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左右,蘇菏終於帶著孔洛到了蘇家。


    “你家老爺子審美真不錯啊。”


    下車後,孔洛站在那端莊大氣的中式庭院前感歎道。


    蘇家坐落在一個小森林裏,四周沒有別的住戶,鬱鬱蔥蔥帶著清新的空氣,深吸一口就身心舒坦。


    剛剛車開進了一條單獨辟出的小路時,孔洛就興致盎然的看著麵前的風景。


    走在粗曠砂石鋪成的小路上,蘇菏在前麵拎著孔洛的箱子,邁開大步繞過了亭子和小池塘。


    孔洛緊趕慢趕追上他的步伐,心裏嘀咕著,這人還真是一點不客氣,自己明明是客人,卻一點好臉色都沒有給。


    因為夜色太濃,導致孔洛走到大宅的時候愣了一下。


    麵前的建築不同於孔洛心中想象的那樣飛簷走壁般的古式建築。


    而是一幢三層的、不規則錯落著、幾乎全部以通透玻璃牆代替、極具現代藝術的別墅。


    拐角處還種著一棵十分粗壯的銀杏樹,樹冠大得幾乎遮住了整個房頂。


    屋子裏隻亮了幾盞昏暗的燈光,應該是老爺子刻意命人留了燈,在等著他們倆到家。


    “進來吧。”蘇菏推開了家裏的門,指著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轉頭看著孔洛,“爺爺在二樓等你,我讓傭人把你的房間收拾好,稍後他們會帶你過去。”


    “謝謝你。”孔洛欠了欠身,正準備從蘇菏麵前走過去時,卻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


    也是在電光火石之間,他觸電似的猛地放開了手。


    被他這樣一拽一放,孔洛腳下一個踉蹌,抬頭看著他,奇怪的問道“……怎麽了?”


    對上目光的那一刻,孔洛意外的發現,蘇菏這一次沒有避開自己的視線,而是直視著她的雙眼。


    那一瞬間,雖然視野被黑暗團團籠罩著,但是孔洛還是讀到了很多,有一些困惑,一些憤怒,但是更多的是……不舍。


    孔洛一時愣住了。


    他的眼神……什麽意思……


    他不是說他不認識我嗎?為什麽會露出這麽悲傷的眼神?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也會覺得有一點窒息般的……心碎的感覺……


    “咳咳。”兩人僵持在原地半晌,蘇菏的輕咳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飛快的轉開視線,假裝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


    隻是他轉頭的一瞬,沒有看見孔洛眼角莫名滑落的一滴水光,“你的外套給我吧,一起放到你房間去。”


    說完之後,蘇菏頭也不回匆匆的轉身走了,孔洛也漸漸回過神來。


    看著他走進黑暗中的背影,她下意識的伸手擦掉臉頰上的水珠,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莫名其妙的掉了一滴眼淚。


    孔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向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這突如其來的一滴淚水,孔洛隻能強行解釋為自己今天太累了,身體的應激反應。


    搖了搖頭,將剛剛那一幕強行拋到腦後,孔洛順著樓梯向二樓走去。


    二樓走廊上一片漆黑,隻有一扇門微微的開了一條縫。


    在黑暗中,透出昏暗的燈光,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在吸引著孔洛推開漩渦的門。


    蘇淩峙背對著房門,麵朝窗外,坐在一張柔軟的方形沙發中。


    孔洛剛推開門,還沒將視線從他那滿頭銀發移開,蘇淩峙便隨著他的椅子緩緩轉過身來,雙眼從老花鏡上抬起,靜靜的看著她。


    蘇老爺子額頭寬廣,布滿深深皺紋,好像歲月的滄桑都刻印在他的臉上。


    眉毛濃密,如刀劍般俯瞰著世界,銳利的眼神透露著一種深不可測。


    孔洛一時間甚至覺得他的視線深深的看透了自己的靈魂。


    他的鼻梁高挺,嘴角緊抿,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感覺。


    若不是說蘇菏是他收養的,從這一方麵來看,兩人長得極其相像。


    老爺子的白發一絲不苟地梳理著,加上他那粗糙有力的雙手,好像歲月的洗禮並未削弱他的力量。


    坐在孔洛麵前審視著她的蘇淩峙仿佛是一本經曆了滄桑歲月的書籍,每一道皺紋都是一篇扣人心弦的故事。


    而他那淩厲的外貌正是這些故事的見證者。


    “孔洛……你到了。”


