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禮不是百裏家嫡出的孩子,他的出身可以說是糟糕的。


    他的父親在百裏一族裏是在邊緣不過的一脈,甚至在這一脈裏,他的父親也不是什麽中心人物。


    普通的靈根,稀薄的血脈,平庸的天賦。


    泯滅於芸芸眾生。


    離開“百裏”這兩個字,他的父親放在普通的宗門裏都在一個很尷尬的地位。


    心高氣傲,但是又不求上進,每一天都在祈求上天賜給自己一個天大的機緣,讓自己一躍成為修仙界的佼佼者。


    這樣的人怎麽看都不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百裏禮覺得自己的父親唯一認知清晰的一點就是:自己都這樣的廢物,那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天賦多麽卓越。


    不被寄予厚望的百裏禮每天在父親怨天尤人以及母親囉嗦的抱怨中一個人溜出府去玩耍。


    從河邊的石子攤到當地最高山峰上廢棄的閣樓,從富麗堂皇的達官貴人區到落魄不堪的貧民街,到處都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百裏禮到處躥著,染了一身灰塵和泥巴回家還要挨一頓打。


    “小小年紀和個猴子一樣!一點都沒有百裏家公子的風範!”


    可是他又不是那些被養在府裏長大的公子啊?


    風範是什麽?他為什麽需要那種東西?


    如果碰巧遇見自己懷才不遇的父親喝醉,那他大約是要童年更加完整幾分。


    百裏禮倒是不像自己的父親那樣在乎天賦名利,他有幾次被喝醉的罵“沒有上進心”“沒有百裏家的模樣”,就跟著他們那一支比較有名的公子去上課,看看什麽是“上進心”,什麽是“百裏家公子該有的風範”,結局是扒著窗台看他們苦著個臉被教書先生打手心板子。


    打得聲音很響,嚇得扒著學堂窗戶的百裏禮直接跑了。


    還是他好,可以自由地跑來跑去。


    小小的百裏禮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去上這種學堂,去延續父親嘴裏那所謂的披著家族榮耀的私心。


    當然,在年幼的百裏禮在被帶去家族裏給適齡兒童辦的測靈根族會前,一切都是這樣。


    “變異天靈根?!”


    “天啊,這脈裏居然還會出這麽優秀的天賦?!”


    “真的假的?就算天靈根都已經算罕見了,何況變異天靈根?!”


    被哄誘著把手放在測靈根的石頭上的百裏懿懵懵然地看著靈石爆發出耀眼的光芒,隨即是圍著他的大人之間爆發出激烈的討論。


    什麽是變異天靈根?


    那個是什麽?


    沒有人來和他解釋,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討論著他聽不懂的話。


    什麽“天賦異稟”什麽“家族之光”什麽“天賜的榮耀”。


    百裏禮隻記得自己被那些平日裏父親看見都要點頭哈腰的長老抱在懷裏傳來傳去,好像他是什麽稀世珍寶。


    百裏禮趴在其中一個長老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所有的來測試的孩子都被他們的父親母親牽著,隻有他的父親站在不遠處,目光發亮地看著他。


    最後他還是回到了家。


    但是他不被允許出去,隻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看些講功法的書。


    年幼的孩子有些害怕父親眼裏狂熱的光芒,乖乖呆在房間裏翻了三天功法上的插圖。


    被禁足的第四天,百裏禮終於被放了出來。


    “這是你的新父母,好孩子,從今往後你按照族譜算,叫百裏禮。”


    百裏禮聞言轉頭看向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母沒有看他。


    他們正在看他們稱為“族長”的長輩帶來的長長的單子,院子裏擺滿了看不見內容的箱子,壓根沒有在意他被換了名字這件事。


    “父親,母親?”


