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嫌,沫如意進入繡莊工作沒多久,就從內園裏搬了出來,陸婉啼給她準備的,其實是個再也普通不過的農家小屋,小屋選取的地點也是經過了考量,與其他的浣紗女一樣,臨近溪邊住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正好可以用來采桑養蠶,如意每天和這些繡娘浣紗女們日出而作,日落結伴而歸。雖然如意是外來人的身份,這些樸實的平民們倒也很快就接納了這個勤快沉默又長相清秀的女孩。


    這一日,如意一路上與女伴有說有笑,直到了自己家門口才與那些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告別,一轉身,一關門,一聲歎息。


    前一刻還洋溢在如意臉上的笑容慢慢便隱去了,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稍微發了一會兒呆。


    太陽西下,尚未完全落入山後,如意微微眯著眼看著這像是神仙遺落在天邊的一片碎金,心裏覺得空落落的,突然想起,擺在屋外曬幹的桑葉還沒拿回來,這才又出門到了院子,剛拿了那竹匾,尚未轉過頭去看屋裏,便知道那裏已經有人在了。


    “……你不該在這裏!”


    像是沒有看到屋裏多出了一個男人一樣,如意抱著一堆桑葉徑直走到了蠶窩前,細心地鋪開桑葉。


    “看來你適應這裏的生活了!”


    牧文隻是坐在桌邊,房間裏有些暗,便一邊說著,一邊挑起了燭火,昏黃的燈光照射在如意的身上,帶著些朦朧的色彩,牧文看了看窗外,現下天已完全暗下來了。


    “找我什麽事,直接說吧!娘子曾經說過,若沒有什麽事情,是不會讓你來找我的!”


    “娘子要我來問你,芙蓉渠的進展如何了,招你們這些繡娘進去,到底是做什麽的!”


    “能做什麽?不過就是些刺繡的活兒,當初娘子訓練如意的時候,不是也是朝著這個方向走著的麽,事實證明,娘子想得也確實沒錯!”


    如意聽著牧文的問話,倒也不急著進入正題,一五一十地答著,手上撒桑葉的動作輕柔而又井井有條,牧文默不作聲地聽著,眼睛則盯著沫如意手上的動作,不管是從她的動作還是到她的裝扮,這個以前還無法在浣紗鎮立足的女子,現下已經完全像是一個出生於鎮上的浣紗女了。


    “至於芙蓉渠……”


    當提到話題中心的時候,如意手頭上的工作停頓了一小會兒,當她再次低頭關照著她的桑蠶時,一切又好像回複了原樣。


    “現下最後七層,已經繡好了一層,這一層的工藝也還算簡單,不過是些平常的方法罷了,聽繡莊的大丫鬟說,等繡到最後三層時,才會決定誰繡那最後一層,換句話說,最後一層芙蓉渠就隻是由一個人完成!”


    “那麽,青膏的染料調製方法,你可曾見過!”


    “我們雖然有用,卻不是繡莊該管的事,拿到的,也不過是由那些染料做成的上等絲線和布料而已!”


    雖然牧文是陸婉啼的人,卻是沫如意唯一能夠在浣紗鎮說得上話的一個,這對於沫如意來說,真是一個天大的諷刺,然而牧文就是一個這樣的存在,明明說的話都是如數轉達那些功利性極重的話語,卻讓聽的人感受不到一絲氣惱,他就像是一股神奇的溪流,再汙濁的事都可以將之洗淨,就算他並沒有改掉一個字眼,一個詞,還是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


    沉默了片刻,沫如意匯報完了,桑蠶也置辦妥當了,可是牧文卻並沒有再回話,如意絕得奇怪,轉過頭來正好看見牧文低頭在想著些什麽?好半晌,她這才鼓起了勇氣。


    “我弟弟可還好!”


    聽到問話,牧文抬頭看了她一眼。


    “很好,該服什麽藥,都不曾斷過,隻是大夫說這病根子是長年累月落下的,一時半會好不了!”


    如意點了點頭,坐到了桌邊,拿起了桌邊的茶水,給兩個人一人倒了一杯。


    “我知道,自從遼人南下搶奪糧食,我和弟弟就和家裏人失散了,這三年來,我們姐弟二人輾轉反側,終於來到了南方,期間雖然我總是作工好生供養這他,卻一直無力給他長時間服藥,斷斷續續地治下來,反而沒有成效,現下這麽看來,弟弟留在陸府,也不見得是壞事!”


    說到這裏,如意自嘲一笑,將杯子裏的涼茶一飲而盡。


    “娘子有什麽吩咐!”


    “……都寫在這個紙上了,該問的,我也都問了,你先看看這上麵寫什麽?以後有事,我自然會再來找你!”


    牧文說著,將放在手邊的一封信慢慢推到了沫如意的手邊。雖然手觸到了信,如意卻還是在喝著茶,並沒有急著去看,牧文也不在意,起身便往房門處走去。


    “……窗台邊上放著一包糕點,是我弟弟最愛吃的,你若是願意,幫我捎過去吧!”


