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虞東風將紅箋小苑小廚房邊上的雜物間收拾出來,又將那一馬車的花雕酒整齊地碼放好,最後再將自己從鄴城帶來的藥材放進去,滿滿地擺了一屋子,這才將門鎖上,把鑰匙給了言蘿月。


    “師姐,鑰匙你拿好了,可不能讓人給偷了,尤其留意那個晏護衛,方才我見他看到這些酒,眼睛都直了,別是個好酒的,改日來偷你的酒!”


    言蘿月正在案前寫藥材清單,聽虞東風這樣說,手一晃筆差點沒拿穩。


    “晏護衛可是璟王府的侍衛長,要什麽樣的好酒沒有?你莫要胡說。”


    “我看這璟王府小裏小氣的,難說!”


    虞東風往椅子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完全沒個正形。


    “聽說這璟王殿下雖是嫡出皇子,卻不怎麽受寵,皇上皇後似乎都不怎麽喜歡他。”


    言蘿月秀眉輕蹙,思索了片刻才道,“東風,你可知曉二皇子的情況?”


    “二皇子?璟王殿下的哥哥?衡王殿下?”


    “你知道?”


    “今日我出門,滿大街都在談論這個衡王爺,說什麽被人遺忘的皇嫡子,病入膏肓卻晉封為王,皇上最疼愛的兒子什麽的,總之聽起來挺神秘的。”


    言蘿月搖搖頭,“我說的是在清平小居,你可有從師父或是師兄那裏聽到什麽消息?”


    虞東風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和師姐一樣,從不關注京城這些事,師姐是知道的。”


    言蘿月眉心擰得更深,確實未曾關注過,所以乍然聽說三殿下有個多年病體的雙生哥哥,才會如此吃驚。


    或許是她想多了,也許這二皇子的病與三皇子的病,並無什麽關聯,而二皇子已有名醫相顧,所以師父才指派了她來為三皇子治病。


    一定是這樣,否則師父為何要隱瞞?


    想到這些,言蘿月也不再糾結,她將寫好的藥材清單吹幹後遞給了虞東風。


    “這些藥材,幫我采買一些。”


    虞東風一臉嫌棄,“我就說這璟王府小裏小氣吧!師姐為璟王殿下治病,藥材還得自己花錢買?世上哪有如此憋屈的大夫?”


    言蘿月笑了笑,露出兩個好看的梨渦。


    “治療璟王殿下的藥方是保密的,除了你帶來的那些藥材中的幾味藥,我還需要這裏麵的幾味藥,你照辦就是。”


    “師姐,”虞東風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我見他們給你安排了兩個丫鬟,怎麽樣?需要我幫你打點打點嗎?”


    “不用,若弋是殿下的人,秋禾性子活潑愛說話,都不可用。”


    “那需要我帶人來嗎?”


    “不用了,璟王府哪裏是你想帶就能帶進來的?再說,我隻為治病,藥爐之事我還是能做好的。”


    “我是怕你受欺負!師姐,其實你不說我也已經知道了,這王府裏有個老嬤嬤總是欺負你!”虞東風稚嫩的臉上滿是憤慨,“她曾誣陷你偷東西,還幾次三番找你麻煩!”


    言蘿月抬手摸了摸虞東風的發頂,明眸中滿是寵愛。


    “京城不比鄴城,璟王府也不是清平小居,我知道你擔心我,師父曾說璟王殿下會護我周全,我信師父,也信璟王殿下。”


    傍晚時分,秦慕甫懶散地斜倚在小廳窗前置了錦緞坐墊和紅木小幾的暖塌上,紅木小幾上置著一小盆碳火,上麵溫著一個精致的瑞獸茶爐,秦慕甫一邊喝茶賞窗外荷塘冬景,一邊聽若弋的匯報。


    若弋將午後在紅箋小苑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講給秦慕甫聽。


    當秦慕甫聽說,言蘿月信他能護自己周全時,秦慕甫沉默不語。


    他反複回味著這句話。


    清平子對他似乎是信任的,否則也不會將愛徒隻身送到璟王府,可既然信任,為何又要瞞著他用藥之事?


