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睦不願從樹洞中出來,也不願回應荊非與這個世界。


    這個畫麵他早已不知見過多少次,甚至他自己也曾親曆,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坦然麵對。


    他一直在想……經曆絕望後封閉內心真的有錯嗎?


    無論思考多少次得出的答案都是——沒有錯!


    不願麵對,選擇逃避不會傷害到任何人,有什麽錯?


    荊非選擇堅持,並不是他認為堅持是唯一正確的道路,而隻是他單純認為他必須得堅持下去。


    因為堅持下去的他,才是他。


    而他不知道……堅持下去的蘇睦,是不是蘇睦。


    蘇睦如果從樹洞走出,那麽他必然要麵對比這還要殘酷的世界,自己把他強行拽出來,真的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嗎?


    他不知道。


    要不……就讓他在這個安靜的家園中,陪伴子民們一同凋零吧……


    “王!”


    這時,小茵從艾拉懷中飛出,呼喚蘇睦。


    她也曾是精靈之森的一員,向往著外麵世界的繁華,請求蘇睦讓她外出遊曆,蘇睦從不會束縛他們,他微笑著應允,如將蒲公英吹向遠方那溫柔的清風。


    這是她離開後第一次回來,她還認得這片森林、認得蘇睦……她永遠都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的王會有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他可是最愛這個世界、最愛自己子民、最親切善良的——


    “王!”


    她再度大聲呼喚,眼中淚水灑落枯木,隻是她的呼喚……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王!你醒醒!”


    “醒醒!”


    “醒醒!”


    “醒……醒……啊……”


    她撲到蘇睦的懷裏,強忍著淚水,不斷地大喊,從真切到無力。


    她肩膀在顫抖,她不明白,為什麽精靈一族……為什麽她的王要經曆這樣的痛楚,他們是做錯什麽了嗎?


    他們精靈是不是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荊非回首,望著苦苦哀求的小茵,猶豫化作堅決,從地麵中拔起那筆直的龍骨劍,手一抬,割斷了自己的喉嚨,鮮血噴濺。


    艾拉眼中波瀾一驚,東方葵驚慌大喊:“荊非?!”


    咽喉的痛楚讓他冒出的冷汗浸透全身,呼吸的每一下都是斷弦般的渾濁之音,他抬手示意兩人不要阻止,喉嚨複原之時,他再度割斷。


    小茵飛來,想為他治療,荊非笑得慘淡哀求:“別……”


    小茵停下,撲進艾拉懷裏,不忍看到這幅畫麵。


    他的恢複力如今很強,可致命傷依然會致命,他向蘇睦一步步走來,每一步,腳下都是一個血印。


    鮮血被雨滴衝刷,染紅了腐朽的地、枯萎的枝、與荊非的雙手。


    他怕死,很怕。


    但每一次複原,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再度割斷自己的喉嚨,他大概知道自己的極限,現在的他,就是在無視這個極限。


    他的臉愈發蒼白,連抬劍的手都在顫抖,他跪在血泊之中,顫顫巍巍地將劍抵在喉嚨中。


    這一下,他是真的會死。


    他用盡全力拉動龍骨,沒能拉動半分,因為地上生長而起的枝條,捆住了整個劍刃。


    蘇睦的眼中……倒映出荊非的身影,依舊昏暗,可至少有了一縷光韻。


    荊非用盡全身力氣向前一撲,將他緊緊抱住:“抱歉,強行將你拉回了這個煉獄……”


    蘇睦眼中的淚如泉水般奔湧,他好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一個有意義的文字,他的淚與荊非身上的血交融,在地上流淌出一股生的暖意。


    荊非的眼角垂淚,聲音輕柔似棉:“不用說,我明白,都明白……”


    蘇睦哪怕對世界絕望,卻仍會因為善良的本性,在荊非將死之際伸出援手,荊非明知如此,卻仍利用了他的善良,將他強行拽出那個不會再有痛苦的沉眠之所。


    自己還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鬼啊……


    蘇睦醒來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完全恢複,荊非他們在腐敗的精靈之森,默默等待他。


    終於有一天,他願意開口講述那一天所發生的災難,與荊非猜想中的基本一致,洛毅感知到精靈之森中氤氳的生命氣息,強行撕開結界走進。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進來便是迸發絕命詛咒吞噬生命,蘇睦動用生命之樹的所有力量與其對抗。


    漫天枝葉與漫天花觸糾纏,生命與絕命的交鋒,結果是生命之樹的生命在不斷消逝,而洛毅的絕命詛咒之力,愈發強大。


    蘇睦擋在洛毅之前,下令族人立即逃跑。


    沒有一個族人選擇拋棄他們的王,枝姐、小莽、小葉毅然立於蘇睦身前,與洛毅展開交鋒……完全不是對手。


    蘇睦竭盡所能想要保護他們,然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如花草般凋零,無能為力。


    延續數千年,生命氣息源源不絕的精靈之森,僅因洛毅一人,淪為一片荒蕪之地。


    隻是洛毅的行為荊非無法理解,若變強是為了統治世界,他在殺死徹夜成為新王時,可以說目的就達到了一半,擁有不死者軍團,攻城略地必將無往不利。


    為了變強,洛毅一直在持續不斷地吞噬生命,即便冒著變瘋的風險,依然決然地啟動絕命大陣。


    他變強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就為了成為一個完美的生物?


    如果世界上沒有了別人,他變得再強又有何意義?


    若是吞食越多的生命就能變得越強,為何又唯獨留下了生命力最為旺盛的蘇睦?


    荊非得不出答案的疑問越來越多。


    蘇睦原本認為無論任何人、事、物都會有凋零的那一天,無論是自行或是被迫,他都應該給予尊重,不喜不悲。


    可當親曆族人被屠戮殆盡,他心底的憤怒與憎恨在瘋狂地鼓動,數千年來,他第一次渴望奪取一個生靈的生命。


    他本能地排斥這個渴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放下。


    荊非直視蘇睦,目光如電:“你沒有錯,錯的是洛毅,他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是啊,自己沒錯!自己的族人也沒錯!


    他們絕不應該被這般肆意地奪去生命!


    他緊攥拳頭,仰望藍天,眼中戾色湧動:“我要終結他的生命,不死不休!”


    “不爭”的王,踏上濺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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