    如意剛開口,牧文便果真在窗邊站住了,停了一會兒,這才離開,當她轉頭的時候,窗台上的那包糕點也已經不在了,不知怎麽,她的心終究感到了些許的輕鬆,隻是無意間,當她又瞟到那封信箋的時候,如意又心思沉重起來。


    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呢?


    她盯著這封尚未開封的信,竟然也可以思想鬥爭好久,剛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也罷,明日再說吧!


    如意如是想著,便吹熄了燭火,早早上床去歇息了。


    ……


    隻是沫如意如何都沒想到,自己這麽一推,便一直推到了不得不看的時候,當牧文再次過來向她要東西時,她便知道那封信她是不看不行了。


    看了之後,她更心思凝重,恰巧繡莊的刺繡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如意為了避開陸婉啼的催問與牧文的不請自來,夜晚獨自留在繡房繼續自己工作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多。


    這一晚。雖然已是到了夜深,她卻依舊沒有離開繡莊,看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工作漸漸就要繡完了的時候,沫如意的眉頭又漸漸緊鎖起來。


    “怎麽這麽晚了,你還在這兒!”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雖然毫無惡意,卻讓毫無防備的沫如意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似乎在繡房通往大堂的門口站著一個提著燈籠的婦人,說是婦人是因為這個女子頭發已成發髻,近看的話年紀其實並不算大,說不定比如意還小。


    見如意張著口沒說話,那女子以為是自己嚇到她了,笑吟吟地走到她身邊道。


    “是不是嚇著你了,我有些睡不著,就來繡房裏走走,怎麽,繡房的工作很緊麽,這麽晚了還在做工!”


    那女子說話的嗓音甜而不膩,溫溫柔柔地,沫如意尋思著,能夠在夜晚進入陸家繡莊的人,定然也不是什麽陌生外人才是,大概是哪個部門的管事或是大丫鬟,自己從沒見過的,想到這裏,沫如意點了點頭,算是做了回答。


    “奴婢也是睡不著,一人獨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反倒是坐在繡房裏,能夠讓自己心靜些!”


    不知怎麽,對著這個陌生女子就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以前是被逼著學刺繡,稍有差池那個嚴厲的王喜雨就會嚴厲地指出來,那個時候,沫如意隻不過是將這門手藝當作可以活命的本錢,所以拚命在學,現下進了繡莊,刺繡的日子過得久了,如意發現,自己竟然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她本來就不在乎的東西。


    女子嗬嗬一笑,提著燈籠又走近了些,當她看到沫如意手上的活時,說話的聲音似乎更加愉悅了。


    “介意我坐在你身邊麽!”


    “夫人這是說得哪裏的話,坐吧!”


    沫如意笑了笑,便挪出了一個位置,與這位夫人並排而坐,共同觀賞著這一層在燈光下搖曳生姿的圖畫。


    “真美……”


    看著這一層芙蓉渠的圖案光華流轉,年輕的夫人不由得由衷讚歎,她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光滑的圖案,似乎對這繡品果真是滿心的喜歡。


    “夫人,還沒有繡完呢?”


    “你手藝可真好!”


    那女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誇讚,讓如意也紅了臉,她詫異地發現,近距離打量這位夫人,竟然是這麽地甜美可人。雖然衣服上已嫁為人婦,卻並沒有失去少女特有的浪漫氣質。


    可以看得出來,她對於繡品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她甚至於掩飾不住自己的歡呼雀躍,忽然間便回過頭來向如意要過了手上的針線。


    “你這裏少繡了七針,若是繡上,就更好了!”


    說著,這女子果然就伏案工作起來,看樣子,對於刺繡的事情很是在行,自此,沫如意幾乎都可以斷定她一定是繡房的管事之類的人了。


    “好了,你看,是不是會更好!”


    這邊沫如意還在猜著她的身份,這邊她卻已經將手頭上的針線活給做完了,如意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針腳縝密不說,隻是幾針卻有畫龍點睛之感,如意心中疑惑這女子怎麽會知道芙蓉渠的繡品構造,卻並沒有說出來。


    隻是這女子的天真爛漫實在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畢竟和個年紀相仿的陌生女子走得這麽親近,還是頭一次。


    “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女子又發話了。


    “沫如意!”


    如意愣了一下,待她回過神來立馬恭敬回道。


    那位年輕夫人眼珠一轉,似乎很開心能夠見到手藝這麽好的繡娘,突然握住她的手道。


    “你就叫我香兒吧!既然大家都是不眠之人,索性秉燭夜談女紅之事如何!”


    說著,這個自稱香兒的年輕夫人便不由分說地將沫如意又拉到了另一個工作台邊,如意望著這尚未成形的白布,看著身邊的絲線,卻不知道,這一晚上,她通宵達旦學會的,竟然就是陸婉啼夢寐以求的芙蓉針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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