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一覺睡得既踏實又舒服,醒來的時候見楚龍吟已經不在房內,身上蓋了條薄薄的被子,推被起身,對著鏡子梳了頭,又到院外井邊洗了把臉,見天色竟已發暗,這一覺居然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


    接下來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有的軌道,白天的事務不似節前那麽忙了,於是晚上吃過晚飯依舊還去莊秋水那裏“切磋”。由於我所能講給他的現代法醫知識十分有限,到後來就變成了我問他講,都是些仵作驗屍的相關東西,倒也並不枯燥乏味,而且相處的時間久了,莊秋水對我也不像以前那般生硬木訥——起碼一天平均能和我說上十句話以上了,還真是個奇跡。


    八月十九,我同楚龍吟打了招呼,前往曾府同曾可憶商量生意上的事。去的時候順便在街上買了些水果和點心——她家那麽富,這些粗食當然不會放在眼裏,不過買不買在我,吃不吃在她,心意盡到就行,其他的我就管不著了。


    曾可憶早便派了身邊的丫鬟等在府外,一路將我迎進門去,徑直來至曾府的後花園內,見曾可憶腳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正坐在涼亭裏背對著我來的方向彈琴,身旁還放著一副拐。


    看她一曲尚未彈完,我便擺手阻住正要上前通報的丫鬟,隻悄悄在她身後立住傾聽,琴聲清悅美妙,端的是一種高雅享受。待此曲終了,聽得曾可憶輕輕歎了一聲,自語著道:“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旁邊丫鬟見了連忙忍著笑上前稟道:“小姐,聽琴之人可不就在您身後呢!”


    曾可憶猛地扭頭,一眼瞅見我,臉上噌地就紅了,嗔道:“這人!做什麽一聲不吭地在人身後偷聽?!”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我笑著將手中點心水果遞給丫鬟,“曾小姐腳上的傷可好些了?”


    “好多了呢!”曾可憶伸手請我坐到亭內石桌旁,“莊先生的醫術果然高明!那天回來家父便著人去請城內名醫前來幫我看腳,那名醫隻看了看我的傷處,便讚說替我處理傷處之人手法高明,若不是經他先期處理過,隻怕我這腳傷還要拖上十來天才能好。”說著雙手捧過丫鬟才剛斟上的茶遞向我,“這也多虧咱們鍾公子安排得當,請來莊先生替小女子療傷,這杯茶就算做小女子的謝意吧!”


    見她開玩笑,我便也笑著接過抿了一口,還未說話,她又叫那丫鬟把我帶來的水果拿去洗了,另拿幾個碟子來將點心擺上,並且自己先伸手拿了一塊吃,衝我笑道:“我最愛吃桂花糕,正想著讓丫頭去買些回來呢,不成想鍾公子便可心可意兒地帶來了,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公子也來一塊兒嚐嚐?”


    我不由笑起來:這個女孩子實在是性格不錯,她知道我會想她家中富有不稀罕這大街上買來的粗賤點心,便刻意搶著拿來吃,還說了那樣的話以讓我安心,於是心裏僅存著的那點對她的疏遠防備便都蕩然無存了,伸手也拿了一塊兒桂花糕,笑道:“你有傷在身無法走動,倒要少吃些甜食才是,免得傷好後變成了小胖妞,再出去沒人認得你了。”


    曾可憶嗔了我一眼:“討厭,點心是你帶來的,帶來了又說這話嚇唬人,到底是想不想讓人吃了?!”


    說笑了幾句,一時丫鬟將洗淨的水果用大盤子盛了端上石桌,我便向曾可憶道:“想吃什麽?我給你削皮。”


    曾可憶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在我的臉上,半晌才道:“梨……不,蘋果!不要梨!”


    “嗯,不要‘離’。”我伸手拿了個蘋果,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小刀低頭削起皮來,餘光裏看到曾可憶一直望著我看,不由抬頭問她:“怎麽了?”


