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國皇宮裏,各處也都在悄悄談論著燕王之事。


    重兵把守的羌帝寢殿內,羌帝緩緩蘇醒,他有氣無力地看向床邊侍立的小太監。


    “太子呢?”


    小太監跪下回話,“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在禦書房,陛下可是要見?”


    “不!”羌帝蒼老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去,把李福找來。”


    “李公公身體有恙,這幾日都不在殿前。”


    果然!


    他的人都被遣走了!


    羌帝緩緩沉下一口氣,“你叫什麽?”


    “回陛下,奴才叫小平子。”


    “好,你去給肖妃傳個口信,告訴她朕要見逍王,此事不要驚動任何人,若辦得好,朕封你為總管。”


    小太監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趕緊應下,低頭快步離去。


    羌帝等了又等,等得他忍不住想下床看看的時候,大殿外忽然傳來聲響,接著便看到齊曜從巨大的屏風後走出來。


    羌帝有片刻震驚,齊曜則神色玩味看向羌帝。


    “父皇這是要去哪裏?”


    羌帝帶著濃濃的失望與憤恨,“逆子!朕去哪裏,你管得了嗎?”


    “父皇龍體有恙,還是靜養為好,莫要走動。”


    “你要軟禁朕,你想逼宮?”


    “父皇說得哪裏話?兒臣擔憂您的安危罷了。”


    齊曜話雖如此,可表現出的情緒卻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沒有往日對皇權的敬畏,隻剩下冷漠。


    羌帝心涼了一大半,他隱約覺得,大勢已去。


    心中縱然萬般不甘心,可他發現,自己如今連下床都費勁。


    他盡可能放緩語氣,“你忤逆朕的意思,假傳聖旨,朕,朕可以不追究,畢竟你是朕最得意的兒子,朕又那般愛護你母妃,不論你做什麽,朕都會原諒你。”


    齊曜依舊神色冷冷的,那日他要為燕王叔翻案,父皇痛罵他的時候,可不是如今這般慈愛模樣。


    “朕知道朕已經時日無多了,你母妃在哪?朕想見見她。”


    “母妃今日得了母後應允,回慕容家祭奠外祖了。”


    羌帝神色一僵。


    “父皇或許還不知道,慕容家已經將外祖牌位迎回祖祠,舅舅們還特意開了個小祠堂,用來供奉燕王叔,燕王妃,燕王世子和小郡主。


    “西京城許多百姓,得知燕王叔被冤枉後,自發前往亂墳崗祭拜,路都被堵了。”


    羌帝臉色極為難看。


    他就知道,十五年前他就知道,燕王比他得民心。


    “……曜兒,聽信奸佞錯殺他們,朕也很後悔,你給朕一個恕罪的機會,朕立即下旨,將他們遷入皇陵安葬。”


    “那日兒臣懇請父皇為燕王叔平反之時,父皇若能這般該多好。”


    “那日,那日朕還不知燕王是被冤枉的……”


    齊曜冷笑一聲打斷羌帝,“燕王叔究竟是不是冤枉的,父皇與兒臣都心知肚明,父皇若真想恕罪,等到了地下,當麵向燕王叔懺悔吧!”


    “你……”羌帝嘴唇哆哆嗦嗦,氣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父皇或許還不知,其實燕王叔早就葬在皇陵了,就葬在天寅西峰上,從九宮八卦推演,那裏正是通向往生之路的生門所在,正巧,在五行上與父皇陵寢所在方位相克,父皇將永生永世,受燕王叔壓製。”


    “你……你……”


    羌帝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向齊曜,既憤怒又痛苦,蒼老的眼睛裏蓄滿老淚。


    “兒臣勸父皇收斂情緒,否則若一口氣上不來,父皇可就沒機會罵兒臣了。”


    羌帝緩了好半天,才終於將呼吸捋順,他精氣更為微弱,說起話也是氣息虛浮。


    “你,你如此待朕,就不怕言官參你?就不怕,你死後,史官……將你寫的臭名昭著?!”羌帝一句話歇了幾回才說出來。


    可齊曜毫不在意。


    “明君還是昏君,從來不是言官史官說了算。”


    “那……還能有誰?”


    “百姓。”


    “……”


    “燕王叔雖被你扣上通敵叛國的帽子,可這麽多年過去,百姓從未忘記他。在這世上,不是隻有史官才會立書著傳,百姓也可以,民間話本,功德碑,建廟捐塔,祭祀,哪一樣不是名聲?


    “北疆六州被奪,羌國在父皇掌權期間失去國土,父皇不敢認下此等敗績,將責任全權推到兒臣的頭上,可即便如此,父皇的昏庸無能便可磨滅嗎?


    “朝政混亂,官員借機斂財徇私,官官相護,父皇無力改變,便想通過戰爭來轉移官民矛盾,可戰爭卻讓羌國東南大半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父皇選擇無視勿聽,可百姓不知嗎?


    “父皇應當去民間走一走,聽聽百姓的聲音,聽聽街頭百姓口裏罵的是誰,怨的是誰?即便這樣了,父皇還管著史官的筆杆子,以為隻要史官寫了,百姓們就會稱頌父皇為明君嗎?”


    羌帝沉默無聲。


    可他的沉默振聾發聵。


    此刻的齊曜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這些話憋在心裏許久,他早就想說了!


    他自幼畏懼羌帝,直到被封太子後幾年,他逐漸長大,有了自己的勢力,對羌帝的畏懼才稍稍緩和。


    他即便再恨,多數時候也不敢忤逆羌帝,那屈服就像是刻在骨子裏。


    可如今,看著眼前垂垂老矣的羌帝,無論他說什麽,也無力反抗的羌帝,齊曜隻覺得壓抑這麽多年的恨,終於有了出處。


    他心中那不知所起的死結,也漸漸開始鬆散開解。


    那個高高在上,像噩夢一般操控著他的父皇,終於在今日,徹底消失了。


    ……


    當日夜裏,羌帝駕崩。


    喪鍾敲了四十五下,代表昔日的這位九五至尊,就此落幕。


    皇帝駕崩,羌國皇宮一片素鎬。


    秦慕修作為異國使臣,也前去祭拜了一番。


    羌國帝王陵寢都是提前修築的,所以停靈七日後,帝王棺槨移入天寅山攢宮,等待吉日吉時下葬。


    而與此同時,羌國又迎來新帝登基。


    太子齊曜順利登基帝位,先帝皇後與宜貴妃並稱兩宮太後,其他後宮妃嬪移居太廟。


    太子後宅沒有太子妃,亦沒有側妃,隻有一個太子良娣和一個侍妾,禮部已經開始張羅為新帝選秀。


    羌國的一切,都在一片新景象之中,緩慢地散發著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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