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有點不好意思,偏開頭道:“喂……你又把我當小姑娘了?兩個大男人這副樣子多古怪……”


    他半垂著眼皮,也不笑,淡淡地道:“這島上就我們兩個,你還怕誰看見?”


    他不知我是女人當然不明白我的別扭,我隻好從他手中搶過手帕,道:“我自己來就好,你趕快吃吧。”


    楚鳳簫悶下頭吃他的東西,隻可惜我沒有帕子能給他用,隻好到溪邊將他的帕子洗了洗,他又拿過去用,末了又洗了曬在石頭上,用塊小些的石頭壓住。


    吃飽喝足,人就開始犯困。見我連連打著嗬欠,楚鳳簫不由笑道:“找一處陰涼地兒睡一覺罷,如今咱們也嚐嚐古人天為蓋地為席的滋味兒。”


    連連點頭表示同意,當即尋了塊草厚的陰涼地兒,盡情地伸展了胳膊並排仰倒在上麵,嗅著花香,聽著溪響,閉上眼睛,整個人醺然欲睡。


    意識正漸朦朧,忽覺指尖微微一熱,是楚鳳簫的指尖觸在上麵,小心的,輕柔的,試探的。我想動上一動,可今早晨光裏那對溫柔的眼睛浮上心來,像千絲萬縷的線般將我周身纏得密不透風,一丁點兒也動彈不得。


    就這樣待了良久,他的指尖忽而輕動,慢慢地,輕輕地沿著我的指尖滑過指肚、指根、前掌,直到掌心,接著又忽然離去,下一秒,整個溫暖的大手便嚴嚴密密地握住了我的手,握得不露任何縫隙,切切實實地同我的手心貼合在了一起。


    莫名其妙的,我的眼眶竟有些發熱,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情緒在心頭繞來繞去卻找不到可以直入內心的通道,這樣的不明所以讓我很是煩亂,便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什麽都不去想,慢慢地,慢慢地墮入了被一雙溫柔眼睛凝視著的夢鄉。


    一覺醒來,楚鳳簫正坐在旁邊看著我笑,被人看著睡覺我還真不習慣,臉上有點發燒,便假裝揉眼睛把臉擋住。


    “這地方很不錯,”楚鳳簫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解去了我的尷尬,“可以賞景可以散心,好在是少有人來——不如把它當做你我二人的秘密地點如何?”


    我有些好笑:“秘密地點用來幹什麽?藏秘密麽?”


    “對啊,”楚鳳簫點頭,半認真半玩笑地道:“我的秘密全在這裏了。”


    “那好,我也把我的秘密放在這裏。”我笑著站起身,閉上眼睛想了一陣,然後睜開眼,“好了,全留下了。”


    楚鳳簫偏頭看我,我也偏頭看他,兩個人相視一笑。


    返航仍是由他撐櫓,我在船篷裏坐著。


    “你的秘密裏可有我麽?”他忽然笑著問。


    “既然是秘密,當然不能說。”我笑。


    楚鳳簫衝著我做了個鬼臉,沒有再問。


    抵達岸邊,將船還回去,時間尚早。想起了我同人合作的雨傘生意,便拉了楚鳳簫一起去了作坊,道:“這便是我的秘密之一,我在為自己攢贖身的錢。”


    楚鳳簫一愣,垂下眼皮靜默了半晌,方低聲地道:“說實話,我還當真有些矛盾……既希望你早日脫去奴籍恢複自由之身,又不希望你那麽早地離開……”


    一時間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離開是必然的,我絕不會再留在清城,然而我也當真舍不得楚鳳簫這個朋友,這個我唯一的朋友。


    沒有作聲,低下頭在傘上寫東西,楚鳳簫便坐在我的身邊旁觀,偶爾會感歎幾聲我寫的那些寓言和名人警句,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地看著,或者看著傘上的字,或者看著我的側臉想心事。


    時間於是過得很快,轉眼天色便擦黑了。從雨傘作坊出來,楚鳳簫帶我去逛夜市,走街串巷,糖葫蘆蜜餞果脯蓮子糕杏仁酥百合餅,連吃帶拿不亦樂乎,玩到興致上來,這家夥居然又買了兩壺酒,拉著我坐到河邊楊柳岸上邊吃邊喝邊笑邊聊。漸漸地兩個人都醉了,相互攙扶著起身往回走,他伸臂勾住我的肩,在耳邊溫柔的低喃,想來我也醉得不輕,聽他說的卻是“我怎會……怎會對個男人……動心了呢?”


    於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臉蛋兒,噴著酒氣笑道:“無妨,這裏是古代,龍陽斷袖什麽的都是上流人等的高雅癖好,不會有人笑你的……”


    “這、這裏是古代?”他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咱們怎麽會到這兒來了?該、該回府去了,這地方我、我也不大熟的……”


    “慢慢就熟了,”我笑,“我不也是穿來了慢慢適應的麽?”