    “沒……”曾可憶臉又是一紅,端過茶水抿了一口才又笑道,“鍾公子既細心又體貼,不知哪個姑娘有那般好命能嫁與公子為妻呢。”


    我邊低著頭削皮邊笑道:“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多想無用,順其自然就是。”


    “那麽,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呢?可憶有不少閨中姐妹都是待嫁之身,看看有沒有適合公子的,可憶也做一回月老,替你搓和搓和?”曾可憶笑著道。


    我笑:“說句怕小姐不愛聽的話:小姐的朋友必也是豪門閨秀,而鍾某不過是小小一名長隨,門不當戶不對,對方家中長輩那裏就先說不過去了。就算我脫了奴籍,本身卻是既無心於功名又無意於經營,隻想做個無拘無束、能保證最低溫飽足矣的大閑人,因此……我同曾小姐你們那些姐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交情最深也僅止於此,非我不願,而是不能。”


    曾可憶沉默了半晌,直到我將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才回過神來,伸手接了,咬了一小口,慢慢咽下,才道:“我也知道公子此話並無別的意思,說的確是實情,怪我魯莽了……”


    我笑笑:“其實如你我現在的交情在平常看來已屬特例了,很難得不是麽?”


    曾可憶也笑了笑:“說的是。噯……這蘋果太大了,我吃不了。”


    我伸手道:“拿過來,我切切。”


    曾可憶便也不客氣地遞給我,我將蘋果在盤子裏切成八小塊,然後把盤子推到她的麵前。她拈起一塊,邊吃邊很享受地道:“咱們說正題罷,免得又說我耽誤你時間!我上回的提議如何?你可想好了?”


    “嗯,我同意合作。”我點頭,“隻是有一點:一旦我們這批繡了書法的繡品推廣開來,勢必會有人效仿,且比我寫字好的大有人在,這生意的前景並不樂觀,不知曾小姐可有什麽對策沒有?”


    曾可憶愣了愣,微紅了臉道:“你這人!我不過是一介閨中女子罷了,於生意一道不過一知半解,哪裏有什麽對策?!……倘若你願意,我可以請家父來同你談,我早便想讓他見見你來著……”說至此處不知為何倏地收口,臉卻更紅了。


    我想了想,道:“不用麻煩令尊了,這些生意不是你們家旗下各店鋪的掌櫃的就可以自己做主了麽?我隻同那和錦堂的掌櫃的談就行了。到時還請曾小姐從中聯絡,選上一天我和掌櫃的談談具體細節。”


    “好啊,你幾時有空?”曾可憶問。


    “七天後罷,我每七天才得一天休息時間,七天後我去和錦堂找那掌櫃的,煩小姐同那掌櫃的打個招呼。”我說著起身,準備告辭離去。


    曾可憶撐著桌麵單腿支地想要站起來,我連忙輕輕一摁她肩頭:“你就別亂動了,跟我還裝什麽客氣,不是你照我臉上狠狠來那一下子的時候了?”


    曾可憶又笑又氣地瞪我一眼:“你又拿那事兒來笑話我是不是?!人這一輩子誰還沒有犯糊塗的時候啊?!我那不是被嚇著了麽!當時又氣又急的,我爹又罵了我一通……”


    “現在呢?令尊還想著讓你嫁給我們大人麽?”我不動聲色地問。


    曾可憶臉色一沉,半晌才答道:“前些日子家父因去外省談生意,一直未顧得上此事,最近倒是在家,又因我傷了腳而按下未提,隻怕待我腳傷好了他又要……”說著便垂下眸去。


    我看著她,從這個角度更是覺得她美得毫無瑕疵,她性格好,人又聰明,多才多藝,家財萬貫,放在哪個時代都是男人們追逐的對象吧?若我當真是個男人,也定會愛上她的。


    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道:“別多想了,到時好好同令尊說說,他會體諒的。”


    曾可憶隻點了點頭,沒有多說,我作辭正要離去,卻又被她叫住,臉上帶了笑地道:“七日後鍾公子還是到敝府來罷,我讓和錦堂掌櫃的也一並到府中來——主要是想借機謝謝莊先生妙手治傷,所以屆時鍾公子將莊先生也請來罷,談過了生意就留在府上用個飯,沒有旁人,隻我們三個。雖說莊先生不在意這些,但小女子為人鍾公子想來已有所了解,這禮是必須要謝的,所以還請公子從中斡旋一下,可好?”


