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望向楚龍吟,卻見那家夥大猴子似的攀在假山上,抱著塊石頭也不知在上麵瞅什麽,瞅了一陣方才跳下來,撣了撣身上沾到的雨水,問向我道:“可查出什麽來了麽?”


    我道:“死者死於昨晚醜時初至醜時末一個時辰之內,身上可致命的傷處共有兩個,一為腦後部,係撞擊而成,一為頸部,係繩索勒縊而成,不過究竟哪一個才是致命傷,小的卻看不出來了。”


    楚龍吟點頭道:“無妨,很明顯撞擊就是在此處發生的,死者倒地後並未被人移動過,因此不可能凶手在其撞死後再用繩索進行勒縊,是以死者的第一致命傷當是這條勒痕無疑了,至於當時究竟是否被勒斷了氣,等將屍首拉回衙門讓莊先生檢查過後再說罷。還有麽?”


    我便接著道:“死者身上有許多疑似劃過或抽打過的紅痕,臉上也有劃傷,且折了兩根肋骨,左腳腕也斷了,皮下有嚴重出血的征象,如此嚴重的骨傷和內出血,倒很像是……摔傷,高空摔傷。”


    “高空摔傷?”楚龍吟不由自主地抬頭往天上看——不僅是他,就連楚鳳簫和一直旁聽著的王爺也一並抬起頭來往上看,見頭頂除了光溜溜的一大片天空外,什麽都沒有。


    “這個所謂的‘高空’能有多高?”楚龍吟笑著問我,“假山這麽高麽?”


    “還要高,大約需要四至五個拾夢閣摞起來那麽高。”我淡淡道。


    王爺在旁挑了挑眉,道:“一個拾夢閣有三層樓,四至五個摞起來就要有十二至十五層樓,約合十丈高,本王府裏頭可沒有這麽高的房子,難不成劉洪福是從雲上掉下來的麽?”


    是啊……這一點的確奇怪,從劉洪福身上衣服的整齊程度以及身下泥土的狀況來看,他從高處掉下來之後就沒有被人移動過,也就是說,他掉下來的地方隻能是這後花園的假山旁,而這後花園裏除了幾座小涼亭小水榭之外並沒有高於二層的房子,且死者陳屍處方圓五十米內除了身邊這座僅三人多高的假山外並無任何建築,這劉洪福除了從雲上掉來之外還能從哪裏掉下來呢?


    楚龍吟摸著下巴道:“方才我在假山上看了看,見假山石有一塊被碰掉了,上麵還濺有血跡,因此據我推測,這劉洪福從空中掉下來後第一下並非直接落在了地上,而是撞在了這假山上,所以才將後腦磕得腦漿迸裂,而後才掉在了地上。鳳簫,你那裏可有什麽發現麽?”


    當著王爺及眾府中下人的麵,楚龍吟自是不好叫楚鳳簫為“小鳳兒”,裝模作樣地呼之“鳳簫”,聽起來竟然還有點讓人覺得別扭。


    楚鳳簫便道:“我方才查看了一下四周狀況,從陳屍處至小徑最近的距離約有兩丈(即六米),之間皆是土路,無論是下雨前還是下雨後,都極少有人棄石徑不走而走這土路的。現在陳屍處附近所留下的為數不多的足跡裏除了王爺和你我三人的之外還有一對男人的足跡和兩對女子的足跡,其中這男人的足跡想必是方才那位報訊給王爺的總管留下的,而這兩對女子的足跡顯得分外慌亂,想來是今早第一發現屍體的侍女們的足跡,這一點還要請王爺下令將這兩個侍女叫上來問問才能確定。”


    王爺便叫那總管去把人叫來,經楚鳳簫問過,果然是今早發現屍體的兩名侍女留下的,因兩人始終待在一起,所以嫌疑可以排除。


    楚鳳簫續道:“除去我們這些人的足跡之外很難再看出其它人的來,而昨夜我和大哥曾往這假山後麵去如廁,現在仍能辨別我二人繞過假山的足跡,即是說,昨晚若凶手和死者曾來過此地,即便下了半夜的雨,依然會留下腳印。我記得昨夜除了我和大哥二人踏過這土地之外,王爺及眾人一直都立在小徑上,所以眼前這土地上依然隻有我和大哥、小鍾、總管及那兩名侍女的足跡,換句話說——昨天夜裏,凶手和死者都不曾來過此處,因此,案發現場並非這裏,而是另有他處!”


