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晝倚在石壁之上垂著眸子,許久才聽到前麵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


    齊鳴抖落眉宇白霜,虔誠地朝佛像一跪。撲簌簌的聲音傳來,石像之下的蓮花台上顯出幾個字來:【千光照】。


    曇晝覺得這名字熟悉,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洛川城幻象裏聽到過這個名字,現在去土地廟的石碑上找應該還能找到。


    原來此人坐化在此啊。曇晝如此想到,忽然一顆挾滿光亮的舍利落入齊鳴的手心之中,齊鳴小心收好。


    “走罷。”曇晝道,“渡川他們都不見了。這裏又詭異得很我擔心他們有危險。”


    話音剛落,一陣地動山搖,一聲咆哮不知從何處傳來,處處碰壁最後形成幾十層的回音,聲浪幾乎要將人掀飛。


    “是渡川。”曇晝清晰地在其中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金鈴聲響,她臉色微微一變,朝著聲源之處而去。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頭頂不斷有粉末從石縫之中落下,這個山洞應該撐不了多久就要塌了。估計是一直壓製那死氣的佛修殘魂現在消散,那死氣按耐不住了。


    曇晝走了半途那聲音忽然消失不見,她停下腳步,地上朵朵蓮花開得極其鮮豔,蜿蜒一路像是在給他們引路。兩人便順著蓮花的痕跡繼續往前走。


    又是半途,一道黑乎乎的人影闖進視線,曇晝下意識要動手卻聽到一聲熟悉的“且慢”,她停下動作,抬頭看去,果真是扶餘楚。


    隻不過他身後還跟著小五,伶舟眠和梅隱。兩方打了照麵又往前走。


    原來方才伶舟眠二人掉下來之後恰好碰上曇晝破開【否卦】,他們兩人運氣好遇到了同樣在打轉的扶餘楚和梅隱。


    隻能說緣分就是個圈,兜兜轉轉還是會遇見。


    曇晝並不過多詢問,因為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他們不知道後麵是什麽,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忽然,又是一聲咆哮。這次聲音已經特別的近了,不過與他們三四十丈的距離。渡川似乎在和什麽人對話,對方的聲音十分嘶啞模糊不辨男女。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這樣是不對的啊!”渡川的聲音含著悲切,卻是厲聲質問,“你怎麽可以為了一己私欲草菅人命?”


    對麵那道聲音回道:“一己私欲?本就是它們對不起我。我要它們的命又如何。你是我的族人!可你居然幫著外人說話!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自私以後還會有多少的守渡人死去?!清醒一點吧。你每一次動用力量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你在自掘墳墓!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你活,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們活!”


    “你以為沒有我他們就會放過你嗎?它們用我們守渡一族的生命來為自己鋪路!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守渡一族的血可以讓它們修為大增。它們從一開始就不會放過我們!都說人性貪婪,妖又何嚐不是!”


    緊接著是一陣鏗鏗鏘鏘的聲音傳來,像是鐵索撞擊在石壁之上的聲音。腳步聲漸漸靠近,幾人躲在巨石後麵掩藏了身形,待到人徹底走遠之後才出來。


    石洞之內隻有渡川一人,她的四肢被鐵鎖穿過,鐵鏈刺破皮膚,緊緊扣住骨骼不讓她輕易地掙脫。而她的身下,汲取了鮮血的蓮花開得極其豔麗,就像是丹頂鶴的那一寸紅色。


    渡川被鐵索吊在半空之中,鮮血在腳下匯聚成一汪血池,血腥的氣味撲麵而來。扶餘楚感覺四肢有些發麻,連忙上去想要砍斷鐵索,渡川卻道:“別動!你們動它那人會感覺到的。”


    扶餘楚的手都快碰到鐵索了,聽到這麽一句登時卸掉力道,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帶著跌了個狗吃屎,差點跌到血池裏去。


    眾人:“……”


    曇晝簡直沒眼看,扭頭道:“怎麽回事?”


