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問題對承鈺來說並不陌生,其實可能連她自己都有點好笑,自從她去年回來縣裏之後,都記不清楚有多少人問過她類似的問題了。


    “你為什麽會回來縣裏呢?”“你不覺得自己可惜嗎?”……


    好像總有人喜歡問她這些問題。


    她還記得眼前那站在方老師旁邊的姚瑋棕,也曾經問過她。


    而她,當時還給了他兩個版本讓他自己去挑個滿意的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她又不經意看了看姚瑋棕,就看到他也一樣看著她,而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裏,彌漫著的都是笑意。


    她就意識到了,這人肯定也是想到之前問自己這個問題的事了。而且,他肯定知道那時自己是在應付他的。


    可是她可以拿ab版本來應付姚瑋棕,卻不能對方老師說一樣的話。


    無他,這是一位真正德高望重的前輩,而且,她能感受得出來,方老師問這個問題是沒有惡意的,他並不是在為難她。


    “如果有人對我說可惜,我想那應該是曾經對我有期待。”


    過了一會,承鈺才緩緩地道。


    “比賽前我的老師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上課不要急著把知識點講下去,也不要著急著用學生的分數來驗證那45分鍾課堂的好壞。他說學生被困在了分數裏,而我們做老師的,卻困在了課堂上。”


    其實這話很多人並不太懂,而方老師,等承鈺這話一說完,臉上就又變得笑眯眯的了。


    不錯,阿棕這孩子,眼光確實不錯。


    “我也擔心過我的老師會不會對我說可惜,但是他跟我說的是,作為一個老師,你成長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方老師就點著頭嗯了一聲。


    姚瑋棕,眼睛裏又是那種讓承鈺赧然的神采了。


    她暗暗瞪了他一眼,就換來他更張揚的笑意。


    承鈺穩了穩心神,“您是他們的老師,您肯定對他們每一個人都傾注了心血,寄予了期望。我想您肯定也是會可惜的,”承鈺頓了頓,


    “但是,您可惜的必然不是他們有沒有成為成功人士,而是,”


    承鈺想起陳老師肖老師的教導,又想起學校主任、李川老師的愛護,她這一路,總歸是幸運的,“而是,他們有沒有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有沒有努力去做一個,成長的人。”


    說到這裏,他們這些同學們也終於品出一些味道來了。


    成功與成長,一字之別。


    方老師是真的有些欣慰,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下午聽她說才教書第二年,但是這領悟力,實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


    “好啊,好。”方老師點了點頭,“你們都聽懂了嗎?你們已經離開課堂很久了,社會比我更有資格教你們。


    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就像做老師的不可能一定能讓每個學生都成才一樣,如果每個學生都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正路,有自己的人生,那我們就該偷笑了。


    我自問沒有讓你們每一個人都成才的能力,你們也無需過度去承載我所謂的期望,更不需要急著用成功來驗證你們自己成長的意義。”


    他舉起手中的酒杯,說話的聲音雄渾有力,“走好你們自己的每一步路就很好。成功也好成就也罷,固然都好,但那隻是,”他說著又問承鈺道,“你覺得是什麽呢?”


    承鈺,“…”這久違的被點名的感覺,她想了想,“錦上添花?”


    “哈哈哈哈,不錯,好一個錦上添花。那麽感謝姚總,高總,”方老師的視線一一點過,“感謝你們給我帶來的錦上添花。


    而至於你們,感謝你們還能想著我,我知道你們有些是在廣州在深圳,都能百忙中抽空來看我,我真的是很開心。


    借陳老師的一句話也送給你們,隻要開心,就不要浪費時間去可惜什麽。幹杯。”


    很多年以後,待這些人再提起方老師的六十大壽時,再回想起自己走過的人生路,他們已經能夠更心平氣和地去回首往事並能將這份心平氣和再教給自己的下一代了。


    他們甚至可以很有底氣地對自己的子女說:人生路,每一步,都算數。


    而這種改變,來源於多年前一次壽宴上他們的方老師,也來源於一個陳老師。當然,現在他們也早已經不叫陳老師了,都已經改口很多年。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


    “承鈺,我跟老嚴,敬你一杯。”方老師在他們這邊敬了酒之後也就回到席上去了。


    許靜跟嚴國棟拿著杯子,鄭重地對承鈺道。


    承鈺就皺了皺眉。不是因為這夫妻倆說要敬她,而是,比起這個,她更關注的是,她旁邊的位置:換-人-了!


