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還好嗎?離開的時候,你的經紀人看起來情緒不大好。”


    漫步在無人的街道上,靳亦宸輕聲開口問,趙之餘想起林嵐那張冷漠的臉,心裏劃過一絲無奈,臉上卻還是帶著笑,“挺好的……她也沒有情緒不好,她嘛……就是想的比較多,畢竟現在我這處境要死不活的……經紀人嘛,想得多也正常。”


    趙之餘本以為靳亦宸會提起上次拒絕林嵐的事,也以為他多少會給她一個解釋,可靳亦宸卻隻是雲淡風輕的開口,“人在特定環境下所做的選擇,是沒有辦法保證完全正確的,你知道的吧?”


    “啊?”


    趙之餘疑惑的轉頭看他,他也轉頭看著她,他深邃的雙眸裏滿懷歉意,“不過,隻要知道自己想要去往的地方是哪裏,哪怕多繞一段路,也終究會到達的。”


    “呃……嗯?”


    敢情……這大半夜的,靳老師走那麽大老遠的路……是來給她上課的?


    她的疑惑都寫在了臉上,靳亦宸嘴角淡淡的揚起,大概是因為夜深了的緣故,他沒戴口罩,看起來似乎還稍微收拾了一番,不似平日裏那麽休閑,完完全全就是熒幕上男主角的樣子,趙之餘羞赧的別開了目光。


    別看他,趙之餘,他的眼睛有魔法,會吸走你的心,你的魂魄,避開他的目光,他是男版美杜莎!


    “所以……你看過我出演的所有電影?”


    趙之餘正在心裏亂想著,聽見身旁傳來的問題,她也不敢和他目光相對,隻是點了點頭,“嗯……我早就看你的電影了。”


    “有多早?”


    “大概十二三歲。”


    “所以你現在幾歲?”


    “剛滿二十二……”


    趙之餘的聲音頓住,險些就說漏了嘴,趕緊笑著找補了一句,“剛滿二十二加六歲,二十八。”


    靳亦宸笑著點頭,並未在意她的口誤,“十二三歲……那時的你不應該是剛從小學畢業進了初中嗎?我好像……沒有演過什麽適合你那個年齡段看的偶像電影吧?”


    “我不看偶像電影。”


    趙之餘笑著擺手,偷摸著看了靳亦宸一眼,想到那麽多年隻能隔著熒幕看的人此刻就在身邊,心裏滋生出一股濃濃的幸福感,“我喜歡看文藝片……倒也不是那種無病呻吟的愛來愛去,我就是喜歡看有點東西的文藝片。”


    “有點東西?”


    “嗯,能讓我從電影裏學到點東西的文藝片。”


    趙之餘笑著說,靳亦宸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文藝片’還有教育意義。”


    “哎呀,不是!我的意思是……”


    趙之餘著急的否認,想找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怎麽講,“反正就是……譬如說你的成名作,你演了個反派,性格乖張,作惡多端,那會兒我是和我閨蜜一起看的,她說你演得真好,把這個變態演得活靈活現,可我反而覺得……那個角色挺讓人動容的,我記得,那是你職業生涯裏唯一一個反麵角色吧?”


    “讓人動容?”


    靳亦宸頓住了緩慢前行的腳步,關注點都在這四個字上。


    “嗯……我當時看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角色真讓人心疼。”


    “可是那部影片想要探討的,是人性裏的惡是否是原生,如果我沒記錯,那個角色從小就不是什麽善良的人吧?他尚在孩提時代,就已經開始殺人了。”


    趙之餘也頓住腳步,仔細的回想電影情節,“那個角色從小被拋棄,從沒有見過親生父母,領養父母表麵上對他很好,可對於家裏親生孩子和他之間的矛盾卻從來都視而不見,他確實是年少時就殺了人,可是……我總覺得,那隻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在那個家庭裏,他是唯一的外人,假如他不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存在,那麽他……”


    就會像我一樣,所有的頤指氣使,都變成了家常便飯。


    趙之餘抿了抿唇,沒有說出後麵的話,她淡淡笑了笑,“他或許不是什麽好人,以極端的方式報複這個世界,可這個世界……又何嚐不是虧待了他呢?我記得當初那個小演員演得特別好,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並非如後來般冷血,他也會恐懼,也會驚慌,當時我看電影的時候就覺得,假如在這起命案發生之前,有哪怕那麽一個人說一句,‘別這麽做,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同樣也愛你’……後來大概就不會有那個殺人如麻的冷酷惡魔了。”


