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交貢品那一天,小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不僅澤潤了世間萬物,更是濕了焚香的眼。


    這一段日子以來,因為芙蓉渠的緣故,焚香身上的病患就沒有斷過,這個剛好些,那個又複發,現下又下著這樣的雨,最終,宣文還是沒有讓焚香跟著他們一起去迎接欽差。


    反正不過是個走過場的事情,就給我來做吧!


    宣文勸阻她時,便是這麽說的。


    字裏行間,充滿了對焚香的憐惜與對自己愛莫能助的無可奈何。


    就這樣,吉日到了。


    焚香卻沒有在祠堂裏接受那些喝彩與奉承,而是一個人坐在陸家莊裏,看著這窗外的雨滴。


    大概是在十五天前吧!焚香終究做下了這個違抗父命的決定,不僅將陸宣文這個外人帶進了祠堂,更讓他知道了祠堂內藏著的驚天秘密。


    宣文看著這幅完好的芙蓉渠時,一時間也忘記了言語。


    他有太多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果真是芙蓉渠!”


    焚香默默點了點頭,算是答了宣文的問題。


    “既然你有芙蓉渠,為什麽還要那麽大費周章地做呢?”


    宣文又問,帶著些許慍怒。


    焚香瞧了他一眼,卻什麽都沒有回答。


    她隻是說。


    “芙蓉渠的陣法圖還要繼續研究,待到了交繡品那一天,就把這幅交上去吧!”


    焚香說完這話時,心是明明有痛過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個黑木匣子,因為那個黑木匣子裏不僅有著芙蓉渠,更有著父親與她的那些記憶。


    焚香的不說,宣文向來懂得。


    不說,便是有難處。


    沉默不語便是有說不得的苦衷。


    所以宣文什麽都沒有再問,甚至都沒有再做停留,一心一意地去辦焚香交待給他的事情去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若沒聽錯,焚香是有哭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可是他沒有停留,怕就怕這一留,白費了焚香的一片苦心。


    或許以前他陸宣文還自負能夠明白焚香心裏的苦。


    然而經過今夜,經過此事之後,焚香心裏到底有多苦,他已經不知道了。


    ……


    這樣的獨角戲,陸宣文僅僅靠著自己一人足足演了十五天,他隻是知道一定要營造出一個焦頭爛額的氛圍,不管敵人在哪裏看著,都會為著這樣的局麵幸災樂禍。


    甚至,他在此期間還為焚香回絕了起良的探望。


    那天焚香又因為舊疾在家裏臥床休息,他怕她不吃藥,便急急趕了過去看著焚香安歇了才放下心。


    可是?看著一臉蒼白的焚香,宣文心裏是很難受的。


    為了演戲,他也承受了太多壓力,讓一個從小到大就沒有撒過彌天大謊的人來支撐一個謊言十五天不破,這是一件多麽難的事情。


    這麽雙眼睛盯著,像狼似的,讓宣文實在喘不過氣來。


    好幾次,他都想就此算了。


    好幾次,他都想和焚香說說心裏話。


    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焚香的沉默不語,他又將話咽到了肚子裏。


    一個人喝著酒,一個人發著呆,一個人深呼吸,一個人眉頭緊鎖。


    為的便是讓這些不吐不快的話與疑問都爛在肚子裏,誰都不去說,誰也不告訴。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陸焚香平日裏所做的竟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或許是酒精的副作用,他越是這麽想,就越不能原諒起良。


    所以,當起良來到陸家莊提出要與焚香見麵時,他回絕了。


    “為什麽?”


    起良問。


    “她睡了,你若想她鎖喉症再發,便去敲醒她,好好折騰去吧!”


    宣文這一回並沒有選擇委婉的回話方式,直白帶刺的話語就連清池都感到了驚訝。


    “……這裏仿佛並不是主室的府邸,這裏是陸家布莊!”


    起良似乎也受不住宣文這樣的挑釁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夠受得了半點委屈的人,更何況現下對他叫囂的是宣文,閉門不見他的是陸焚香。


    他心越疼,他的怒火便越是不可抑止。


    “嗬嗬,你知道便好,我還怕你不知道呢?起良大少爺!”


    宣文嗬嗬笑了,帶著些許心痛與恨鐵不成鋼。


    “你懂得什麽?你什麽都不懂,既然不懂,何必還要以為自己明白!”