    “虞公子外出采買藥材時,屬下悄悄跟了去,已拿到清單。”


    若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秦慕甫接過清單看了一眼,“她說這個單子裏隻有幾味藥是她需要的?”


    “回稟殿下,言姑娘是這樣說的,另外所需的幾味藥在虞公子帶來的眾多藥材中,尚不清楚虞公子帶來了哪些藥材。”


    秦慕甫摩挲著藥材清單沉默著,低垂的眉眼因為太過認真的思考,顯得愈加魅惑動人。


    言蘿月說為他治病的藥方是保密的,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清平子為了聲譽,不願透露此等疑難雜症的解法,恐怕旁人學了去;其二則是不願讓他這個患者知道。


    秦慕甫更傾向於第二種,而不願讓他知道藥方的原因,究竟又是什麽呢?或許是此藥方有什麽後遺症,怕他知道了不肯用藥,或許……


    “殿下!要不讓屬下去探一探虞公子究竟帶來了什麽藥材?”晏安說。


    秦慕甫隱晦地看了晏安一眼,“你不會真想去偷幾壇酒?”


    “……殿下!”


    暴躁的晏安忍不了了,“您認識屬下這麽久,您見屬下是這種人嘛!屬下一不好酒!二不偷盜!根本就沒往那方麵想!虞公子那是小人之心!殿下您還真信了!”


    秦慕甫勾了勾嘴角,又正色起來,“本王知道。”


    “殿下您不許拿屬下開玩笑!”


    晏安不依不饒,剛才聽若弋匯報此事,晏安就已經很鬱悶了,他隻是驚訝虞公子一次買了那麽多年份久的花雕酒,哪裏就是眼饞了?!


    沒想到他家主子不但不為他正名,還拿他開玩笑!


    “探查藥材之事晏護衛多有不便,不如還是交給屬下去做。”


    若弋請命,秦慕甫卻擺了擺手。


    “不必了,此事待虞東風走了,你再慢慢觀察便是。”


    “是!”


    一來虞東風帶來那麽多藥材,大部分都是混淆視聽的,知道那些藥材也沒用;二來有虞東風在,他是習武之人,定會有所防備,打草驚蛇反而不利。


    “殿下,還有一事,今兒個勤雜房添了兩個家丁,此事原也沒什麽奇怪,於管家年前已將這用人消息發了出去,可今日入府的兩人恰巧被若弋撞見,若弋認出其中一人曾與虞公子出現在同一家藥鋪,不知是不是巧合。”


    “兩人身份呢?”


    “兩人身份還算清白,都是府上家奴介紹的相熟之人。”


    秦慕甫拿起瑞獸茶爐上的紫砂小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已有章程。


    “留下吧,派個人盯著。”


    “是!”晏安領命。


    晏安就說這虞東風不簡單,明裏不好做小動作,便暗地裏收買新入府的家丁,就是不知他收買這眼線究竟是為了保護言姑娘,還是另有什麽目的。


    若是前者,晏安自然按照主子的意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是後者,晏安神色暗了暗,就休怪他無情了!


    “另外,”秦慕甫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尹嬤嬤在找她麻煩?”


    “言姑娘剛來那幾日,處境的確不是太好,如今……如今應該好一些吧。”


    晏安也不好說是因為自家主子的態度,言姑娘才處境艱難。


    秦慕甫又看向若弋。


    若弋忙低頭道:“回稟殿下,於管家已交代府裏善待言姑娘,但……後院之事皆由尹嬤嬤操持,尹嬤嬤,的確交代了一些婆子丫鬟給言姑娘使絆子。有些事,屬下也不好插手。”


    秦慕甫想起那日言蘿月臉上的巴掌印,指節分明的大手在茶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隨後開口:


    “等她師弟走後,將冼竹苑收拾出來給她住。”


    冼竹苑那可是主子居住的院子啊!