    王爺邊聽邊微微地點頭,笑道:“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都是人中龍鳳啊。”


    楚龍吟笑道:“王爺可莫要助長這小子氣焰,翅膀上的毛還未長全呢就想著飛洋過海了。”


    王爺瞥了他一眼,笑道:“知道你愛弟心切,本王不過白誇兩句,嚇得你什麽似的。”


    楚龍吟笑著摸摸鼻子,回到案中,道:“這麽說來,劉洪福被殺的第一現場另有他處,而後才遭人用匪夷所思之法高空拋屍至此處——凶手這麽做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為了替自己洗脫案發時在現場的嫌疑,隻要我們找到這個第一現場,凶手便離得不遠了。”


    楚鳳簫便道:“我看我們不妨先從劉洪福所住房間開始查起。”


    劉洪福是王爺的門客,雖然身無官職,但宰相門子還三品官呢,再加上隻要王爺一舉薦,門客便可一躍成為太子的教書先生,因此地位也不能說低。因他同昨天那個叫張萬全的都是太子太師的候選人,所以這幾天一直都住在王府裏,王爺特意給他二人安排了聽竹軒這座既幽靜又清雅的小樓下榻,一樓是客廳,二樓便是臥房,兩人的房間挨著,此刻張萬全正滿臉驚惶地在樓外迎著王爺,顯然已聽說了劉洪福慘死之事。


    楚龍吟一馬當先進了劉洪福的房間,見床上被褥整齊,窗戶緊閉,桌上油燈還亮著,燈下鋪著紙筆,紙上是才寫了幾段的關於竹的文章,最後的一句話也才寫了一半。


    楚家哥兒倆滿屋子裏繞了幾圈,楚龍吟便問楚鳳簫:“如何,可看出什麽蛛絲馬跡了麽?”


    楚鳳簫看了立在門口不敢進門的張萬全一眼,先向王爺抱了抱拳道:“王爺,能否先摒退其他人等?”


    王爺會意,令所有人都至樓外等候,不經傳喚不得擅入樓中半步,於是轉眼間劉洪福的房內就隻剩下楚家兄弟、我、子衿和王爺及其貼身的一個下人共六個人了。


    楚鳳簫這才道:“記得王爺昨日給劉洪福和張萬全安排了一篇文章,看這屋中情形,顯然劉洪福死前正坐於桌前書寫,那最後一句話尚未完成,證明事發突然,並未在劉洪福之預料中,然而看他紙張上並無墨跡或是未寫完的半個字等,又說明事情雖然發生得突然,但並不倉促,至少劉洪福在‘離開’此屋前,他還是有功夫將一個字寫完並且將筆擱在筆架上的,而且沒有慌張。”


    “是什麽原因打斷了劉洪福的書寫呢?一是突發狀況,二是有人造訪。我更傾向於後者,這樓中隻有劉洪福與張萬全二人居住,因此這個突然造訪之人必是張萬全無疑。說白了,殺害劉洪福的最大嫌疑人就是他,無論是作案動機還是作案條件,每一樣都對他相當不利。”


    楚龍吟點了點頭,道:“鳳簫你的說法固然有七分可信,但也有些憑猜測判斷的嫌疑。為何傾向於後者呢?難道突發狀況就沒有可能?為何認定張萬全就是凶嫌呢?隻因為他同劉洪福是競爭對手?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的猜測的情況下,絕不能輕易讓自己陷入自己劃定的局中,明白了?”


    楚鳳簫點頭,惹得王爺在那廂輕笑了一聲,道:“看不出小龍兒還有那麽點子大哥風範,裝模作樣地倒教人懷疑你是不是本尊呢。”


    楚龍吟繃不住壞笑了起來,道:“您老給我點麵子,我這裏好容易拿出點兒架子來,讓您老一句話掀了攤子,回頭這小子不服我,我找誰哭去?”


    楚鳳簫聞言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收了口,眨巴著眼睛衝著楚鳳簫討好地笑,王爺見狀笑道:“依我看小鳳兒攤上你這麽個不著調的哥哥該大哭三聲才是,就你這樣子能讓誰服?”