    他一手拿著酒瓶,一手指著起良,三兩個下人看著他數落著陸起良,大家麵麵相覷,聯係過往種種,對宣文的話是似懂非懂。


    隻有宣文一人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


    於是他們兩個打了起來,就像小孩兒打架一樣,後來是怎麽被人拉開的,自己又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宣文都已經不記得了。


    隻是恍惚間,他好像又聽到了焚香在哭。


    他想對她說別哭,也已經沒那個力氣了。


    ……


    站在祠堂前的宣文因為無所事事,自顧自地發著呆,貢品既然已經到了欽差手中,他也沒有什麽多餘的事情了。


    不知不覺間,宣文的思緒便總是在這十五天裏打轉,怎麽都沒辦法擺脫這樣的回憶循環。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小廝卻冒冒失失地跑進了祠堂。


    “哪家的仆人,真是沒規矩!”


    管理祠堂的主室長輩斥責了一句,讓那小廝立馬就立在了門口,不敢再向前一步。


    宣文回頭,卻一眼瞧見了那小廝,撥開重重人群,就這麽行了過去。


    “怎麽了?”


    這個小廝是宣文差給焚香這兩日使喚的,陸家布莊今時不同往日,女眷下人多些,想要有個能夠使力氣的就隻有鄒家帶來的幾個男仆人和鄒家大娘子留給焚香的承事。


    畢竟是外人,宣文心裏多少有些猜忌,再加上自那一晚以後,宣文總是有些心神不寧,便撥了幾個機靈的隨從到了焚香身邊。


    “少爺,這王家表少爺,王憶遲突然找上門來了!”


    宣文一愣,一時沒緩過神來,他轉頭看了一眼祠堂,卻見這些人並沒有太注意到他的離場,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與小廝問話。


    “王憶遲,他來做什麽?”


    “……他說……他說他知道那半塊玉佩的去處,現下正鬧著到祠堂來找長老去一探究竟呢?”


    “走,我與去一趟陸家莊!”


    宣文低頭思索再三,見祠堂裏的氣氛愈加熱鬧,大家注意的焦點都在愛出風頭的偏室身上,趕忙便叫小廝帶路,匆忙往陸家莊趕去。


    但願在這陰雨連綿的天裏,他能化作一把傘,為已在飄搖之中的陸焚香遮風擋雨。


    ……


    焚香歎了一口氣,低頭間將自己眼角的淚給逝去了。


    她想了太多,想得實在有些累了。


    剛起身,小袖便在一旁扶住了她。


    “娘子……您還是回房歇著吧!這祠堂裏還有宣文大少爺呢?您反正又不會去見那欽差,何苦一人枯坐在此呢?”


    焚香默默搖了搖頭,指了指房門道。


    “我就想在這裏想些事情,然後再到父親那兒,給他老人家上柱香!”


    小袖聽罷,眼眶一紅,輕聲勸解著焚香。


    “老爺若在世,會明白娘子的一片苦心的,娘子是要救陸家人,又何須自責呢?錯不在娘子,從來就不在娘子啊!”


    焚香一聲長歎,怔愣間竟然有些失神。


    她緩緩坐回軟塌上,一臉迷茫,像是在問蒼天,又像是在問小袖。


    “你說……我還剩下什麽呢?長亭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去找他,現下就連爹爹給我的遺願我都守不住……我陸焚香這一生……到底還剩下些什麽呢?”


    一行清淚不自覺自她失神的眼眸中流下,悄無聲息地讓人害怕,小袖慌了,她的無言以對似乎正是應和了焚香的話。


    焚香默默在那裏哭著,仿佛這淚水永無止盡,今日的痛哭流涕,是要將昨日忍受的孤獨與彷徨一並流盡,小袖手足無措地望著漸漸失控的焚香,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她的小桃娘子又回來了。


    “娘子……”


    小袖好不容易想了些安慰的話,剛要上前,突然門扉卻被人給重重撞開了。


    叫囂著的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王憶遲,小袖雖然慌張,第一件事卻是擋在了焚香的身前。


    “這位少爺,這位少爺,您雖然說是有事找咱們夫人,可得要小的通報一聲不成!”


    承事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來為了能夠攔住這個蠻橫的王憶遲,實在是吃了不少苦。


    難能可貴的是,他竟然還依舊保持著一臉討好的笑,就好像人家賞給他的不是巴掌和拳腳,而是天大的好處。


    “閃開,奴才!”


    王憶遲驕陽跋扈的模樣小袖是見得多了,卻從沒有見過他像今天這樣在焚香麵前還敢造次的。


    小袖臉一沉,剛要嗬斥他,卻被人猛地拉住了手。


    她驚愕地回頭一瞧,卻見焚香臉上淚痕猶在,卻在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著王憶遲看。


    可憐這位表少爺天生遲鈍,渾然未覺,見焚香一直躲在小袖身後不出聲,以為正是因為他抓到了焚香把柄的緣故,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他一把將承事推到一邊,剛要說什麽挑釁的話,卻被突然站起來的焚香嚇住了。


    隻見焚香低著頭整了整衣袖,抬頭間,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失去了溫度。


    “表哥,你來,可是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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