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陵園。


    裴恂確實是一個人來的,反正從表麵上來看確實如此。


    現在的太陽很大,許白被放在陵園裏偏陰涼的地方,尾巴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漂亮了,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灑在鮫人長發上,那頭發似乎也不再泛出藍色。


    裴鶴最後摸摸鮫人的頭發,“謝謝你。”


    許白脖頸上那條貝殼形狀的項鏈又回來了,外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裏頭卻被裴鶴改了東西。


    隻要想到即將能夠看到裴恂身敗名裂、千夫所指的樣子,裴鶴就會興奮到渾身發抖。


    這種興奮衝淡了裴鶴對鮫人的愧疚。


    許白:【裴鶴好感度要動了。】


    說的很準,許白話還沒落地,六兒這邊的好感度提示就已經響了起來。


    【裴鶴好感度:85】


    六兒:【最後的溫柔?】


    總結的十分精準,現在連它都能夠看出來,裴鶴就是把鮫人當做注定犧牲的獻祭品。


    鮫人獨自留在那裏,他不知道即將要麵對的是什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小一並沒有跟他在一起,那隻螃蟹被裴鶴帶走了。


    裴鶴說,“我和它一起等著你回來。”


    其實就是留下人……螃蟹質。


    裴鶴能夠感受到許白對裴恂的感情,他不敢毫無準備的去賭,總要留住什麽來保證鮫人會帶給他有用的消息。


    裴恂當然不會完全聽話。


    裴鶴就站在高處往下看,手裏的望遠鏡能清晰的看到裴恂的動作,手裏拎著的大箱子放下之後就開始左右觀察,然後俯身將毯子蓋在鮫人身上,包裹嚴實之後打橫抱起來。


    王荊帶著大批特警。


    他們都埋伏在周圍,狙擊的紅點掃來掃去,裴鶴把望遠鏡收起來,直接下了樓。


    這麽些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裴恂將鮫人抱在懷裏,他有一陣恍惚,隨即就是憤怒。


    突如其來的憤怒,這種憤怒讓他臉上都籠罩上叫人恐慌的陰鷙,眉頭深深的壓下來,看向許白的時候也完全不剩一絲柔情。


    鮫人已經快堅持不住,他知道來的是裴恂,於是手指抓在他衣服上,很小聲的問,“……我的朋友……回大海了嗎?”


    聲音太小,裴恂聽不清,他也沒想多仔細的去聽。


    “失去”的痛苦讓他用盡力氣摟著鮫人,鐵鉗子一樣的手臂將許白全身都勒的痛苦不堪。


    被陽光曬過的皮膚開始發紅,這麽久沒接觸過海水喉嚨幹渴,“……裴……”


    勉勉強強說的兩句話完全得不到回應,即將失去意識的鮫人拚命的咬著舌尖,企圖保持清醒。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在衰弱,甚至胸口處的那顆珠子也總是燙的厲害,哪怕沒人教他,也能察覺到這絕對算不上什麽頂好的征兆。


    ——或許哪一次失去意識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裴恂不惜暴露自己圈養鮫人的風險,也要抓到那個帶走許白的人。


    張泰喝下去的吐真劑起效時間不長,說出來的線索也並不多。


    就連花重金找來的畫像師也說信息缺失的厲害。


    裴恂盯著那張畫像的半張臉……張泰說出來的最確切的信息,就是眉眼之間有些像自己。


    “找到他。”裴恂手臂收緊,抱著許白將他帶上車。


    王荊一直跟著裴恂,車裏一時陷入令人心驚的沉默。


    【裴恂好感度:75】


    【裴恂好感度:73】


    【裴恂好感度:78】


    接連不斷的提示音響起來,漲漲停停好幾次。


    許白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裴恂繃緊的下頜,鮫人呼吸越來越急,不正常倒氣似的聲音終於叫裴恂低頭去看。


    這才發現鮫人情況極差,雙目微翻,唇瓣溢出血跡,隻有攥著自己衣服的那隻手用力到青筋和骨骼都凸起。


    “……我的,朋友們……”


    唇角的血跡叫裴恂皺起眉頭,


    男人打開許白牙關,仔細對著光看,這才發現是臼齒把舌頭咬的血跡斑斑。


    裴恂看著虛弱的鮫人,帶著繭子的手指貼上發燙的臉頰,“他對你不好是不是?”


    “別怕。”


    裴恂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就變了副樣子,“乖乖,我會一直對你好的,咱們回家,再也不分開。”


    是裴旭。


    可鮫人已經聽不到,強弩之末的身體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連帶著攥緊的那隻手也鬆開,垂落下來摔在座椅上。


    黑白對比濃烈,裴恂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兩個人格在身體當中爭奪,王荊察覺到不對,但沒回頭或者詢問,隻是默默將隔板升上去。


    擁有很多頭銜的裴教授現在就是個瘋子,他不斷的自言自語,臉上的表情也在飛快變換。


    裴旭怒:“乖乖和我是相互喜歡的,你冒名頂替我並沒多說,可你不能再傷害他!”


    裴恂道,“這是我的身體,你是從哪裏來的怪物,影響我的實驗,還不快滾出去!”


    倆人幼稚的爭吵了一通,誰也爭不過誰,最後是裴旭提出條件,“我幫你找出綁架他的人,你的身體身體分給我用。”


    “不可能。”裴恂拒絕。


    “我們是同一個人。”裴旭凝視著麵前一片空茫深邃的黑暗,“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父母車禍的真相嗎?”


    “有些事,我比你更清楚,裴恂,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然後就是一段沉默。


    裴旭問,“裴恂,你喜歡上乖乖了,對嗎?”


    裴恂的臉藏在陰影裏,他們在過一條隧道,裏頭的燈不是太亮。


    裴旭比裴恂更了解他自己。


    因為裴旭才是裴恂分裂出來的那個“更勇敢”的自己。


    裴旭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漸強大,他占據了這具身體,感受到了懷中鮫人的重量。


    【裴恂好感度:80】


    裴恂想起來一些被他刻意忘記的往事。


    弟弟的出生。


    父母的忽略。


    突然有一天如同毒蛇一樣探出頭來的惡意。


    如果……如果他們都死掉就好了……


    既然不能擁有愛,那就全都消失好了。


    後來呢?


    後來爸媽就真的出了車禍,雙雙死在了那次事故裏。


    裴恂頭痛欲裂。


    他在看到鮫人的瞬間在想什麽?想的是許白可能已經髒了,或許有很多手撫摸過他的鱗片,或許他還懵懂的接受過更惡心的檢測,想的是……如果這樣東西自己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就算毀掉也沒有關係。


    裴恂開始懷疑。


    他自己,可能真的出現了問題。


    主人格的懷疑讓整個精神世界搖搖欲墜,裴旭猛的抓住許白的手,憤怒至極的叫,“裴恂!錯的不是你!”


    裴旭仿佛又看見了那個蜷縮在牆角哭的小孩兒。


    他看見爸爸給弟弟買了玩具,隻有一個。


    裴恂不知道該如何爭取,一邊傷心痛哭一邊祈禱能擁有絕對純粹的情感的時候,裴旭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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