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從頭至尾也沒回過頭,竟是被他硬猜到了我的樣子。才將頭偏開,便聽得他在那兒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桌上的茶杯,那意思是要我給他往杯裏添茶。於是執了壺繞到桌旁,揭開杯蓋兒往裏續茶,待續得滿了,還沒等我收手,楚龍吟便伸了一隻大手過來要端杯子,正一把摸到我的手上,我條件反射地顫了顫手,又條件反射地抬眼看向他,見他唇畔帶著壞笑地也正看著我,眼裏分明寫滿了故意。


    我想狠狠瞪他一眼,然而莫名的臉熱心虛使得瞪出去的那一眼綿軟無力,毫無殺傷性,反而倒像極了一記含羞媚眼,惹得楚龍吟神情曖昧地抿了抿唇,也還給我一記媚眼。


    我避開他的目光準備退回他身後去,偏過頭時正看見楚鳳簫向著這邊看,臉上帶著些許疑惑之色,在與我的目光對上之後便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楚龍吟總算沒再搗亂,一本正經地批了幾本公文,複又拿起一本看了一陣,忽道:“劉澤光、張之陌、馬千裏和陳炳初這幾個人是怎麽回事?”


    楚鳳簫也不看他,一邊在公文上批著字一邊淡淡地道:“那上麵不是都寫著呢麽,皆是生意上賬目不清不楚,正請了朝廷的財務核算部門清查。”


    “是你請來核查的?”楚龍吟偏頭看向他。


    “怎麽?”楚鳳簫也偏過頭來看向楚龍吟。


    “哦,沒什麽,隻是為何突然想起調查這幾家的賬目來了呢?”楚龍吟笑問。


    “不過是在坊間走動時聽到些風聲罷了,”楚鳳簫回過頭去,輕描淡寫地道,“這幾家生意上的賬目若是不清不楚,便有偷稅漏稅之嫌,因而我便請了財務核算部門前去清查,有什麽不妥的麽?”


    “倒也沒有不妥,”楚龍吟盯著他的側臉慢聲道,“隻是此行不夠保險,萬一這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不準,被這幾家告你個誣陷良民之罪,那就……”


    “大哥你做了這幾年的官難道還不清楚麽?”楚鳳簫淡笑著打斷楚龍吟的話,“但凡做生意之人沒有一個不偷稅漏稅的,買賣越大,偷、漏的便越多,隻不過因為這些商家都請有擅做假賬的有本事的賬房,那些假賬常常做得滴水不漏,莫說查起來費時費力,就是花了時間和人力在上麵也未見得能查出錯兒來,因此府級管理者即便知道個中內情多也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得他們去了,隻要這些商家別偷、漏得太多,或是太過鋒芒畢露也就是了。更多的是這些商家花了銀子給管理者些好處,雙方互惠互利,所以偷稅漏稅早已在官與商之間成了心照不宣之事,我們不查也就算了,若是查起來,那些商家哪個也不是清白身!”


    “喔,那你為何突然要單單對這幾家徹查呢?”楚龍吟淡淡問道。


    “我不是說了麽?坊間既有傳聞,總不好放任不管。”楚鳳簫也是淡淡地幾句抹過。


    “結果幾時出來?”楚龍吟問。


    “帳目眾多,大約要到本月末了。”楚鳳簫道。


    楚龍吟便不再多問,將手中這本公文放到了一旁,又拿起另外一本,道:“你所說的要舉辦個什麽‘清城商戶聯誼會’又是做什麽的?”


    楚鳳簫答道:“我在京都時耳聞了不少:京都知府每年都會舉辦本城商戶的聯誼會,選定一處風景秀美之地,花上五至七天,讓這些商戶相互結識並交流,以促進當地商行發展。而知府僅需第一天露個麵,闡述一下我朝與商業相關的法律法規,留個書吏在那裏記錄下這七日來眾人商討出的於商業有助益的條款概要即可。此類聚會一來可促進商業融會發展,二來也可做為知府的政績參與考評,對你來說有利無弊。”


    楚龍吟不由笑道:“到底是小鳳兒對我好,這都替我想到了。如此,我們也辦個聯誼會罷,就這幾天,選個好去處,然後發帖子通知各商戶。”


    楚鳳簫便道:“地方我已選好,隻是離城較遠,中途不好回來。”


    “無妨,反正也要用去六七天,你看著安排就是。”楚龍吟笑道。


    此事說罷,兄弟兩個便又各自審批公文,一時聽得有人敲門,楚龍吟便道了聲進來,見是內宅的傳喚小廝,手裏拿了封信,進來向楚龍吟行禮道:“大少爺,京中老爺的來信。”說著將信雙手遞上去,楚龍吟接下,揮了揮手,那小廝便告退出了書房。