    “唔……好,”他笑著點頭,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頰,像隻親昵的貓兒,“你在哪裏,我、我便在哪裏,你,你要離開清城,我,我也跟你離開清城,一起去浪,浪跡天涯……可好?”


    “一起去浪,哈哈哈嗬嗬,好,好啊,”我大笑,“把你哥哥那個混蛋流氓大痞子丟下不管了!讓他哭去!”


    “啊哈哈哈哈!”他也跟著醉笑,“對!把那混蛋流氓大痞子丟下!哭去!”


    就這麽醉著笑著,也不知道誰帶的路,反正還當真回到了楚府,一直進了楚鳳簫的房間,見屋內沒人,想是子衿今晚要伺候楚龍吟,所以睡到了我的那屋去。於是便攙扶著楚鳳簫先坐到床上,想給他倒杯水喝卻被他扯住胳膊不肯放開,隻好推他躺下,彎身幫他脫鞋,然後抻過床上薄薄的絲被給他蓋上。才要轉身往外走,忽覺手腕一緊,整個人就被他拽了過去,頭暈腦漲地栽向床麵,正壓在了他的身上,緊接著他一個翻身,反將我壓在身下,雙臂一收,就這麽緊緊地將我擁在了懷裏。


    我有些慌有些怔,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隱隱察覺,隻是醉得厲害,頭一沾枕就幾乎要昏睡過去,恍恍惚惚間,聽得他在耳邊低喃:“天兒,天兒……怎生是好……我……愛上你了……”


    “你……”我的大腦早就無法再思考,黑暗中掙紮著睜開眼睛去看他,正對上他的一雙濃情似水的眸子,帶著醉意,帶著沉淪,帶著義無反顧的決心,傾下頭來,用火熱的雙唇,嚴嚴地覆上了我的唇……


    醒過來的時候,陽光正曬在眼皮上,想要翻個身避開,卻發現一根男人的胳膊正搭在胸前,另還有一條腿沉沉地壓在肚子上,先是皺了皺眉,而後發覺不對,神智登時清醒過來,倏地扭臉望過去,卻見楚鳳簫一張猶自酣睡的麵孔就在枕邊。


    ——我的那個天哪!發生了什麽事?!


    魂飛魄散地坐起身,發現身上衣服完好無恙,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這是怎麽回事?!我我我,我怎麽會和楚老二睡在同一張床上?!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老竇?老耶?老如?誰告訴我一聲?


    就在我驚魂不定的當口,楚鳳簫“嗯”地一聲睜開了眼睛,眨了一眨,複又閉上,兩秒鍾之後觸電般地再度睜開,“啊”地縮回了胳膊和腿,也驚了魂般蹭地坐起身來:“這、這——小天兒!我不是有意的——你、你莫要生氣——”


    “你道個什麽歉?”我惶惑地問他。


    “我……我也不知道……”楚鳳簫撫著自己的頭,四下打量了一下,“這裏……好像是我的房間?”


    “哦……是啊……”我也跟著打量了一下,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什麽思路都沒有。


    楚鳳簫略略冷靜了,望著我想了一陣,皺起眉頭:“昨兒喝得多了,怎麽回來的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這才想起來,昨天我們出去玩兒來著,後來在湖邊喝酒,再後來……啥也想不起來了。


    我翻身下床,腳步還有點虛浮,揉揉發漲的太陽穴,轉臉向他道:“我也沒什麽印象了,昨兒還真是醉大了。——哎呀!太陽都這麽高了!你今天還得跟著上堂問案呢罷?!”


    楚鳳簫也才反應過來,跟著“哎呀”了一聲,跳下床便要往外跑,我連忙一扯他胳膊:“怎麽也是誤了,先洗漱了再去罷,這蓬頭垢麵的怎麽上堂?”


    楚鳳簫避開我的手,瞟了我一眼,道:“不、不了,我得趕緊去——你回房歇歇罷,我會請大哥準你休上一天的——”說著便頭也不回地奔出了門去。


    有點訝異於他的反應——難道是我思想太開放了?雖然確實有點不好意思吧,但這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在他眼中我也是個男人,至於把他嚇得落荒而逃嗎……


    然而最終我也沒能休息成——楚龍吟接到了一封請帖,聽說是當朝的一位閑散王爺在城西晴光湖上新建了座別苑,新居落成,邀請一部分在清城領任的官員前往遊玩,今日下午前去,明早回來。既然是王爺的邀請,自然推辭不得,楚龍吟本意是隻同楚鳳簫兩個人去就是了,楚鳳簫卻說懶於同那些達官貴人做應酬,死活不肯跟去,楚龍吟便隻好帶了我這個長隨一同乘馬車出了門。


    清城不愧是水城,城內水道城外湖,大大小小數十計,這晴光湖看上去竟比傾心湖還要大,簡直像是一個小型的內陸海。碼頭上早有那王爺的家丁恭候,還有兩位同是應邀而來的客人,想是等湊夠一定人數再一齊前往別苑,於是棄車登船,穩穩劃向一眼望不到邊的湖中去。


    幾乎劃了近半個時辰才看到遠遠的一處島嶼,不由想起了傾心湖上的那座小島來,繼而又想到了楚鳳簫連日來略顯反常的言行——這個家夥,還說把我當朋友來著,有了什麽心事都不肯對我說!到底……還是難以把我這個奴仆當成平等的看待麽?


