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麟鼓著麵頰生著悶氣回到家中,恰好寶順偷溜回來。他實在擔心,一個上午打壞了兩隻碗,他爹氣得能一腳把他踹走。


    “誰惹你了?臉這麽難看。”寶順遠遠瞧見紀麟,笑容還來不及褪去就轉而關心道。


    紀麟扁著嘴走了幾步,使勁跺跺腳。


    寶順急壞了,忙幾步上前仔仔細細檢查紀麟身上,看沒有傷才鬆口氣。


    “書館那些人瞧不起人罷了。”紀麟冷哼一聲,不以為意道。


    寶順更加心疼,“瞧不起你?如此看來讀書也無甚好處,到時見識到的目中無人之人隻會更多。”


    他憤憤不平,以為紀麟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能立即去找人算賬。


    紀麟不知在想什麽,沒有接話。


    寶順憤憤道:“書館是不能去了,免得氣壞了身子!”


    “不,我還要去。”紀麟的聲音稚嫩而堅定。


    寶順一愣,詫異地看紀麟,就見她神情分明不像是說笑,更加疑惑,“為何?”


    紀麟笑了,“我去書館本就是為了茶攤,為了自己,又不是為了那幾個臭小子。我若是不去,豈不是讓他們以為我怕了?”


    寶順聽紀麟說得頭頭是道,一時也忘了反駁,但眉目之間的擔憂卻沒有減少半分。


    思量再三,寶順仍是放心不下,“我還是覺得不妥。”


    “我已有好辦法,定能瞞過眾人。”紀麟信誓旦旦。


    “……”寶順聽後卻更提心吊膽,“酒娘……”


    不等寶順把後麵的話說完,紀麟就耍賴似地一溜煙沒了蹤影。


    寶順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別看紀麟年紀不大,脾氣卻是強得很,隻要是她認定的事,就不會再改。


    紀麟不是說笑,翌日一早,她就早早去了書館外等候。


    她比其他生徒去得還要早,她這次特意圍著書館轉了一圈,繞過一麵紅牆,偷偷潛入。


    她平日裏爬樹下河練就的本事此時就顯露出來,輕而易舉就在書館內尋了一顆老槐樹。


    這樹一看就年月不少,興許要三個紀麟才能環抱過來。


    紀麟想都沒想就上了樹,比較半晌,挑出一處樹葉多的樹杈坐下,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居高臨下地看昨日講課的地方。


    此處幾乎是在生徒們腦袋的正上方。她清清嗓子,試著喊了一聲,整個書館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紀麟很滿意,安穩地坐好,從懷裏摸出一塊餅啃了一口。她早上走得急連飯都來不及吃一口。


    才啃了沒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紀麟定睛一看,是個與寶順差不多大的孩子。他麵無表情,板著一張小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紀麟好奇地打量那人,他身上穿著的綢緞一看就價值不菲,怎麽想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對綾羅綢緞知之甚少,也分辨不出,卻也感受到這人身上撲麵而來的貴氣。


    “咦?”


    紀麟不自覺發出疑惑的一聲。


    所幸她聲音小,下麵那人並未察覺。


    紀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孩子腰間看——一塊小巧玲瓏的金算盤。


    她還從未見過此物,一時移不開眼。


    黃金算盤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紀麟隻呆呆地望著。


    這時跟在金算盤後麵的小童抱怨了兩句,“公子,說您來早了您還不信,您看這裏哪有人?”


    紀麟擅自給“公子”起了外號,聽著小童的話也不由去看金算盤的反應。


    金算盤渾然未覺,按部就班地席地而坐脊背挺得筆直,對小童的話充耳不聞。


    紀麟眉毛一挑,對金算盤更有興趣。


    小童見公子不說話,嘟噥了幾句這才安靜下來。


    沒過多久,其他生徒也陸續走進書館,三五成群坐下。


    紀麟坐得高,看得也格外清楚。下麵人的目光盡收眼底,他們在經過金算盤身邊時,眼神都有點不對勁。


    紀麟一臉好奇,隻覺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十分精彩。


    不等紀麟細細品味,夫子就來了。


    原本嘈雜的書館內也頓時安靜下來。


    紀麟收回目光,暗暗在心裏對金算盤念叨了一句“木頭”。金算盤年紀不大,但一舉一動都刻板得不像話,自從坐下就半點沒動過。


    紀麟晃了晃有點發麻的腿,聽夫子授課。


    夫子在上麵講,下麵一個個都十分規矩,沒有人敢放肆。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紀麟從一開始聽得雲裏霧裏,到有點眉目,漸漸也沒有那麽不耐煩。


    原本紀麟以為書館授課就是講些無聊無趣的內容,誰知聽進去卻也有幾分體會。


    紀麟把一切都歸功於自己聰明的腦袋,向來是一點就通。


    夫子不停歇地說了一個時辰,終於微微睜開厚重的眼皮,淡淡地掃了一圈下麵的生徒。


    眾人皆知夫人要提問,紛紛正襟危坐。


    紀麟不解,一雙靈巧的黑瞳亂瞟,還真讓她看出點不對勁的地方。


    她發現這些世家子弟往往都帶著一兩名小童隨行,他們上課時,小童就在不遠處陪著。


    紀麟猜測如此安排興許是怕這些世家子弟突然有何吩咐,此舉也好照應一二。


    看著那一個個昏昏欲睡的小童,紀麟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爾等可知老夫為何不願出仕為官,而是躲進這小小村莊來授課?”


    夫子毫無預兆地開口發問。


    一時間,館內鴉雀無聲,甚至有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低下頭。


    夫子也不急,若無其事地品了口茶。


    紀麟眼珠一轉,笑了。


    她雖說才不過聽了個把時辰,但夫子這題分明與授業無關,她沉思片晌,猜測著答案。


    這時,生徒中有人自告奮勇,主動起身恭敬道:


    “弟子以為,夫子此舉意在為朝堂培養能人誌士,夫子的胸懷無人能及,可與聖人比肩。”


    紀麟聽著此人侃侃而談,句句都在捧高夫子,不由失笑。類似的溜須拍馬,她在茶攤見過不少,此時聽到差點忍不住打哈欠。


    夫子聞言雙目並未睜開,隻是淡淡點頭,隨後叫人坐下,既不說好也不說壞。


    溜須拍馬一頓卻沒得到應有的反應,弟子心裏也沒底了。


    “可還有他解?”夫子又道。


    先前那弟子原本誌得意滿,聽了這話頓覺羞愧,隻怪自己一知半解就急於出風頭。


    其他人見狀也不敢輕易作答。


    反倒是樹上的紀麟心思清明,她原本來書館的時辰就不多,若是浪費在這兒豈不冤枉?


    “笨!這夫子分明是懼了朝堂,不然誰會放著那等美差不顧,跑來此地?”紀麟語氣頗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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