    渡川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不該說。好半晌才斟酌地開口:“我也不清楚。反正剛剛和你們分開,一睜眼就在這裏,就見到了它。它……它也是守渡一族的人,隻不過他死的那一次,是被大家綁著手腳硬生生壓上祭台的。”


    “也就是說它不願意?”曇晝道。


    這也正常,求生是人的本能。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為了別人獻出生命的。這沒什麽好指責的。


    “是的。”渡川略微低了聲音,“他說自己死的時候非常的痛苦。因為逃跑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當時的族長。所以大家就硬生生割下他的每一片血肉,然後……”她略微哽咽了一下,“他是活生生疼死的。他恨大家。還有很多的族人和他的命運差不多,它們認為自己不該死,所以它們死後的怨氣在此處成了氣候……”


    守渡一族集天地運勢而生,加上又日日接觸生靈。它們的怨氣是比尋常生靈更加強大的。讓死氣生靈智對它們來說確實是較為簡單的事情。


    更別說外麵的那些白骨中有十分之九都是守渡一族的屍骨。他們死後要麽被那些樹當做養料,要麽就全都被丟棄在此處,甚至連一卷草席也沒有。


    很多的守渡人覺得不公平,哪怕他們生前願意舍命救他們,可死後卻被那些妖無情地拋棄在此處連安息之地都沒有。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一種輕蔑。


    從一開始的感激請求守渡人給予血液幫助族人修煉開智,到後來的不耐煩和強取豪奪……


    它們漸漸把守渡一族的付出當做理所當然。


    甚至當有守渡人拒絕了它們的請求之後會惱怒,會群起而攻之。


    鬥米恩,升米仇。


    人有貪念,妖自然也有。


    妖會反抗,人自然也會。


    可自己前輩的心血卻養出了這麽多的白眼狼,便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守渡一族呢?於是守渡一族奮起反抗,可往往它們十年二十年隻出一個族人,雙拳難敵四手,最後他們的結局大多不會太好。於是死後的他們便在此處成鬼成怨,以自己的靈魂侍奉死氣,隻為了將妖族盡數誅滅。


    哪怕這裏隻是一個小秘境,但裏麵的一切都十分的真實。這是外界的縮影。這種事情外界日日都在發生,恩將仇報,恩恩怨怨無窮盡也。


    扶餘楚“嘶”了一聲,沒辦法做評價。這件事看上去顯然是妖族更過分一些,但是若是因為這樣守渡一族要滅了全部妖的話……他有些憐憫又覺得有些無奈。


    他忽然想起曾經看到的話本裏這樣寫道:


    【林巧娘一人一鞭雪夜上長青。一步殺一人,血染千層階。長青門弟子眼中泣血,厲聲質問:“我們是無辜的,你應該隻找那些害你之人複仇!你這樣和魔頭和邪教有什麽區別!”


    林巧娘聽了心中發笑,冷然道:“若是你們沒有受過他們的庇佑便也就罷了,但你們受了。哪裏有承受了好處又不用承擔後果的好事?”說罷。她手握玲瓏鞭,一鞭出,萬魂滅。】


    自那之後世界上再無長青門,隻有敢愛敢恨的女俠林巧娘。


    隻是誰也沒想到,後來見義勇為的林巧娘也開始殺人,她會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殺人。對此後人唏噓不已,話本中也大多美化了這些,導致眾人並不知道當年真相。


    扶餘楚此刻想的就是,這樣的一段對話如何不適合現在呢?他能去指責誰嗎?似乎不能,也沒有資格。


    曇晝若有所思道:“那還是挺麻煩的。先不說我們現在出不去。就算是出去了,這死氣的修為也不是我們幾個打得過的。我倒是不在乎它殺了那些妖,但是我怕它失控連我們幾個一起殺了。畢竟它被我們無極之人鎮壓了不知道多少年。”


    “有辦法。”一直沒有說話的齊鳴道。


    曇晝直接白了他一眼,“你別和我說你想感化它。不然我會忍不住先殺了你。”


    眾人:“……”


    渡川遲疑了片刻道:“或許他的意思應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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