    誰來告訴她,這一會的功夫,她旁邊原來坐著的別人怎麽就變成了姚瑋棕。


    瞧他這大剌刺地搶了別人位置,俊傑還手腳麻利地幫他把碗筷遞了過去,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啊。


    嗯,大概懂事的同學就是,已經可以自覺給他們班長讓位置了。


    就剛才那情況,要是還看不出來自家班長對這陳老師的不一樣,除非眼瞎。


    “你的位置好像在那邊吧。”承鈺皺著眉道。


    姚瑋棕優優雅雅地用公筷夾了一筷子菜放到碗裏,再拿起自己筷子送進嘴裏,“看你挺喜歡吃這道菜的,嗯,味道確實可以。”


    承鈺:……你有沒有聽我講話啊喂。


    “承鈺老師,你這樣不太好吧。”姚瑋棕又悠悠哉哉地夾了一筷子菜,順便還放了一塊到承鈺碗裏,“老嚴跟許靜可等你半天了。”


    承鈺:……


    嚴國棟許靜就道,“沒事沒事,吃飯要緊,我們幹了,陳同學\/承鈺你隨意。”


    “承鈺,你喜歡這種甜的味道是嗎,我也會做。你把地址告訴我,以後你想吃了跟我說一聲,我做好給你送到縣裏去。”


    許靜笑著對承鈺道。


    她實在是很喜歡這個承鈺,剛才在這麽多人麵前她能這麽淡然地維護自己跟嚴國棟,一般人真沒有她那樣的智慧跟勇氣,她是真心感激的。


    而剛才在方老師跟這麽多人麵前還侃侃而談的人,這會因為阿棕哥突然坐到了她旁邊,還給她夾了菜到碗裏,她難得地有了些女孩子的小脾氣。


    就見她夾起碗裏那塊蜜汁叉燒恨恨地咬了一口,可能又因為實在是太好吃又有點滿足地微眯起眼睛的樣子,真讓許靜看得稀奇又覺得她可愛。


    當然,姚瑋棕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又給她夾了一塊到碗裏。


    聽得許靜那麽說,又看到碗裏又突然多了一塊,承鈺咽下嘴裏的,都還沒來得及回許靜的話,就頗有些羞惱地對姚瑋棕道,“我自己會夾。”還把碗挪了挪。


    姚瑋棕就點頭,“嗯,我知道啊,他們也知道。”


    承鈺:……


    “食物是無辜的,不可以浪費食物哦,承鈺老師。”姚瑋棕就好整以暇地對著她笑。


    嚴國棟跟俊傑都快沒眼看了。


    俊傑甚至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他阿棕哥是不是受了今天下午陳老師比賽的啟發,從方老師說那“希望他小孫子什麽時候都能被當成幼兒來教,”,阿棕哥這是得到靈感了?


    不然怎麽看著變得那麽幼稚了?


    不要啊!!還他英明神武的阿棕哥啊!


    眼前這個幼稚鬼是何方神聖!!退退退!


    隻是還沒等他的怨念變成實質,隔壁桌就有些躁動的聲音傳來。


    “那個,不是趙明珠嗎,我去,這可是難得一見啊,她竟然也來了。”


    “我聽說她好像是回來了,國外放假。不過她家都不在雲市了,方老師也沒教過她,還能回來看他老人家,也是挺有心了。”


    “趙明珠?”俊傑一秒接收到信息,立馬就發揮了媒體人的八卦幹勁,“她不是在美國讀大學嗎,這高中畢業後,她家就搬走了。這麽多年好像都沒聽說過有回來。”


    正在跟承鈺小聲聊著天的許靜就問嚴國棟,“是你們同學嗎?”