    她想了想,轉身看向靳亦宸,滿是讚賞,“我想,你接下這個角色,想必一定也是對這個角色有不同的理解吧?畢竟,你把那個角色塑造得太好太完整了,冷酷卻不冷血……我到現在也依然記得那個結局對我的震撼,他是一個變態殺人狂,可警察最後衝進他家裏的時候卻發現,他養了一屋子的流浪動物……可見,冷漠如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在熱愛著生命和這個世界……”


    她略顯感慨的說完,低著頭兀自往前方走去,邊走邊輕聲咕噥,“誰不願意在溫暖的家庭裏快快樂樂的長大,可溫暖的家庭哪有那麽多……與其在家裏無止境的逆來順受,倒不如背棄道德還來得爽利些……都覺得他壞,是反派,可他坐擁無數資產之後為何依然落寞?他的孤獨和曾經的困頓,大概也隻有小動物們幹淨的靈魂能諒解吧……”


    小鎮的夜很靜,馬路上一輛路過的車都沒有,家屬院又坐落在老居民區,到了這個點,一滴水滴進水塘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靳亦宸,當然也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趙之餘像是抱怨的碎碎念,他看著她前行的背影,雙眸裏難以抑製的蒙上了激動與感動的水光。


    激動於這個世上,竟然有人如此通達他的心意,感動於她,像是乘著不知名的魔法飛船,忽然出現在了他身邊。


    他甚至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過往那些夜裏沉默的孤獨太過響亮,連老天爺都覺得太吵了,所以她才會這樣出現。


    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走進了他心裏那個黑暗的世界。


    他其實很想告訴她,那不僅是他職業生涯裏唯一一個反派角色,那還是他職業生涯裏,唯一一個求來的角色。


    為了飾演那個角色,他跟著導演跑了很多個城市,但凡有導演參與的試鏡他都會去參加,那時的他還是新人,哪怕簡曆被退回來數次,他也會堅持排到最後,默默的進棚裏去試鏡,哪怕他並不知道,導演是不是在攝影機後坐著,能否看見他的表演。


    說是“表演”,也不盡然,他僅僅隻是把始終壓抑在黑暗角落裏的那個自己放出來透透氣,與其說這個角色對他來說很重要,不如說……


    讓他把心裏那些無處安放的邪惡念頭釋放出來,更為重要。


    在他的心裏,他沒有一刻是不想殺死柏家那些人的。


    柏昌,柏遠,沐如芸……


    早已在他年幼的心裏死過千千萬萬次了。


    他也不是隻會懦弱的臆想,他也曾真的付出行動,年幼的沐如芸在南山失足落水就是他謀劃了許久的傑作。


    他躲在暗處看著沐如芸在水裏無望的撲騰,感受著從未有過的激動與興奮,那時的他心裏甚至冒出了許多奇怪的念頭,一遍又一遍的詛咒著沐如芸快點沉下去,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見她灰白的麵容了。


    可當沐如芸的撲騰一次比一次無力,從水麵冒出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減少,他心裏那些興奮也開始漸漸的消散了。


    他確切的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一點點彌散,她留存在他腦海裏的惡毒麵容也開始一點點變蒼白,他的心開始從興奮變得恐慌,恐慌一條生命,就要這樣在他麵前,因為他的謀劃而消失了。


    他開始變得著急,不知所措,腦海裏的兩個聲音不斷爭吵,一人告訴他“真好,她死了之後,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了”,而一人告訴他,“這條鮮活的生命,就要這麽在你眼前消失了,救救她”,他們吵得他頭痛欲裂,他沒有勇氣看著沐如芸沉入水底,也沒有勇氣出去拉她上來,他糾結萬分的躲在暗處,矛盾的等待著最後的結局來臨。


    一個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女孩跳下水,救起了沐如芸,他看見了她奄奄一息,已經變得灰白的臉,他當時的心驚,即便是到了現在也還能感覺得到。


