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聽畢楚龍吟的敘述,唏噓難過的同時,一個更大的疑問升上了心頭:八年前的“我”,究竟後來去了何處?又是怎樣萬裏迢迢地跑去清城的?那個時候“我”也才不過八、九歲的年紀,還是個不通人事的小孩子,究竟是怎麽一個人活下來的?


    我從楚龍吟懷裏抬起頭,望著他道:“龍吟,我想見見陳軻,可不可以?”


    楚龍吟撫了撫我的後腦勺:“你想從他口中打聽你當時的下落?”


    我點頭:“你方才說過,陳軻每次作案前都會把目標的家庭環境和作息習慣打探清楚,我想從他那兒或許可以得到一些關於我的線索。雖然這個時候再去追究以前的事已經沒什麽意義了,不過……他畢竟也是害死母親的凶手,我怎麽也要見他一見才甘心。”


    “唔,那就明日罷,我陪你去衙門,同寧大人說一聲就是。”楚龍吟疼惜地緊了緊摟著我的胳膊。


    直到半夜的時候迅和逸王爺才從外麵回來,兩個人看上去神色並沒有什麽異常,到底都是大男人,傷與痛都承受得麵不改色。


    次日一早我便隨楚龍吟去了沙城衙門,得到了寧子佩的許可,一徑進了牢房來到關押陳軻的那間死囚牢的鐵柵門外。牢房裏陰冷晦暗,角落處安安靜靜地坐著個穿囚衣的人,頭發齊整,身形瘦削,看不清臉麵。


    “陳軻。”我立在鐵柵門外沉聲叫他,楚龍吟就在我的身後保護,以防有什麽突發狀況。


    牢內沉寂了片刻才聽得一道微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女人?知府大人對我倒不薄,還送個女人進來給我解悶兒。”邊說邊站起身,伴著腳鐐上鐵鏈嘩啦啦的響聲慢慢向著我走過來,從小小的天窗處投下來的微弱的光線終於能夠照見他的麵孔,卻是五官端正線條分明,一雙不大卻黑得怕人的眸子正盯在我的臉上,雙方一照麵之下不由齊齊一驚——


    “娘——娘——你怎麽了娘?!不要丟下嬋兒一個人啊娘——”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突然從大腦深處迸了開來,瞬間侵入我的每一根神經,這急痛來得毫無前兆,令我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就往後倒,楚龍吟手疾眼快一把將我抱住,低聲在耳旁急促問道:“天兒,怎樣了?我們先回去,過幾天再來可好?”


    “沒事……”我強自按下心神,揉了揉太陽穴,這哭喊聲就和當初在街上看到秀兒時腦中突然出現的那一聲一模一樣,這已絕不僅僅是幻覺了,尤其是剛才在看到陳軻相貌的第一眼時,那種打從心底裏冒出來的寒意、懼意、恨意,實實在在地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莫非,這是這具肉身的大腦細胞裏還殘存著的記憶?!所以在看到陳軻這張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臉後才會事隔多年再度驚醒?


    陳軻的臉上也閃過一抹驚訝,幾步走到門邊,死死地盯著我的臉,古怪地笑起來:“你長大了呢小姑娘,你還記得我麽?我可是記得你呢!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她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可惜,可惜,當初我怎麽就大意讓你逃脫了呢!想不到你小小年紀膽量倒挺大,那時聽我的一個同僚說曾看到你孤身一人跟著軍隊離開沙城去了中原,不成想居然還真能活到現在!對了,你有女兒了麽?多大了?長得和你像不像?要不要帶她來見見叔叔我?我會對她很溫柔的喲!哈哈哈哈哈!”


    我抬腳穿過鐵柵門的縫隙狠狠踢中他的□,疼得他一聲慘呼捂著小腹跌倒在地,我準備了一肚子的問題已經無需再問這個神經病,從他方才的話中已可推知大概的情形,整件事情至此沒了任何疑點——這具肉身的表現完全顛覆了我的想像,原來她才是最堅強的女子,□歲的年紀,身負喪母之痛,換作諸如秀兒、小郡主那樣的同齡人早就嚇得茫然失措了,而她卻勇敢地接受了現實,孤身一人千裏赴中原——去做什麽呢?我想她一定是去找她的生身父親的,千樹或許曾經對她透露過她的身世,僅憑著那麽一丁點兒的線索,她就敢一個人搏命天涯!