    楚龍吟將信拆了看了一陣,撓了撓頭,沒有吱聲,隻起身過去將信遞給了楚鳳簫,楚鳳簫接過看畢,竟也半晌沒有吱聲,忽然兩個人四道目光同時向著我投過來,直把我嚇了一跳,緊接著這四道目光又各自移開,聽得楚龍吟笑了一聲道:“老爺子這是終於摁捺不住了。”


    楚鳳簫盯著桌上白紙默不作聲。


    “你瞧,不是你哥我多事,老爺子若從京裏來了也得這麽著給你張羅親事。”楚龍吟壞笑著道。


    “你且顧你自己罷,莫忘了長幼有序,爹就是選親也是先給你選!”楚鳳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封楚家老爺子的家書上的內容說的是給這兄弟兩個找媳婦兒的事。


    心裏不知怎麽地一時有些發沉。


    楚龍吟撓撓頭,繼續壞笑著道:“我說小鳳兒,你倒不如趁早自己找個中意的姑娘報給老爺子,若要捱到老爺子給你找,你就隻等著抱著枕頭哭罷。”


    “我的事你甭管,顧好你自己吧!”楚鳳簫扯過一本公文,不再搭理楚龍吟。


    楚龍吟回身往自己座位上走,一對眸子向著我溜過來,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用一臉的漠然粉飾自己莫名低落的情緒。


    楚龍吟並未坐下,隻是負著手在桌前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那廂楚鳳簫也是對著手中公文發呆,這楚家老爺子的一封家書便如攪亂了一池春水,突然間每個人都心神不寧起來。


    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下午時楚家兄弟忙得水都喝不了兩口,接連審了四五件案子,吃罷晚飯楚鳳簫去了內宅書房,楚龍吟則溜達到後花園裏,躺在涼榻上頭枕雙臂數月亮。我則坐到距涼榻不遠的小馬紮上倚著桂樹賞夜景。


    過了良久,忽聽得他在榻上懶懶開口,道:“明兒給你在前宅書房開張小桌,你來代筆替老爺我在公文上批字罷。”


    “哦。”我應著。


    “無事時你也可練練字,免得長時間不動筆荒廢了一手好功夫。”他又道。


    “謝老爺關照。”我拈起落在身上的一朵桂花,輕輕放在鼻下嗅了嗅。


    過了半晌,他才又漫不經心地開口:“夥房的飯好吃麽?”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方答道:“挺好。”


    “每頓裏有沒有肉?”他問。


    “……沒怎麽注意過。”我答。


    他笑了一聲:“那就是沒有了?怪道瘦得皮猴子似的。明兒起你不用去夥房吃飯了,怎麽著我和楚老二每頓也是吃不完,白剩下,扔了可惜。天兒爺你若不嫌棄就湊合著生受了罷。……叫上子衿,你們兩個都在前廳旁邊的偏廳裏用飯就是,如此還可隨時伺候老爺我,如何呢?”


    “但憑老爺安排。”我忍不住看向他,見他蹺著二郎腿躺在那裏,一副吊兒啷當的樣子,仔細些看倒更像是在掩飾什麽心思一般。


    “唔……每逢入秋衙門裏的事便多如牛虻,到時隻怕連你小子也不得清閑呢,”楚龍吟略偏了偏頭,向著我這邊瞟了一眼,見我看著他,便停了一停,勾起唇角續道:“所以你若每頓不把自己喂飽,未到入冬估摸著就要累趴下了。”


    “老爺往年秋季就自己一個人忙這些事情麽?”我問。


    楚龍吟笑起來:“否則還能怎樣?那時老爺我身邊又沒個親兄弟的師爺,更沒個聰明伶俐的小長隨。”


    “老爺辛苦了。”我看著他臉上那副無謂的笑,心中竟沒來由地一陣柔軟。


    “嘖嘖,我聽錯了還是怎地?我們小天兒終於知道心疼他家老爺了麽?”楚龍吟壞笑著衝我擠眼睛。


    沒有應他這話,我重新仰起頭去看那萬裏無雲的晴好夜空,本以為自己必定會滿心縈繞著無頭緒的煩亂心思,卻誰想此刻心境竟如這夜空般寧靜晴透,一切想法,一切原由,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羅列在腦中,不慌不亂,不煩不躁。


    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將那小小桂花銜在唇角,悠閑自在地繼續賞我的夜景。楚龍吟躺在榻上望了我一陣,也笑起來,複又偏回臉去數他的月亮。正不知他數沒數清,忽見一名傳喚小廝過來行禮,道:“大少爺,莊先生請見。”


    楚龍吟“咦”了一聲:“這木頭先生從來不主動找人的,今兒是中了什麽邪呢?請他過來吧。”


    小廝應聲去了,很快便引了莊秋水過來,楚龍吟坐起身,盤了膝,笑道:“什麽陰風把莊先生卷來了?”