    晏安好像知道了點什麽,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冼竹苑是璟王府裏幾個大院落之一,與主子所居的吉沐閣南北相對,毗鄰荷塘,曲徑通幽,遍植湘妃竹而命名,景色優美,在一眾院落裏算是上乘。


    晏安明白主子這是要抬一抬言姑娘在府中的地位,避免她再被尹嬤嬤之流欺負。可主子有沒有想過,若是言姑娘住進了冼竹苑,她該如何自處?即便言姑娘能以客自居,那府裏下人們又會怎麽想?


    晏安瞧了一眼正從容不迫煮著茶的主子……算了算了,主子的心思不能猜!


    “晏安,你是不是餓了?”


    “啊?”晏安被問得莫名其妙,“沒有啊!”


    秦慕甫看了晏安一眼,又說:“你難道沒有聞到香味嗎?”


    晏安趕緊嗅了嗅,好像是有一陣兒香……


    虞東風剛把一隻烤得外焦裏嫩的鴨子端上餐桌,晏安就歡歡喜喜地出現在紅箋小苑的月亮門。


    虞東風一把攔在桌前!


    “你是趴在鍋沿上偷窺我們嗎?怎麽鴨子一熟你就來了?”


    “嘿嘿,這不是言姑娘做得飯菜太香了嘛,我還沒吃飯呢,能不能一起吃點?我帶了好酒噢!”


    晏安拍了拍懷中的酒壇子,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虞東風將信將疑地揭開蓋子聞了聞,確實是好酒!


    聞著像是江南一帶的秋露白,觀其綿香程度也是上了年份的,最重要的是此酒可是皇家貢酒!因為所用糧食精良,每年釀產不多,幾乎全都貢給朝廷,隻有很少一部分流傳民間,也多是有價無市。


    虞東風帶著防備,“如此好酒你會舍得給我們喝?”


    “這不是搭個夥兒嘛,況且言姑娘是懂酒之人,隻有此等好酒才能配得上言姑娘嘛。”晏安嘴巴像抹了蜜似的。


    這時言蘿月端著一盤餃子從小廚房走出來。


    “晏護衛來得正好,今日正月初一,我們一起吃餃子。”


    “那個……言姑娘!”晏安叫住言蘿月,有些扭捏地說,“我,我還帶了一個人。”


    “是誰?一起叫進來便是。”


    “是殿下……”


    言蘿月頗為意外。


    而後她笑了笑,“原以為隻有我和東風兩人,隻有一些家常的菜式,不知殿下可吃得慣?”


    “吃得慣吃得慣!行軍在外時殿下常常與我們同吃同寢,殿下沒那麽多講究的!”


    言蘿月點點頭,行軍打仗她雖沒見過,卻也聽說過軍營的苦。


    “我再去煮些餃子。”


    晏安答應一聲,屁顛屁顛地跑回去喊主子了。


    虞東風抱著酒壇子,一臉的不可置信:“哪有下屬吃飯捎上主子的?”


    也是漲見識了!


    璟王府後院,小丫頭腳步匆匆地趕到尹嬤嬤的院子。


    “回稟嬤嬤,吉沐閣的肖侍衛說殿下去了紅箋小苑,晚膳大約是在那裏。”


    “啪”的一聲,尹嬤嬤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


    “娘,那個狐媚子果然是留不得的,你看殿下又被她勾去了!”


    星兒也是一臉憤恨,憤恨中帶著濃濃的不甘心!


    尹嬤嬤自然知曉此人不能久留。


    “往年的開年飯,殿下都是帶著老身同桌而食,這年年的鴻頭鯉魚都是你準備的,今年殿下又新晉了王爺,原是該與我們全府上下齊慶賀,卻沒想到,今年竟叫一個外人搶了風頭,此等屈辱,老身必得還回去!”


    “娘,你有什麽打算?”


    尹嬤嬤的臉上透著陰毒,“無論用什麽辦法,都不能再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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