    打量了孔洛半晌之後的蘇淩峙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滄桑,宛若歲月的痕跡在每個音節中輕輕的呢喃。


    “蘇爺爺您好。”孔洛禮貌的回複著,“常聽奶奶說起您,很榮幸終於見到您了。”


    “是嗎?”蘇淩峙輕笑了一聲,他摘下老花鏡放在沙發扶手上,指了指身旁空著的單人沙發,“坐吧。”


    雖然很不理解為什麽這麽晚了老人一定要讓她留在書房,孔洛此時隻想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出於禮貌和尊重,她還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你長大了啊。”看著孔洛落座,蘇淩峙滿意的點點頭。


    他再次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孔洛,看得她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蘇爺爺,很抱歉,我之前出了點意外忘記了一些東西,我們之前是否認識呢?如果是我將您忘記了的話,確實是我失禮了。”


    孔洛絲毫不避諱自己失憶的事情,朗聲問道。


    蘇淩峙收回淩厲的目光,看著她的臉龐,輕輕歎了口氣:“很早之前我見過你,現在想來,時間過去的真快,一轉眼就到現在了。”


    “過去的事情還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蘇淩峙向前微微傾過去,“疊新還好吧?孔慶林呢?”


    “奶奶身體還好,如往日一樣,隻是爺爺可能……”孔洛想到了病榻上的爺爺,情緒不禁低了一些。


    “無妨,都是命數罷了,就算我現在坐在這裏和你說話,也許明天你看到我便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呢。”


    孔洛嚇了一跳:“蘇爺爺別這麽說,您身體……”


    蘇淩峙揚手打斷了孔洛的話,他大笑起來:“哈哈哈,孔洛啊,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會先到。”


    “…………”


    孔洛一時語塞,她實在是不明白這老爺子在賣什麽關子。


    要說是寒暄吧,他一點也不避諱死亡這個在老人眼中很忌憚的字眼,反而搞得孔洛有一點手忙腳亂。


    “我十來年沒有回去過了。”蘇淩峙緩緩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


    “現在意外的還有點想念疊新,她曾經可是意氣風發,滿腦子都想著要做點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拿起水晶酒瓶,在玻璃杯裏斟上一點酒。


    他遞了一隻杯子給孔洛:“這麽多些年來,她反複折騰,我倒是希望她不要成功。”


    孔洛怔怔的接過酒杯,一股濃鬱的桂花香氣撲麵而來,倒是好酒。


    “我喜歡喝桂花酒,小菏那小子從我這兒學去的釀酒方子,這是他去年做的,嚐嚐吧,挺合我口味的。”


    蘇淩峙舉了舉杯子,輕嘬了一口,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老頭子我這一生啊,沒有婚娶,沒有子嗣,到頭來收養了個小乞兒,全當親孫子養了,小菏倒是沒有辜負我的苦心。”


    孔洛淺淺的喝了一口杯中酒,那酒香氣厚重。


    入喉之際,溫潤的液體如同輕柔的音符,徐徐展開,伴著溫暖的桂花香,真真沁人心脾。


    沒看出來蘇菏還有這個手藝。


    “疊新給你說了此次要讓你拿什麽東西回去嗎?”