    嚴國棟搖頭,“別的班的。”他又看了姚瑋棕一眼,得,他阿棕哥可完全在看陳同學,毫無懸念。


    就這一眼,許靜就發現了。她想了想,就拉起了嚴國棟,“承鈺,我們出去一會。你慢慢吃著。”


    “你是說,那個趙明珠喜歡過阿棕哥?”許靜捂著嘴,小小聲地道。


    嚴國棟點點頭,不過這事沒其他人知道,也就他跟俊傑,當時跟姚瑋棕走的很近的兩人知道一些。


    好像是高考後吧,是趙明珠托嚴國棟跟俊傑幫叫姚瑋棕出來的,她也就說了幾句話,“姚瑋棕,我喜歡過你。不過也僅此而已。我以後會在香港讀書,估計還會出國。也許以後不會見麵了,就當我們是分手了。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事,再見。”


    嚴國棟現在想想也覺得挺神奇的,這兩人本來就不是一個班,但趙明珠也算是有名的,那可是他們那一屆的高嶺之花,家世好成績又在年級前十的。


    他們阿棕哥也不知道怎麽招惹的人家。不過現在想想,如果那個人是姚瑋棕的話,這個問題也許根本就不需要答案的,也隻有陳同學那樣的才是例外。


    他至今也還記得當趙明珠說這些話的時候,姚瑋棕那臉上整一個沒法用言語形容的表情。


    反觀那把表白搞成懸疑劇的趙明珠,輕輕鬆鬆說完這些話後走的那叫一個瀟灑。


    嚴國棟暗自咂舌,估計這是他阿棕哥最不想回首的黑曆史。莫名其妙搞得跟被分手的負心漢一樣。說實話,阿棕哥還挺冤的。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不過他直覺他阿棕哥還是不要碰到這趙明珠才好。


    一個陳老師他都還沒惹上,可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而此時嚴國棟口中的陳同學那個例外正在接受著俊傑的八卦洗腦。


    趁著姚瑋棕去了旁邊接電話的功夫,俊傑就湊了過去跟承鈺說起了他知道的還有他打聽來的。


    “其實也沒什麽,他們都根本不是一個班的。後麵那個趙明珠去了香港讀大學,再後麵說是出國了。根本什麽都沒有。我聽說她現在都交男朋友了,是個外國人。”


    承鈺;……雖然不知道俊傑幹嘛要跟她說這些,不過聽起來有點子登西啊。


    原來這個姚瑋棕,還有過這樣的經曆。當她聽俊傑把趙明珠對姚瑋棕表白的話學出來時,她竟然有點子想給那姐妹點讚是怎麽回事。


    勇敢啊,姐妹。就是可惜沒有當麵見到姚瑋棕那被俊傑說跟白日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嚴國棟許靜兩個回來就見到俊傑已經把話都給承鈺說完了,兩人就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一會阿棕哥要是知道這事,俊傑這小子還能安好否?


    “陳老師,你想不想報仇?”俊傑賊兮兮地對承鈺道。


    嚴國棟就扶額,不行,得趕緊把這小子叉出去。


    端著茶杯正在喝茶的承鈺就道,“怎麽說?”


    俊傑就很大義凜然地道,“陳老師,你是不是總是被阿棕哥捉弄啊?”


    承鈺的臉色一滯,你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難道你就不想看看阿棕哥那個表情嗎?就我跟老嚴見到過,多可惜啊。要是這個趙明珠突然出現了,嘿嘿,你猜猜阿棕哥會是什麽表情?給他添添堵,膈應膈應他也好啊。”


    哼,阿棕哥,誰叫你今天瞞著我陳老師的事情瞞的那麽苦,這個苦換你來嚐嚐。


    承鈺眼睛一亮,好像,聽起來還不錯哦。在俊傑的引導下,有什麽正在打開她的思路。


    哼,姚瑋棕,誰叫你總是愛冒怪話,又總是那麽無賴樣,叫你也嚐嚐這有口難言的滋味。


    嚴國棟,許靜:……他們在幹嘛?一個突然間就豪情萬丈了,一個一開始就鬼鬼祟祟的。


    豪情萬丈的承鈺老師:……


    鬼鬼祟祟的俊傑小可愛:……


    還是離他們遠點吧,免得一會被阿棕哥誤傷。


    他們那還在接電話的阿棕哥:嗯,不就玩嘛,承鈺老師開心就好。至於俊傑,想的倒是挺美的,為了讓他一直這麽美,就還是讓他一直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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