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佩既然邀了楚龍吟必然也會邀請楚鳳簫,所以在此處見到他並不奇怪,寧子佩上來攜了楚龍吟便往廳裏邁,口中笑道:“你們兄弟兩個倒真是奇怪,要來還不一起過來,反而錯開腳,莫不是鬧了別扭?”


    原本是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寧子佩卻不知道這話倒是正中了我們三人心中痛處,隻是我們都未在臉上表現出來,依然微笑著與他招呼寒暄。


    寧子佩將他的夫人和我們彼此做了番引薦,而後分賓主落座,子衿仍是一身男裝打扮,低著頭立在楚鳳簫身後兩米開外隨時聽喚。寧子佩的妻子寧夫人令下人開始上菜,這空檔裏便聽寧子佩向楚鳳簫笑道:“你們兄弟兩個既是孿生,年紀一般大,怎麽令兄都成了家,你這裏卻還孤家寡人一個?”


    這話又讓我們三人齊齊中了槍,楚鳳簫毫不避諱地看向我,口中卻向寧子佩淡淡地道:“我早已成家,孩子都有了。”


    “咦?那今日怎麽不一同帶了來?”寧子佩好奇地看著楚鳳簫,眼角卻順著他的目光瞥向我。


    “孩子太小,走遠路帶著不方便。”楚鳳簫隻答了關於孩子的話。


    寧子佩也是個剔透的人,見狀並沒有繼續追問,隻若無其事地笑著問了幾句孩子身體如何、叫什麽名字之類的話,然後便轉了話題,同楚龍吟說起了沙城與清城的民風差異以及治理技巧等問題。倒是他身旁的寧夫人聽了笑起來,輕輕推了寧子佩一把,道:“老爺,您請了客人來是聊天敘舊得開心的,怎麽這會子同人家又說起政務來了?我們女人家可聽不懂這些,難不成要我和楚夫人撤離此席另開一桌,隻讓你們三個大老爺們兒隨便聊去?”


    寧子佩聞言連忙笑道:“怪我怪我,成日忙公務忙得都成了習慣,做什麽都難免牽到公事上去,三位莫怪!不知楚夫人家中是做什麽的?”


    知道他將話題轉向我是怕我被冷落,又有寧夫人剛才話中暗示他,自然不能拂了他夫妻兩個的好意,便微笑著作答:“不過是普通人家罷了,倒是聽寧夫人言詞爽利、舉止大方,莫非就是本地人麽?”


    因為此前我們已經說好了,千樹的事能不驚動當地官府就盡量不驚動,畢竟此事也多少涉及了皇室子弟的醜聞,所以我也絕口未提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及請求寧子佩幫忙查尋千樹下落的事,隻是不動聲色地再次把話題從我這裏轉給了寧夫人。


    “正是,我就是本地人,說什麽舉止大方,不過是規矩懂得少些罷了。”寧夫人爽朗地笑道,“楚夫人應是江南人罷?五官這般精致,身材又纖細玲瓏,我向來最是羨慕你們江南女子這股子水兒般的味道,不似我們這邊的女子,個頂個兒的粗枝大葉,像極了沙子地裏的石頭塊兒!”


    我被寧夫人說得笑出來,倒真心有幾分喜歡她這樣的性格,因而應道:“粗有粗的好,細有細的妙,夫人莫要妄自菲薄,各花入各眼罷了。”


    楚龍吟聞言忽地正兒八經地插了一句:“對女人來說,其實粗的更好一些罷。”


    我愣了一愣,驀地反應過來他話中之意,一時又窘又氣地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腳,那廂寧子佩也聽了出來,不由垂了眸子低笑,楚鳳簫麵色卻更冷了一分,端茶微抿,一聲不吭,隻有寧夫人一個沒有聽出這話中隱藏的意思,還笑著接口道:“我倒覺得男人細致些才好,像我們沙城這裏滿大街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要麽就是五大三粗的兵士,哪懂得什麽憐香惜玉!”


    “縱是懂得憐香惜玉又能如何?”楚鳳簫幽幽接口,目光再一次毫無遮攔地望向我,“若對方是一副鐵石心腸,寧可拋夫棄子也不領你這份情,你就算把命都交給她又能怎樣呢?”