    應答的是他不認識的人。


    那對夫妻笑眯眯地在他麵前蹲下,在他脖子上戴上係著長命鎖的瓔珞。


    華麗的瓔珞從天而降,像枷鎖一樣套上他的脖子。


    困住了他本該自由的一生。


    “阿禮,我們回家吧。”


    他離開了狹小的屋子,離開了總是白日做夢的父親和隻會怨天尤人的母親,被帶去了那些“公子”住的大院。


    “少主大人。”


    “少主大人好。”


    “見過百裏公子。”


    已經長成翩翩少年的百裏禮微笑地對著路上的人點頭,身上的玉石裝飾叮當作響。


    變異的天靈根。


    百裏禮就和那些長老的期盼的一樣,就算是不去宗門修行,也能年紀輕輕一躍成為修仙界的佼佼者。


    十五歲即結丹,幾百年來修仙界第一人。


    沒有人不知道百裏一族的嫡係怎麽天降星象,誕生了一位奇才。


    被外界越傳越神的百裏禮坐在書房裏,坐姿筆直,安靜地看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看的劍譜。


    修行,練劍,出去和來挑戰的人切磋,接受讚美。


    這是百裏禮來到本家之後的生活。


    剛來的那會百裏禮被管的極嚴的教書先生逼得眼淚直掉,翻牆逃跑了好幾次,每一次都被抓了回來。


    “少主,您怎麽能這麽自作主張?!您可是百裏一族的希望!您是未來的家族!您看看家徽!您想想自己身上流著誰的血!”


    “對不起。”


    “您不應該說對不起,百裏家的少主應該是溫和儒雅又自信張揚的,就和那位大人一樣!百裏一族做的事情隻會是正確的!您不應該說對不起,知道了嗎?您隻需要點頭就行了。”


    “嗯。”


    偶爾在家族聚會上,坐在家主身邊的百裏禮可以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他的父親似乎成了那支的長老,所以才有資格來這裏。


    表情舒展的父親和打扮的富貴的母親坐在下方,和他人從容交談,一個年紀很小的孩子趴在他母親的懷裏啃著手指頭。


    似乎是察覺到他看過去的目光,他的父親轉過來笑了笑,拿著酒杯起身,在百裏禮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來,彎腰:“我敬少主一杯,少主當真是年少有為。”


    百裏禮捏著酒盞沒有動,隻是靜靜看著麵前陌生的人。


    “少主。”


    興許他停頓的時間有些久,一邊的侍從彎腰低聲提醒他不要在外麵失了儀態。


    “嗯,免禮。”


    那是百裏禮第一次喝酒,酒的味道並不好,他還是無法理解麵前的人為什麽會用酒來消愁。


    戴在百裏禮脖子上的瓔珞隨著他的動作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


    他的父親是當今的族長,他是百裏一族的嫡長公子,是百裏一族的少主,百裏禮。


    “我不接受。”


    “他們都自願為百裏一族獻身。”


    修為卡了一段時間的百裏禮被族長叫去,意思是要將他人的修為給他來讓他突破瓶頸。


    “我不接受!我的修為我會自己想辦法,我不需要去偷別人的修為!”


    “什麽叫偷?!這是百裏一族的事業!你知不知道你的修煉進度對整個家族有多重要?!”


    “用別人的修為來修煉,那和魔修有什麽區別?!我就問您,那和魔修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魔修是自私的,是強迫別人的!我們是正統修仙家族,用不上這一套!那些弟子都是自願的!為了家族榮耀出力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難道之前的家主也是靠偷別人的修為的?”


    “當然不會。你是不一樣的,你的天賦是最好的,你是我們百裏一族唯一一個可以飛升的,知道嗎?不要鬧,這對你有益無害,知道嗎?”


    百裏禮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父親”,沉默。


    “我知道了。”


    百裏禮安靜一會,將脖子上的長命鎖摘下,放在桌子上。


    “怎麽了?不喜歡這個款式了嗎?倉庫裏還有很多,你有空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百裏禮笑笑。


    “長大了,長命鎖不需要了,給比我小的孩子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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