    可惜,她的命實在不夠好,撐過了八年的尋親之旅,卻沒能撐過生存的殘酷考驗,最終還是餓死在了清城街頭,距她殞命之處不遠就是逸王府,就是她生身父親曾經住過的地方。


    我對這具肉身充滿了敬意與愧疚,我沒能好好地保護她,讓她遭受了玷汙,她一個人浪跡天涯八年都能保持完璧不損,交到我的手裏卻連一年也沒能保過去,她給予了我新生,我卻回報她以痛苦,我實在是個不稱職的繼任者。


    ——不管怎麽說,一切都已過去,從今後我更需帶著一份對她的責任心好好的活下去,沒有她努力地保護這身子就沒有我眼下的幸福,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龍吟,”出了牢房,我抬眼看向正關切地望著我的楚龍吟,“既然我的身世都已經清楚了,我想,從此後我就改回我的本名罷,雷嬋。”


    “也好,”楚龍吟撓了撓頭,“隻不過‘天兒’早就叫習慣了,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口來。”


    “‘天兒’可以當做小名,一樣能叫啊,”我笑,“在外人麵前我是雷嬋,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周天。”


    “意思是隻周天於我一人麽?”楚龍吟擠眉弄眼地衝我笑,左右看了看,正要低下頭來吻襲,早被我有所察覺地偏身閃了開去。


    回到遼王府的時候,迅和逸王爺正在房裏等著我,楚龍吟見此情形立即猜到這兩人是要同我說千樹的事的,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隻剩下我們父女三人在房中密談。


    迅先是看了逸王爺一眼,似乎這話不大好開口,便讓氣質上比較溫柔的逸王爺來打破沉默,也好讓我聽了之後稍微減少點衝擊——我當然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麽,見這兩人都有些為難,索性先開口說道:“爹,父王,我娘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兩個若是覺得過不了這個勁兒呢,做女兒的理當竭盡所能來安慰二老,想讓我陪著說話、喝酒或是抱頭痛哭都行,再或是你們想在沙城多留上一段時日也沒問題,幾個月也好,幾年也好,甚至一輩子不走了,我也願留下來陪你們,所以有什麽話二老不妨就直說,別眉來眼去的讓女兒摸不著頭腦。”


    “臭丫頭!”迅聽了這話先笑了起來,語氣中帶著幾分釋然,見我的表現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麽糾結,他們也放下了一副擔子,“我和逸商量過了,想把千樹的骨灰遷回清城去。”


    啊,那豈不是要挖墳開棺?


    見我睜大眼睛,逸王爺便接了話道:“雖然說入土為安,但是千樹是清城人氏,總不能讓她的屍骨永遠留在他鄉,須知落葉歸根,還是遷回故土的好,天兒以為呢?”


    “我沒有異議,”我連忙道,“爹和父王準備什麽時候破土動墳?”


    “怎麽也得過了正月,請人算個日子,”逸王爺他們到底是古人,就是現代人遇到紅白喜事還得擇個吉問個卜呢,何況在古代?“趁著這段時間我們也好準備回程所需的物品,順便休養生息,這一路過來到底傷了些元氣,不宜即刻就動身往回返。”


    “這些事父王和爹看著安排就是了,隻是切莫傷心傷神,二老還有女兒我盡歡膝下呢!”我故意語氣調侃地道。


    迅和逸王爺齊齊笑了笑,麵上也都帶著輕鬆,隻是究竟心中傷痛幾分就隻有自己才知曉了。此事議定便沒了什麽要緊的話說,我便將自己要改回“原名”的事向這兩位老爸稟明了,二人自是欣然讚成,遂又商議起此番回去要買些什麽土特產,既已尋到千樹便不急著趕路,所以可以邊走邊細細欣賞來時錯過的風景,路線必然會有些變化,等等等等,父女三人說了一陣逐漸都放鬆了心情,臉上也都真正帶了笑意,不知不覺間已是中午,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去了前廳同遼王爺夫婦一起用午飯。