    “噯,將來我家娘子服我就成,管它別人服不服的。”楚龍吟壞笑著一語雙關,惹得楚鳳簫直翻白眼。楚龍吟收起玩笑,瞟了我一眼道:“小天兒對這案子怎麽看?”


    “小的隻有一個疑問,”我一指窗戶,“王爺昨日給劉先生和張先生布置的題目是《竹》,而這樓外種的都是竹子,兩位先生若寫的話,通常應該是敞開窗子麵向窗外的竹子邊觀察邊寫才有靈感罷?且昨兒個又是八月十六,月色正好,兩位先生既是文人,又怎會沒有推窗賞月觀竹的雅興呢?”


    “退一萬步說,即使兩位先生再無興致,昨天下雨前的天氣還是挺好的,並不算涼,這麽關著窗戶難道房內不悶麽?老爺你這幾天晚上睡覺還都開著半扇窗呢。再有,昨夜的雨是醜時之後才開始下的,若說是關窗遮雨更行不通,且看這臨窗的桌上鋪著紙,若是雨後才關的窗那紙上早就被淋濕了,幹了以後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平整。所以小的認為,這窗戶關得沒有道理,劉先生若是個正常人,一定會開著窗子對竹作文章的,而現在這窗子關上了,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窗,是劉先生之外的人關上的,就在劉先生‘離開’房間之後、下雨之前。”


    楚龍吟啪地打了個響指,笑道:“到底小天兒心細,這窗子上的蹊蹺我竟未注意。如此看來我們先須向伺候張劉二位先生的下人詢問過後才能再來斷案了。王爺,可否借樓下客廳一用?”


    借客廳是用來問詢的,楚龍吟和楚鳳簫分別對伺候張劉二人的下人以及張萬全進行了詢問,不過用了半個時辰便收了工,仍將一眾人摒退,主詢張萬全的楚龍吟便道:“通過問詢,張萬全的殺人嫌疑已經有了九成。此人答起話來心神不定言辭模糊,然而每每問及劉洪福遇害的問題卻又十分篤定地回答與他無關,可見他對自己殺人移屍的手法相當自信。鳳簫,你那裏可問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了麽?”


    楚鳳簫便道:“我問過平日負責伺候張劉二人的下人,因這二位先生平日皆喜素靜,且又是客居王爺府上,不敢托大,是以若無重要之事極少喚下人前來伺候,平日裏這些下人隻管鋪床疊被端茶遞水,除此之外都在一樓的下人房中待著。而昨晚因張劉二人都有重要文章要作,便都吩咐了下人們不必上樓來伺候,以免被打擾了思路。因此昨天這二人從王爺麵前告退回至各自房中後,除了進門時要了一壺茶外,便再也沒有傳喚過下人上樓來伺候。即是說,昨天一整晚,這二樓裏隻有張劉兩個人在,而據下人們說,除了風聲雨聲竹葉聲外,並未聽到樓上有任何可疑的動靜。”


    楚龍吟點頭道:“咱們再去張萬全的房裏看看。”


    張萬全的房間就在劉洪福房間的隔壁,格局擺設都與劉洪福房間相似,窗前是書案,書案上文房四寶依次放著,桌角用鎮紙石壓著一摞寫滿了字的紙。趁楚龍吟滿屋子檢查的功夫,楚鳳簫走至案邊將這摞紙抽出來拿在手上細看,道:“這便是張萬全完成的文章,看樣子已經寫完了……文采果然極好,若是正正當當地拿去同劉洪福的文章相比也未見得會落在下風,卻為何就動了殺機呢?”


    楚龍吟邊四下裏翻查邊接口道:“人心是最勘不透的東西,你覺得輕易能想通的事,在別人那裏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人心也是最善變的東西,明明前一刻還平靜無波,後一刻便波瀾萬丈,連自己都很難掌控。就譬如咱們大牢裏的那些個殺人犯,有很多都是一時衝動才殺了人了,當時頭腦一熱便什麽也不顧了,事後都不相信自己會幹出殺人的事。所以說,我們永遠不可能控製每一個人的犯罪行為,就因他們往往連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用咱們衙門裏一個老衙役的話說就是——那些因衝動而殺人的凶手,在殺人的那一刻就似被惡鬼附了身,他已不是平時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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