    “奶奶沒有說詳細的,隻是說蘇爺爺您知道是什麽,她讓我保管好就行。”孔洛如實答道。


    聽完這句話,蘇淩峙冷笑了一聲,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那突如其來的淩厲氣息讓孔洛覺得不太舒服。


    接著,她聽見蘇淩峙說:“這老太婆倒是一如既往……東西我可以給你,但是是給你。”


    蘇淩峙伸出手指,指了指孔洛,“記住,是給你孔洛的,不是給她疊新。”


    不等孔洛反應,蘇淩峙喝了一口酒,繼續說:“老太婆這麽多年想做的事情我早就猜到了,當初一出來我就和她講了,時過境遷,這天地早就不是過去那樣了,她的一切都是癡心妄想。”


    “可是她就是那麽固執的一個人,不聽勸啊不聽勸……這些年也隨意她折騰吧,我這個老頭子隻想找個地方安靜度過餘生罷了,但是你奶奶可是一點都不放過我,任何時候都在給我找事情。”


    蘇淩峙挽了挽袖子,孔洛看到了蜿蜒在老人幹皺胳膊上的疤痕,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瞪大了眼睛。


    注意到了孔洛的目光,蘇淩峙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又笑了。


    “丫頭,別看我現在這樣,我當年可是拿著刀上過戰場的呢,而且啊,我的敵人不是普通人哦。”


    孔洛心中突然對這個老人肅然起敬,且不管蘇老爺子說的她到底有沒有聽懂,但是老爺子也算是在炮火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


    這樣的老人,一般對生死看得十分的淡,戰爭結束後的日子對他們來說,都是中獎撿來的一樣珍惜。


    “如果這次你回去見到了你奶奶,替我告訴她,收手吧,她不可能成功的。”


    “就算拿了我這裏的,還有好幾個呢,其他人也與我不同,有人知道她當年做了什麽,如果說一切都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的,那也就這樣結束吧,別妄圖……”


    說到一半,蘇淩峙突然頓住,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那裏消化著自己話中信息的孔洛,臉上勾起了一絲狡黠的神情。


    然後他轉身拿起一本書放在孔洛手裏。


    孔洛定睛一看,是一本《山海經》,書已經很舊了。


    書封都快要散架一般,險險的掛在書上。


    孔洛隨意翻了翻,裏麵泛黃的頁麵上,應該是蘇淩峙在上麵寫了很多筆記,有的頁麵甚至密密麻麻被寫滿了東西。


    “有時間看看這本書吧,這是給你的見麵禮,別小瞧老祖宗的東西,會給你很多答案的。”


    蘇淩峙仰頭將酒杯裏的液體一飲而盡。


    也不等孔洛表態,他接著說道:“我給小菏說過了,你第一次到國外,還是要好好玩玩,明日讓他帶著你去市裏逛逛,體驗一下異國他鄉吧,東西不急著拿,回頭你會拿到它的。”


    ”謝謝蘇爺爺了……”


    孔洛隻能道謝,她的話剛落,房間門就被推開了,蘇菏走了進來。


    “房間收拾好了。”蘇菏站在屋子中間,視線停留在蘇淩峙身上,卻是對孔洛說著話


    “好了,回去休息吧,丫頭你趕了一天路也累了,有什麽明兒再說吧。”蘇淩峙對著一臉茫然的孔洛下了逐客令。


    “小菏,留下陪老頭子喝一杯吧。”


    孔洛乖乖的起身,帶著滿肚子的茫然,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


    蘇淩峙眼中依然帶著高深莫測的笑,而蘇菏還是目不轉睛,絲毫不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她正要踏出房門,蘇淩峙再次喊住了她:“孔洛,記得照顧好自己。”


    傭人帶著滿臉困惑的孔洛到了客房,她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深處。


    暖光下,純現代藝術般的房間讓孔洛覺得十分舒坦。


    等傭人介紹了一下房間的東西離開後,孔洛飛快的洗漱完,然後一個飛撲跳上床,柔軟的床鋪讓她長舒了一口氣。


    細細想來,蘇家爺孫倆真是怪人,蘇菏冷冰冰的宛若一個千年石頭,蘇淩峙總是說些她聽不懂的東西。


    啊,不管了!好好休息吧,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孔洛把蘇淩峙給她的那本《山海經》隨意翻了幾頁,然後放在床頭,啪的一下關掉了燈,把自己蒙進了被窩裏,很快的進入了夢鄉。


    她沒有看到,此時床頭上的手機悄悄亮起,照亮了《山海經》書裏,被蘇淩峙寫上去的一句話。


    “九黎之君號曰,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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