    他當然有一絲不甘,可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這條生命,沒有隕落在自己手裏,否則,他大概永生永世也忘不掉這個畫麵,他會一輩子都記得沐如芸如何在水裏撲騰,她的臉,是如何從粉嫩變得灰白。


    他知道,自此之後,那個叫囂著“殺了他們”的自己,注定要被封印在心底最狹窄和黑暗的角落,往後他在柏家的日子會比過去還要難過,因為他放棄了抗爭的可能。


    他把那個自己連同自己的孤獨鎖進了心裏,鎖進了鋼琴盒子裏,鎖進了他無數個日夜在鋼琴上創作出來的那些曲子裏,這是他譜曲的初心。


    所以當他看見了那個劇本,知道了那個角色,他有生以來頭一次,不遺餘力的去爭取,他心裏就是認定,那個角色就是為他而作,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那個角色,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能演繹了。


    電影殺青之後,導演還專門為他安排了心理谘詢師,怕他遺留下什麽心理問題,可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以極其享受的狀態走完了那個角色的一生,那個角色,也給了被鎖進黑暗的philip最後的交代。


    誠如趙之餘所說,“與其逆來順受,不如背棄道德”,在現實裏得不到的救贖,他在鏡頭裏得到了。


    也是從那以後,在鏡頭前扮演不同的人,走過不同的人生,變成了他的人生樂趣,而不再是工作需要。


    “你知道為什麽後來你接不到反派的角色了嗎?因為你太有路人緣了,長得又儒雅,實在不適合……”


    趙之餘對靳亦宸說,可轉過頭卻不見靳亦宸身影,她走到了一處路燈下,他依然還停留在黑暗裏,她微微眯眼,在交錯的光線裏不是太看得清他在哪裏,隻能看個大概的輪廓,要不是站在路燈下,她大概就已經陷入一片黑暗了,“你還在嗎……靳老師?”


    沒有回應,她微微皺眉,朝著黑暗的地方走,可沒走幾步就被人扶住了。


    “你在夜裏看不見,朝著黑暗走……不害怕嗎?”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之餘笑起來,“我雖然看不見,可我知道你在那裏啊!”


    “我在那裏……你就願意走進黑暗嗎?”


    “那當然。”


    “為什麽?”


    “這有什麽為什麽?你在那裏,我當然要走啊!難不成讓你自己待在那裏嗎?”


    趙之餘理所應當的答,並未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麽問題,卻聽見靳亦宸滿是動容的聲音,“為什麽……我不能自己待在那裏呢?”


    趙之餘怔了怔,覺得他這話似乎別有深意,可有什麽深意她也摸不透,便隨著心開口答,“明明是兩個人在一起,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待在那裏呢,我雖然看不見,可我知道你在那裏,走到你身邊的路我就不會害怕了……啊……”


    趙之餘的聲音被擁抱打斷,濃烈而嬌豔的大馬士革玫瑰香縈繞在她的鼻息,她仿佛置身於無邊無際的花叢中,被熱烈包裹著,她的心後知後覺的狂跳起來。


    現在是什麽情況?我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被靳亦宸抱住了嗎?!他為什麽抱住我?不……他為什麽抱住萬琳?!他是喜歡她嗎?!


    她心亂如麻的想著,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宛如木偶人一般動也不動的任靳亦宸抱著,正猶豫著當下該作何反應,耳邊傳來溫柔到讓人心底都發酥的聲音,“不要害怕……走到我身邊的路不要害怕,假如路程太黑太遠,那你就站在原地……剩下的路,讓我來走吧。”


    靳亦宸抱緊了趙之餘,趙之餘在他懷裏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此刻正在經曆什麽。


    這這這這這……這聽起來像告白一樣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是要迷死誰?!


    怎麽,是有什麽任務指派給她,需要她為他肝腦塗地?!


    大可不必這樣啊!隻要你說,我馬上命都給你啊!


    可是他的懷抱真的好溫暖,他的氣味真的好香,明明那麽低調內斂的人,卻用那麽濃烈的香……


    真是他喵的迷人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管他為什麽忽然發情,偶像的便宜占了再說!


    她嘴角忍不住上揚,漸漸放鬆了自己的身體靠在他肩上,也試著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上衣衣角。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拒絕,她笑著,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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