    我應道:“好,我盡力,隻是莊先生肯不肯來我卻做不了主,先跟你打個招呼。”


    曾可憶笑著點頭,仍舊掙紮著站起來,單腳著地衝我淺施一禮:“如此小女子就不送了,公子走好。”


    從曾府回到楚府,至掌燈時分楚龍吟方才回房,因今天是我的“自由日”,所以也不必伺候他洗漱,不過我還是比較厚道地替他鋪好了被褥,否則他堂堂一個知府大老爺還要自己鋪床,說出去也實在沒什麽麵子。


    鋪好被褥後才要走開,卻被這家夥從身後一個餓虎撲食撲倒在床上,兜頭罩臉一通揉搓,直到把我的頭發揉得全都因靜電而乍起來時才大笑著軟倒在床上。趁他笑軟的功夫我正要回擊,被他抓住雙手拽在懷裏,一時動彈不得。聽他邊喘邊笑道:“小天兒、天兒,你怎恁地可愛呢?這一整日不見,可想老爺我了?”


    “嗯,想。”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楚龍吟大概沒料到我會如此坦白地承認——通常古人都含蓄得很,尤其是涉及男女之情……咳,或男“男”之情神馬的時候,總是很矜持很悶騷,太坦白太直接反而會讓人覺得這人放蕩沒節操。


    所以楚龍吟愣了一愣,接著便吻了過來,重重的,深深的,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才慢慢分開。


    “老爺我也想你了。”他輕笑著貼著我的臉頰喃喃低語,“今兒才算知道了什麽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臭小子到底什麽妖精變的?禍害得老爺我不但喜歡起男人來,心裏頭還多了個牽掛,一刻也拋閃不下……”


    伸臂抱住他的腰背,繼續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聲音悶悶地道:“老爺你喜歡我哪一點?”


    “唔……聰明,堅強,從容。”楚龍吟笑著,“還敢跟我頂嘴,氣我,咬我,挑釁我。”


    “聰明,堅強,從容,這不算什麽,我有的很多人都有,而很多人有的我卻沒有。如果哪一天,一個既漂亮又聰明,既堅強又從容的女子出現在你的麵前,你還會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麽?”我低聲地道。


    楚龍吟好笑地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臉,一對眸子盯過來:“咦,這是怎麽了?我好像沒沾惹哪家的姑娘罷?你這醋吃得毫無來由啊。”


    “沒吃醋,隻是隨便問問,不回答也沒關係。”我偏開臉,翻個身背對他。


    他索性直接壓到了我的身上,硬是逼我看著他,笑道:“今兒你遇見誰了?我倒要去問問他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麽狗屁話!你這是後悔了還是害怕了?把老爺我引下水然後自己想一個人先上岸逃了?”


    “沒有,我沒後悔也不害怕,已經決定了的事,除非證明我自己錯了,否則我永遠不會後悔。”我盯著他篤定地道,“我隻是……大概那些風月小說看得多了,什麽世事無常、分分合合、峰回路轉的事書裏書外到處都有,而你我之間卻順利得異乎尋常,難免心裏覺得不踏實,尤其你還是知府大人,官場民場不時出入,各種各樣複雜的人複雜的事總圍在左右,不可能一直平靜無波,我隻是厭煩這些,隻是想單單純純的同你在一起,而已。”


    楚龍吟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尖,道:“臭小子,如今連一個小浪頭還沒打過來呢你就想躺在沙灘上裝死?有我在你還煩個什麽?!你就是心太重,有的沒的先想上一堆,自己就給自己無形中添了許多的煩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道理又不是不懂,總這麽猜測著將要發生的事累不累呢?還是說你根本不信任我,不信我能同你走到最後?”


    “說實話,確實還沒有完全信任。”我咬著下唇衝他笑,“隻番邦美人兒一事就讓我對你的信任減少了三分,將來萬一又來個什麽西域美人兒、波斯美人兒或是本地原產美人兒的主動向你示好,隻怕你是知府難過美人關,我這個小男人畢竟不是什麽正道良選……”


    “噯呀哈,你個小混帳!幾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了是不?!”楚龍吟笑著坐起身,一把將我翻了個背朝天,大手劈哩啪啦地拍在我的屁股上,疼得我連忙求饒,他這才住了手,輕輕捏住我的後脖頸子笑道:“以後還敢不敢再說了?下回再說我就直接扒了你褲子實打實地打!”


    “不敢了,老爺您安歇罷,天晚了!”我連忙掙紮著起身想要下地,卻又被他扯在懷裏,嘴唇湊到耳邊低聲笑道:“老爺我今晚想同小天兒你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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