    “我借住此處,教習他們六藝是因你不願收我銀兩,至於舍中其他的事一概與我無關”


    “算來你我相識已三載有餘,朝夕相對這麽久,我早已當你是我的知交摯友,可你卻還是與我生分”


    看他垂眸泰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的棋子,商築故作失落地歎了口氣,試圖博取他的一絲愧疚。


    “你輸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麵呢”


    “既出手就該一氣嗬成不留餘地,心慈手軟隻會徒留後患”


    “我怎麽覺得你說的不是棋局,而是另有所指?”


    敏銳地察覺到他言語中情緒的波動,商築以笑意掩蓋了對他的試探。


    “棋局也好,其他也罷,事雖不同,但道理相通,既相通就可一以貫之”


    餘一的語氣平靜如常,似乎並未在意他的話,商築望著他的臉若有所思之後忽然抬手有些認真地作了個揖。


    “餘兄真乃良師益友,商築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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