    一時抵達小島,又有家丁候著迎接,而送我們來的那幾名家丁便又撐舟返航,去迎下一批客人。


    跟隨接引家丁沿著一條青石甬路徑往島上別苑行去,但見一大片建築橫亙眼前,卻與正經的王府大院不同,房舍樓宇皆建得精致小巧,沒有那股威嚴莊重之意,反而透著江南水鄉的清麗氣息。


    進得正廳大堂,早有兩個人等在了那裏,同楚龍吟一樣穿著便裝,大約品階要比楚龍吟低些,所以盡管這二人年紀都在楚龍吟之上也都忙忙起身迎了上來。一陣客套寒喧過後各自落座吃茶,靜等其餘客人到來。


    不多時,客人到齊,便見一位管家模樣的人走入廳內,向眾人拱手笑道:“諸位大人,我們王爺適才飛鴿傳書過來,說他臨時被急事絆住了腳,隻怕要到晚宴前方能趕到,請諸位大人不必拘著,先請隨意在別苑內遊玩,務必當做自家盡情玩樂才好。”


    眾人直道好說,想來也是因坐得時間長了,便紛紛起身,或獨自一人或三三兩兩地出得廳去,各自閑逛去了。


    楚龍吟伸了個懶腰,衝我笑道:“天兒爺,咱們也到園子裏走走去?”


    看了他一眼,偏身讓開等他先行,他便壞兮兮笑著一拍我的後腦勺:“走著。”


    跟在他屁股後麵出得廳門,一路信步而行。這別苑不同於正府大院那種正房與花園分得清楚的格局,卻是景在房內房在景中,二者融於一體相得益彰。


    一路走一路賞,正行至一處假山旁,卻聽得這家夥忽然笑道:“人有三急,老爺我先去方便方便,天兒爺可要一同去麽?”


    搖頭,冷目。楚某人自去。


    於是隻好立到一旁樹蔭下等他,還沒等得片刻,忽聽身後傳來一道年輕男子略顯輕浮的聲音:“喲,這是誰家小幺兒被主子丟在這裏了?看可憐見兒的。”


    不由回身望過去,見是位華服男子,相貌倒是生得上等,隻是眉眼間掩不住的一股子酒色之氣。跟在他身旁的是兩名年紀約十四五歲的小廝,長相分外俊俏,甚至還略施了粉塗了唇,幾令我懷疑這二位是不是同我一樣女扮男裝來的——就是扮也扮得太明顯了些,還化著妝,到底是想讓人看出來啊還是想讓人看出來啊還是想讓人看出來啊?!真是。


    華服男子一隻手搭在其中一名小廝——姑且先這麽叫吧,的肩上,望著我的臉不由愣了一愣,轉而一絲曖昧笑意浮上唇角,一雙迷離的眸子將我渾身上下一陣打量,柔聲道:“小幺兒,叫什麽名字?你們主子是哪一位?”


    想這次受邀而來的非官即貴,不是我顧及自尊及個人喜好的時候,就算再不喜眼前這人也得恭聲作答,因而垂頭躬身道:“小的主子是清城知府楚大人。”假裝沒聽見他的第一問。


    “喔——楚大人哪!”華服男子鬆開小廝肩膀,慢慢地向著我走過來,那兩個小廝便立在原地沒有跟進,帶著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前幾日賑災募捐,我可是被你們主子敲去了不少銀錢呢,這筆賬待會兒需好好同他算算,看他拿什麽寶貝補償於我?”說著行至麵前,一伸手竟然挑起了我的下巴,壓下臉來曖昧一笑:“我看這個寶貝就不錯,想來你們主子也不是個吝嗇人兒——如何呢?小美人兒可願同我回去?”


    嘶——這位同誌好像……好像是個龍陽君哪?!喜好男風在正史上的古代並不是什麽為人恥笑的事,相反還是一種上流社會的流行現象,想不到在這架空的朝代裏居然也有這樣的情況。看來這兩個“花枝招展”的小廝不是女子,而是孌童,都是供眼前這個性取向極度偏離的家夥玩樂用的——他竟還明目張膽地把男寵帶來了,眼下又不顧儀態地勾搭清城知府貼身長隨的我,唔……由此可見此人身份必在楚龍吟之上……莫非——他就是此島別苑的主人、那位閑散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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