    我攥緊手中的茶杯以壓製心中的怒火——他在外人麵前這般不管不顧簡直是幼稚得可笑!眼見他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我幾乎忍不住要在桌下一腳衝他踢過去。桌上氣氛驟冷,幸好飯菜及時上桌,寧子佩夫妻倆連忙招呼我們三人動筷,又有小廝搬上幾壇子酒來,三個男人幹了一杯,說了幾句祝酒之語,總算穩住了局麵。


    “這就是你所說的‘三碗放倒英雄漢’的塞北烈酒?”楚龍吟又斟了一杯,端在手裏嗅了嗅,“入口倒是溫潤滑爽,並不辛辣,想來是屬於後勁足的那一種。”


    “滄海兄是品酒的行家,”寧子佩笑道,“這酒入腹後半個時辰方才起效,若是不明究裏的外地人喝了這種酒,十有八.九都得上當,過後醉個半死。不過這酒平日小飲幾盅卻也對身體很有好處,最能祛寒散濕,治療風濕、關節痛、老寒腿什麽的效果顯著,我年年都托人往家中捎幾壇這酒,家父那風濕的毛病也因此好了許多。”


    “說到這兒,貴府當初是遷到何地去了?”楚龍吟問。


    “我們家祖籍本非京都,隻因家父經商,生意重點都在京都,這才一直定居在那邊,後來家祖年事漸高,讓我們一家遷回去,家父這才轉移了生意重心,重新回到了原籍居住,就在江南浣城。”寧子佩好似在解釋什麽一般,雖是對著楚龍吟回答,眼角卻瞟著楚鳳簫。


    江南浣城,不就是去年楚龍吟奉旨巡查江南並放糧賑災的最後一站麽?他和逸王爺在那裏還平定了黑虎山的山匪來著。楚龍吟果然也問道:“去年江南數城遭遇洪災之事你可知曉?”


    寧子佩點頭:“家父在書信上說了,所幸敝府居於地勢高處,倒沒有遭到什麽損失,卻是折了位姨娘,那日正好去郊外寺裏燒香,不幸被洪水卷走……”


    “哦?是哪一位姨娘?記得令尊是有兩位姨娘的罷?”楚龍吟倒是對寧子佩家中之事知之頗多,“那時我們一起讀書,你常常帶了貴府一位張姓姨娘親手做的鳳尾酥去書院與我們分食,那味道比外麵賣的強了十倍,我尤其喜歡吃呢。”


    寧子佩輕輕一歎:“被洪水卷走的是李姨娘,張姨娘麽……我們遷回原籍之後沒兩年,張姨娘曾懷了一胎,卻不幸在八個月時因意外小產了,還是個男胎,張姨娘深受打擊,竟導致最後成了失心瘋……”後麵的話便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寧子佩倒真沒把楚家兄弟當外人,自己家中這些避諱之事也不曾隱瞞,可見少年時的同窗之誼總是親切而美好的,而年紀越大、涉世越深,反而極難交到真正可靠知心的朋友。


    寧子佩邊說邊唏噓了片刻,大約是覺得這件事說來有些沉重,便笑著問楚龍吟道:“說到孩子,連鳳簫都有了嫡子了,你們兩口子怎地還沒動靜?”


    孩子,又是孩子,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克製自己不去想我的孩子,可當不知情的外人一次次這麽問過來,我還是有些難以承受心中的揪痛,隻好低下頭佯作羞赧,實是掩蓋已經泛紅的眼圈。楚龍吟在桌下用力握住我的手,臉上卻帶著調笑地道:“我這不是一直勤勤懇懇地努力著呢麽,說不定過兩日便能同你分享好消息了。”


    寧子佩哈哈笑道:“如此更好,我可等著接消息呢!”


    楚鳳簫聽了兩人對話,麵色愈發不佳,隻管默默夾菜勉強掩飾,卻是心不在焉地夾了一筷子蔥花。楚龍吟看了他一眼,反問寧子佩:“你們二位呢?成親三年了怎麽也沒有動靜?”


    這話問過去倒令寧子佩夫妻兩個生出些許不大自然的神色來,寧子佩笑著給楚龍吟夾菜道:“我才一出仕就被派到這邊遠之地為官,人又年輕沒經驗,想著先把政務搞好再說私事,免得顧得了外麵顧不得家,子嗣之事倒也不急,總歸我夫妻二人也都還年輕,來日方長呢。”


    楚龍吟順勢敬了他一杯酒將話題打斷,轉口問起沙城中的奇聞軼事來,不多時氣氛又轉圜了回來,隻有楚鳳簫靜靜地有一筷沒一筷地吃著,幾乎很少開口。一時下人又端上一盤剛出鍋的剁椒魚頭,熱氣騰騰香溢滿廳,楚龍吟夾了一筷子正要放到我的碗中,卻聽楚鳳簫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道:“天兒不吃這個。”


    此言一出氣氛立時又變得怪異和尷尬起來,楚龍吟的手在半空僵了一僵,還未及收回,楚鳳簫又沉聲補了一句:“天兒從來不吃魚頭,你怎麽到現在都不知道?!”