    莊秋水略躬了躬身,木聲道:“大人,屬下有事找鍾情。”


    “哦?是你找還是莊嬸子找?”楚龍吟問。


    “是屬下。”莊秋水答道。


    “喲喲,這可是奇事一樁呢!”楚龍吟十分好笑地看了看莊秋水又偏頭看了看我,“能否讓我知道知道莊先生找我們小天兒是有何貴幹麽?”


    莊秋水有一答一地道:“屬下有與驗屍相關的問題想要同鍾情探討。”


    “喔,這樣啊。”楚龍吟甚覺稀罕地又看了我一眼,笑道:“既如此,小天兒,你便隨了莊先生去吧,我這裏暫不需伺候了。”


    不單是他,就連我也覺得莊秋水居然會主動來找我是件天大的罕事,然而轉念想起相宜雅聚那件案子裏針對指紋辨凶的問題被他追問的事來,這才明白了他來找我的目的:這個工作狂隻怕是想從我這裏知道更多的關於他尚未掌握的驗屍方麵的知識呢。


    想來今兒若不同他交待點什麽他是不肯罷休的,隻好起身向楚龍吟告退,跟著莊秋水出了後花園。這位木頭先生也不說話,直管往前宅走,一直到了他與莊夫人居住的那座小跨院兒,推開驗屍房的門,將我帶了進去。


    莊秋水伸了伸手,算是請我落座,於是兩人分坐窗前那張幾案左右,既不親近也不尷尬。


    “我查了本朝所有相關典籍,”莊秋水開口了,沒有半點客套和虛言,直接進入主題,絕對是他說話的風格,“沒有一本記載過關於人的指紋絕不相同之事。你所看的那本書是什麽名字?”


    “莊先生忘了?我說過那本書早已破爛不堪,缺皮少頁,至於是不是本朝著作並不能確定,也許是前朝所著、甚至是古藉也說不定。”雖不忍心騙這麽個單純老實的人,可眼下也隻能這般唬弄他。


    “可否將書中其它內容說與我聽?”莊秋水明知我是個女人,卻直直地望著我,隻能說他太過單純,心無雜念,實在叫人不忍拒絕。


    我想了想,道:“因為是很久前看過的,所以很多內容都記不大清了,我隻將記得的說與先生聽罷。”


    莊秋水點頭,我便把那一世時從老爸那裏聽來的與驗屍有關的知識慢慢道來,現代世界驗屍多是用科學儀器,所以很多東西都無法對莊秋水進行說明,我就隻好揀著一些與人體相關的知識說給他聽。在天龍朝這個朝代,非到萬不得已是不允許將人體解剖了驗屍的,因而他們對於人體解剖學和人體內部構造及特征所知有限,譬如我告訴莊秋水,通過解剖死者的胃部,查看胃中殘留食物,也是可以推斷死亡時間及推測死者生前一段時間內的行為的;再譬如,滴血認親這種方法並不可靠,人的血液類型有很多種,可以稱為甲(a)型、乙(b)型、甲乙(ab)型、丙(o)型等等,甲型血的爹和乙型血的媽會生出什麽血型的孩子和不會生出什麽血型的孩子……諸如此類。


    隻血型這一說法就讓莊秋水險些用目光把我生吞了,他也難得地說了不少的話,雖然每句話都字數不多,但著實把這項知識透透地問了我一遍。幸好初中的生物課我學得還算不錯,這麽多年過去了仍印象清晰,便扯過張紙,拿了筆邊畫邊說,莊秋水則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張紙邊聽邊問。


    正說至酣處,聽得有人輕輕敲門,緊接著門被推開,卻見是莊夫人端著碗湯進來,一見我便笑眯眯地道:“天兒辛苦了,秋水這孩子也是牛心古怪,不帶你到那邊房裏去說,非要在這驗屍房裏……噯噯,累了罷?快歇歇,伯母給你燉了烏雞湯,好生補補!”


    我頂著一腦門黑線起身迎著莊夫人——看她這樣子想必早就知道莊秋水把我叫來的事了,一直沒露麵隻怕是不願打擾我二人獨處,又壓不住心裏高興,便熬了湯送過來,順便打探打探情況——話說那烏雞可不是便宜東西,這莊夫人為了把我化成她兒媳婦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硬是逼著我當著她的麵把湯喝了,莊夫人這才歡天喜地地拿了空碗出得房去,臨關上門前還拚命地衝著莊秋水打眼色,在莊秋水一句“娘,您眼睛怎麽了?”的問話之後,氣鼓鼓地爬上門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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