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時,遇到一個人,看過別人寵她疼她,走到哪都是前呼後擁,萬眾矚目,宛若眾星捧月,我當時隻覺得這人太嬌氣。


    再後來,她在我麵前摔倒,我眼睜睜看著她倒地,看著宮人神色慌亂,看著太醫恨不得健步如飛進殿,看著運籌帷幄的皇帝紅了眼眶,而我,心裏如冰。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毫無波瀾。


    也因為她,在我麵前摔倒,旁人汙蔑我推倒了她,皇帝對我向來客氣,但若與她的安危有關,他便會失智。


    那一次,我挨了二十大板,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才慢慢愈合,從此,我愈發厭惡她。


    那時,我不知道自己對她的厭惡來源於嫉妒。


    嫉妒她有寵愛她的父皇,嫉妒她的光鮮亮麗,嫉妒她每天都能笑得那麽開心,嫉妒她不用為生存發愁,嫉妒她身邊的人敬畏她。


    而我,是皇子,也是螻蟻,宛如那沼澤地裏的臭蟲,旁人多看我一眼,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人人都可踩他一腳。


    我與她,是雲泥之別。


    我想把她拉下神壇,不喜她身上的幹淨,不喜她臉上燦爛的笑。


    我想看她哭,看她傷心,看她難過。


    再到後來,我又一次眼睜睜看著她倒在地上,看著宮人慌亂去叫太醫,看著皇帝步伐匆匆前來,看著眾多人圍在床邊。


    而我,如同多年前一樣,隻是一個局外人,靜立在外。


    但這次,我心生漣漪,就像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吹來了一捧急烈寒風,灌進了他心上。


    當時我在想,她身邊有醫術精湛的太醫,有坐擁江山的帝王,她不會死的。


    也許是那時,我對她的情感發生了不自知的改變。


    從最初的漠然,到後來我希望她能康健,順遂無憂。


    可惜,我還是無法放下仇恨。


    尤其是養父忌日在即,看到她笑得那麽開心,我卻很想掐上她白皙的脖頸,憑什麽我在痛苦,而你們這些劊子手卻還活得好好的。


    仇恨如同不可抵擋的浪潮一般,席卷而來,幾乎將我淹沒。


    讓我情緒失控,忍不住對她惡語相向。


    我恨南安。


    看著她臉色一點點發白,我心裏有種報仇得逞的快感,卻刻意忽略了那一絲的心疼。


    直到後來,我舉兵攻打南安。


    我坐在馬背上,與她遙遙相望,那日陽光太刺眼,看不清彼此的臉。


    我很想看她當時什麽表情,是不可置信,還是傷心,亦或是淡然。


    可不等我窺探,她便如那斷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從那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火紅的衣裙,好似被鮮血染紅的一樣,刺傷了我的眼。


    在那一刻,我甚至來不及思考,出於本能衝上前。


    我明明能接住她的。


    我眼睜睜看著她墜落,砸在地麵上,那道鮮活,總是帶著笑的身影,卻是躺在地上,沒了聲息,那雙澄澈的眸子也闔上了。


    我再也聽不到那聲清脆溫柔含笑的呼喚,世間再無人喚他韓薤白。


    我登基為帝,諸臣掛著笑容,諂媚討好,宮女賠著笑臉,人人都對我笑。


    可那笑,終是不及她。


    而我,再也看不到那張燦爛明媚的笑容了。


    我與她最後一次麵對麵相見,卻是永遠定格在我對她惡語相向那一天。


    最後地最後,我也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麵。


    她是否還在恨我。


    本以為此生也就如此蹉跎過去了。


    怎料她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世間再無此人。


    她好狠,連最後的念想也不留給我。


    而我也不受控製般地慢慢將她遺忘。


    獨留下那滿房的畫卷,有時一看便是一天。


    我把我們彼此的記憶都忘了,包括她。


    我日日夜夜看著畫卷,明明心會痛,卻好似察覺不到一樣,亦或是找虐般,看了畫卷一遍又一遍。


    都說將死之人能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人。


    在我合上眼,感受到瀕死那一刻,我和她僅存的那點記憶,猶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席卷上腦海,一幀一幀的播放,畫麵無比清晰。


    兩人的一生,猶如走馬觀花,再次在他腦海中過了一遍。


    也許這次我是作為旁觀者,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理,看見自己明明很厭煩,卻為了利益,不得不接近她。


    到後來,街道上,她背靠著牆,眉眼間流露出一絲虛弱,麵頰帶著病態的蒼白,雙眸飄渺,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


    那時,我說出了那句後來每每想起時,都後悔不已的話。


    最後,她跳下城牆。


    至此,南安最受寵愛的公主,香消玉殞。


    我想,下輩子,別再遇見我這個禍害了吧。


    可我還是想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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