    因這次的案子算是我和楚龍吟破的,遼王爺執意要設宴答謝,順便也不能落下他的下屬寧子佩,怎麽說人家也賣力了,最主要的是給王妃和小郡主壓驚,沙城裏的大小官員都會來,所以這宴是誰也不能推,都得參加,就安排在今晚。


    應酬什麽的對我來說是一件十分耗精力的事,所以吃過午飯後我就回房養精蓄銳,免得在宴席上出現疲態或是心不在焉的給迅和逸王爺丟臉。


    到了晚間,遼王府內一片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陳軻這件轟動全城的案子事隔八年才真正得破,上下官員們人人都鬆了一口氣,倘若再由他殺上幾個人,傳到京都的禦史耳裏去,隻怕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遼王爺一向尚武,所以這次夜宴來了不少城外駐軍的將領,一個個嗓門兒大得很,再加上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哪懂得什麽繁文縟節,宴才開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四下裏扯著人拚酒喝了,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楚龍吟,誰讓他是破此案的頭號功臣來著,我是女眷,和王妃及其他官員的家眷都在屏風相隔的另一桌上,當然不會有人找我來拚酒,所以楚龍吟就成了所有人的目標,被拉扯著喝了這桌喝那桌,讓我不由得擔心他喝壞了腸胃。


    正打算厚著臉皮悄悄去找遼王爺,請他替楚龍吟攔一攔酒,就見遼王爺正把迅陷害給那幫將領們,看樣子是在報小時候被迅揍過的n箭之仇。迅被這夥大老粗們拉扯著脫不開身,隻好步了楚龍吟的後塵一頭栽入酒海,看到這情形我隻好息了要找遼王爺幫忙的心思——遼王爺也是個粗枝大葉的,萬一他非要我也跟著喝兩杯,那可就真出糗了,所以……咳,老爹,楚某人,你們自求多福吧……


    從屏風的縫隙裏瞄到了逸王爺和莊秋水,見兩人都還好,便也放下了心,打起十成精神來應付同桌的官太太們,好在本次宴會的主角是遼王妃和小郡主,眾人的目標都在她們兩人身上,我這裏還算比較輕鬆。


    這廂酒過三旬,再從屏風的縫隙裏向外瞅時,見那廂幾個五大三粗醉醺醺的漢子正同楚龍吟勾肩搭背地摻和在一起,口中“龍哥”長、“龍哥”短地叫個不停,想是被楚龍吟“喝服”了,其中一個將軍級別的虯髯大漢還硬是要同楚龍吟拜把子,說是先同楚龍吟拜再同迅拜,哥兒仨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妞同泡有酒同喝,雲雲雲雲。


    一時看得我哭笑不得,收回視線來時正對上寧夫人投過來的目光,衝她微微點了點頭以致意,她卻向著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有話要說,要我同她一起找個借口離桌。於是假作如廁離了席,隨在寧夫人身後從廳內出來,見她三兩句摒退了要跟著伺候的侍女,正待問她究竟何事,卻被她一把拉住手,飛快地下了台磯,藉著樹木的掩映,避開王府內來往的下人,由暗處一路奔了東邊而去。


    “姐姐,究竟什麽事?那邊是湖了,天太黑,不安全,有話就在這兒說罷!”我費力地硬是將寧夫人扯住。


    寧夫人轉過頭來,臉上帶著幾分焦急和決絕地壓低著聲音道:“妹妹,我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我那婆婆幾乎是一天一封書信地往這邊發,昨兒那信上說已經……已經給我們那位找好了妾室人選,待過了正月就送到沙城來……我也不怕妹妹笑話了,我籠絡不住自己男人的心是我無能,但我就是認了栽、聽憑婆婆擺布,我也一定得知道自己究竟是栽在什麽上麵!這幾日我家老爺總往你那二叔的房裏跑,一待就是半宿,也不知道兩個人悄悄兒地嘀咕些什麽,我隻知自從你二叔來了之後,我家老爺就更是視我為敝屣,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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