    “因為我和龍吟過去的一年聚少離多,就算在一起時也沒有吃過魚頭這道菜,他又如何能知道?!”我強壓怒火硬聲接過楚鳳簫的話茬,“二叔倒是心細,我隻偶爾提過一句便記住了——說來也是,二叔向來是個有心人,家中成員的性格喜好都記得清清楚楚,龍吟卻比不得你,他的心思都用去想了怎麽才能偷閑得懶、海闊天空了,哪裏會注意這些細枝末節!”說至此處我偏開臉不再看楚鳳簫已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隻向寧氏夫婦道:“適才酒喝得有些猛了,這會子覺得上了頭,這裏跟二位道聲罪,想出去透透風,還望莫要見怪。”——我實在怕再和楚鳳簫同處一室下去事情會演變到無法收拾。


    寧夫人聞言連忙起身笑道:“我陪楚夫人到園子裏走走罷,正巧我也覺得酒意有些上來了,噯,我們女人果然還是不能像男人那樣痛快喝酒、縱馬江湖的。”


    寧子佩便也笑著囑咐寧夫人好生陪著我,我向楚龍吟遞過一個眼神去,告訴他我還好,讓他不必擔心,隻管同主人應酬,將方才的種種不愉盡量彌補回來——畢竟在外人眼中楚龍吟和楚鳳簫是一家人,若因此失了禮數,傳出去對楚龍吟也有影響。


    楚龍吟回給我一記撫慰的眼神,我便同寧夫人離席出得廳去,慢慢沿著一條月光鋪徑的小路行往寧府的後花園。“讓夫人見笑了,”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向寧夫人道,“我們三人平日在家大大咧咧慣了,人前人後的都不大講究,說話又沒什麽避諱,還望夫人莫要見怪才是。”


    寧夫人笑著拉了我的手道:“是你太見外了,我們沙城這兒的人最不講究那麽多規矩,反而是你們中原人動輒這個禮那個儀的,我家老爺在這邊住了三年還改不過那迂腐勁兒呢!”


    見她爽快,我也不多客套,笑道:“寧大人若真是個迂腐的人又怎會看中夫人這麽直爽坦率的人兒呢?”


    寧夫人微紅了臉啐了一口:“我哪裏是他看中的!不過是媒妁之言罷了……”


    “喔……那就是公婆看中了,也是一樣的。”我笑著打趣她。


    “哪裏是呢……”寧夫人麵色變了變,“我二人的婚事是我家老爺在沙城的一個上峰做的媒,公婆那邊自然不好拒絕,先不說二老看不看得中我這種粗枝大葉的北方女子,就是這成婚三年還一無所出一條來看,就足以令二老不喜我了……前兒還來信和我家老爺說,若是三個月後我這肚子再無消息,就……就做主在那邊給老爺納一房妾室著人送來……”


    聽聞此言我心中不由一揪,同是女人,我當然能體會到寧夫人心中的惱火與憤悶,可我又能怎樣勸慰呢?對方是徹頭徹尾的古人,她就算不願意,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安排。心裏斟酌了一下,小心開口道:“方才寧大人說因忙於公事所以不急於要孩子,可既然父母那邊都已經急著催了,怎麽……怎麽不刻意試試呢?”


    反正此刻這後花園中也隻有我們兩個女人,服侍的小丫鬟們都在十來米外跟著,這些閨中的私密話題倒也不是不能交流。寧夫人苦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妹妹——請許我如此稱呼,第一眼見著你便覺親切,我們兩個就不要再見外了。不瞞你說,要孩子這事我也同公婆一樣的急,可、可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我家老爺他……他對敦倫之事向來寡淡,每月也就區區一次……還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又總挑著不會受孕的日子……我也曾勸說過幾句,他反而還不耐煩……倒教我也不敢再開口了。妹妹你說,這兩頭為難之事我卻要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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