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藍衫翹著二郎腿,悠閑的端著茶杯半倚在一張精美的美人榻上。


    他長發披散,一身粉藍色錦緞家常衣服,雖說少了幾分平時的精致矜貴之氣,可俊美的樣貌雍容的神態卻有增無減。


    他的眼神專注的盯著房屋深處一架屏風上的百鳥朝鳳圖,已經好一會沒有眨眼,似乎在想什麽事情想入了神。


    旁邊一個清秀的小廝正輕手輕腳的往暖爐裏加碳,爐蓋掀開的一霎那,一股撲臉的熱氣衝了出來,頓時打斷了沐藍衫的思緒。


    他坐正了身子,慢慢呷了一口茶,目光轉到了小廝的身上。


    小廝嚇得趕緊迅速蓋好爐蓋,低下頭,垂手立在一旁,等著挨訓。


    沐藍衫的脾氣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人盡皆知。


    出乎意料,沐藍衫沒有說話,隻是揮了揮手,讓他退了出去。


    並吩咐道,沒他的指示,任何人不得入內。


    小坐了片刻,喝盡杯中的香茶,沐藍衫才緩緩起身,撿起手邊一件裘皮大氅披在了身上。


    他沒有出門,卻一直朝著那架屏風走了過去,轉過屏風後,是一張供奉祖先牌位的供桌,沐藍衫抬手轉動了一下中間的香爐,供桌嘎吱一聲開始轉動,一個黑洞洞的地道口出現在眼前。沐藍衫緊了緊領口,徑直順著階梯走了進去。


    下了一段長長的階梯,光線開始明亮起來,一股清冷的檀香氣彌漫在地道裏。


    走到階梯盡頭,一扇厚重的木門出現在眼前。沐藍衫停住腳步,沉吟了片刻,輕輕叩了幾下。


    “進來吧。”一聲蒼老的聲音傳出,沐藍衫推門而入。


    木門後,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四壁都鋪設著同樣粗細的圓木,裏麵的桌椅板凳和床鋪也都是同樣的木材打造而成。雖然環境簡樸,可床上的被褥,桌上的器具卻都華貴異常。


    一道光柱灑在地麵正中,不同於地道的陰暗寒冷,這裏十分的溫暖明亮,抬頭就會發現,原來這屋子的屋頂居然高達幾丈,上麵開口處像是一口井的井口一樣,圓圓的,一道透明的隔板做成屋頂,隔絕了雨雪和冷氣。


    一個麵容清臒的老者坐在一張木墩上,正手拿一本棋譜,一邊觀瞧,一邊在棋盤上謹慎的落子。


    “要不要陪我下一盤啊?”老者沒有回頭,大聲的招呼道。


    沐藍衫整理了一下儀容,展顏一笑,應了一聲,坐到了老者的對麵。


    “幾天沒見了,您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沐藍衫的語氣恭敬中帶著關切。


    “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老者微微一笑。


    擺好棋盤,沐藍衫笑著問道:“老規矩?”


    老者哈哈一笑,“上次勉強贏了兩子,要是還按老規矩,隻怕我要輸了呀。不如這次隻讓兩子如何。”


    “您太過謙了,”沐藍衫一笑,“我這幾手棋招,步步都在您的算計裏,上次僥幸能略微有些長進還不是因為您身子不適嗎,我看今天您還是讓我三子的好。”


    老人但笑不語,可還是隻減下了兩顆棋子。


    沐藍衫見老者不為所動,臉色稍稍一變,隨即又馬上恢複了笑臉:“看來我得打起精神來才不至於輸的太過難看啊。”


    “沐將軍,請吧。”老者麵色有些嚴肅。


    “承讓。”沐藍衫的臉色居然有幾分緊張。


    一炷香燃盡,棋盤上勝負已經分明,沐藍衫站起身搖了搖頭,“我這手臭棋還真是毫無長進,看來還得和您借幾本棋譜好好研究一下才行啊。”


    老者也站起身,哈哈一笑:“沐將軍雖然輸了三子,可棋風淩厲,老夫招架的也是十分辛苦呢。”


    “要不是您手下留情,我今天可不止輸掉三個子。”沐藍衫苦笑道。


    “手下留情倒是未必,隻是沐將軍棋風淩厲中有些稍顯急躁,若是心氣放平一點,結局或許會好一些。”


    “是嗎?”沐藍衫皺了下眉頭,若有所思的問道。


    老者沒有答話,走到書桌前,翻翻撿撿拿過幾本棋譜遞到沐藍衫手邊:“開卷有益,多讀點棋譜,磨磨性子,對你大有好處。”


    “您還是嫌我過於急躁?”沐藍衫接過棋譜,慘然笑道,“您可知這些年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身為一個七尺男兒,當年縱橫疆場的驍勇將軍,如今在世人的眼中,不過是個以色侍君的玩物,若不是念著北關的百姓和我沐姓家族,我沐風早就揮劍自刎了,苟且偷生這麽多年,您還嫌我急躁?......”


    老者回身看著沐藍衫,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青筋凸起,眼角一顆碩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唉,”老者一聲長歎,“說到底,還是我當年沒有帶眼識人,看錯了老七......”


    “哼,”沐藍衫一陣冷笑,“多簡單的一句看錯人,你可知,就因為你的懶政,你的鬆懈,你的自以為是,天下才是如今這番景象!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看看你們這一支所謂的皇族是如何被天下所不容的!”


    老者一陣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沒錯,沐將軍,要是我真的簡簡單單的死了,或許心裏的愧疚不會這麽深,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早就了然,不管是對你,對天下黎民百姓,對我流離在外的小女兒,不管何時何地,隻要你願意讓我以命相抵,我會非常樂意,我相信,這是你對我的善意之舉。”


    “我沐家當年從遊勇散兵成長為鎮守北關的重臣,都是緣於您的賞識和提拔,無論如何,我不會違逆家尊的拜托,親手加害於你。”沐藍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可是,你的 兒子,女兒,子孫後代,我會把他們像爛泥一樣踩在腳下,你們高貴的皇族血脈,到人皇這裏,就是最後一代!”沐藍衫眼睛血紅,一字一句惡狠狠的說道。


    老者歎息一聲,轉過身,低頭坐在木墩上沒再說什麽。


    沐藍衫緊緊攥著手裏的棋譜,直瞪瞪的盯著老者的後背,良久才砰地一聲推開木門,踉蹌著離開了這間地下密室。


    陰冷的風吹散了沐藍衫的燥熱和怒火,他在門外呆呆的站立了半天,才抬手擦幹了眼角的淚水。長長的幾個深呼吸之後,完全冷靜了下來,舒展開眉頭,彎起嘴角,他又恢複成那個瀟灑飄逸的沐藍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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