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棠正想著,不遠處傳來輕微的響動,是關敘推門進來了。


    大概是以為她已經睡了,他的動作格外的輕,甚至等他進了浴室以後,阮秋棠還真沒聽見裏麵有什麽太大的動靜,連洗澡的水聲都開得很小。


    每次到這種時候,她心裏又總會有些別的情緒。


    她跟關敘之間好像總是繃著一根弦,一根牽動著清醒,分隔著混沌和感性的弦。


    可能是因為自己母親的緣故,她在快要因為關敘的一些舉動和話語心動的時候,總會回想起對方在去世之前,晝夜與自己相對的、一張充滿了絕望與怨懟的臉。


    一開始,她的母親可能還會為阮麟辯解幾句,說他也對自己好過,隻是更長的時間裏全是懊悔和抱怨,就連看著自己時,也不再有幾分所謂母親的關愛,而是更多複雜難辨的神情。


    小的時候阮秋棠不知道,以為母親隻是跟阮麟常常吵架,直到更久以後,直到阮麟不讓母親見外婆……她才逐漸地明白了什麽。


    到後來,她母親的情緒已經不能用“不穩定”這樣簡單的幾個字來形容,而是常常恍惚,時而淚流滿麵,時而歇斯底裏。


    說的論調無非還是那些。


    偶爾有好的,就是在外婆費勁千辛萬苦來看她們的時候——因為阮麟一直覺得這種事是“家醜”,是不可以讓別人知道的。


    他的確會給她的母親找醫生,但害怕被什麽人聽見說閑言碎語,影響了他所謂“家庭和睦”的假象。


    畢竟比起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兒,公司的股價更能讓他引起重視。


    所以後麵連醫生也不來了,因此母親的藥量再也得不到科學的控製,有時候一天之中恍惚的時間甚至比睡眠和清醒時加起來都要多。


    但在她清醒的時候,還是會走到琴房來,聽一聽阮秋棠彈琴。


    那時候阮秋棠的技巧雖然沒有現在純熟,但已經能無比流暢地演繹出所有她母親喜歡的曲子了。


    無論是失神時的柴可夫斯基,還是簡單到不需要左手和弦相伴、一串單音符結束的那首《倫敦大橋垮下來》。


    還好在她清醒的時候,還是記得自己的。


    會對自己輕聲細語地說話,誇她特別有鋼琴天賦,以後一定能成為厲害的鋼琴家。


    不過有時說著說著又會因為想到什麽而哭起來,然後再度陷入恍惚,變成阮秋棠有些陌生的樣子。


    ————————————————————


    阮秋棠遲滯片刻, 才從相關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好久沒有思考這件事了……


    她難得恍惚,以前回憶到相關的事總會在腦海裏自己略過,就像是逃避一般,隻要不去想、不去回憶,仿佛這件事就沒有發生過。


    她在心裏默默地嘲笑自己。


    ——沒想到自己其實也是個膽小鬼。


    那今天為什麽會忽然想到這些?


    她試圖分析,思考再三,覺得應該是下午時,關敘說的那些話的緣故。


    或許也不隻是這個下午,似乎從結婚的那一個夜晚、海邊漫步的午後、潛水後的日光下的落在發梢的微鹹水珠,以及充滿著李斯特的情懷的浪漫花房。


    可能更早,但她沒有再去想。


    所以她也不是不知道關敘其實對自己很好。


    隻是在明確地接收到某些信號以前、或者說,在她確認能回應這種信號以後——無論是繼續還是拒絕,她都不願自己陷入無法確定的環境。


    她會變成母親那樣嗎?


    她自認為不可能——拜阮麟所賜,她必定不會像她母親當年那般天真,不會那麽輕易地相信一段所謂的愛情。


    唯一有區別的,可能是她太想讓自己不要重蹈母親的覆轍,有時候會忘了自己在意什麽。


    阮秋棠捏著被角,在黑暗裏無聲地想著。


    她可能知道這種事、這種想法不應該在深夜的時候一個人想,但既然想到了母親,卻還是很難一下真的完全掌握理智,隻做正確的選擇。


    那關敘呢?


    他好像就是一直理智的,一直做正確的選擇。


    除了今天。


    就像今天在花房的時候,關敘的吻最後也沒有落下來……


    但她還是很乖地被他抱著,不想掙紮。


    阮秋棠很矛盾。


    她無比想要維持現狀,卻又因為這樣的現狀而心悸不已。


    ————————————————————


    身側的床榻傳來一點很輕的響動,關敘在離她最遠的那一端,掀開被子躺了上來。


    阮秋棠背對著他,睜著眼,感覺到房間內的落地燈被調到最暗。


    不過落地窗的窗簾沒有關嚴,因此比燈光更亮的月光落了進來,給臥室內增添了一絲清冷的銀輝。


    很快她就聽到一點關敘的呼吸聲,不過並不沉,代表著他並未入眠,還是清醒的。


    關敘睡眠不好這事兒她一開始是不信的,畢竟自己之前在他雲市的琴房裏彈琴,他都聽睡著過。


    然而好像真的就隻有琴聲有效似的,除此之外,他的生物鍾無比嚴苛,似乎不會有一分鍾浪費在睡眠上。


    可是過了一會兒,阮秋棠閑來無事地聽著,發現關敘的呼吸聲跟躺下時依然如出一轍,根本沒有變化。


    但問題是她都快在腦海裏背完一整部哥德堡變奏曲了,關敘居然還沒有睡著?


    或許是求證,或許是好奇,阮秋棠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很小聲地在月色裏開了口:“……關敘?”


    對方倒是有些驚訝,頓了一頓才應了:“阮阮,你沒睡麽?”


    “可能想著回國腦子還有點興奮,”阮秋棠有點不好意思地照實說,“在心裏背譜呢。”


    不過關敘還是以為是自己吵醒了她,又問:“是不是我進來的時候聲音太大了?”


    “沒有。我就是自己沒睡而已。”阮秋棠說。


    “阮阮——”


    “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阮秋棠連忙道,“我一旦睡著了,就還睡得挺香的,你根本不用擔心吵到我。”


    “倒是你,入睡真有那麽困難?”


    關敘對此並不承認:“也還好。”


    而且他還會換話題,讓阮秋棠沒法接著問:“阮阮是還想在這裏休息麽,喜歡的話,就再待兩天?”


    阮秋棠搖搖頭:“也不用。不過以後時不時來一趟,倒是也不錯。”


    “好。”


    關敘聲音很輕,也沒有多問什麽。


    “不困的話,來聊聊天?”橫豎短時間是睡不著了,阮秋棠幹脆翻過身來,麵對著關敘,問道。


    男人的側臉在夜色和月色的勾勒下越發英俊,像西方美學裏的經典雕塑,也像虛擬電影中無比完美的神話建模。


    而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因此連月色的清輝都仿佛遜色了幾分,自慚形穢地收斂了少許光芒。


    大概是關敘這樣太好看了,而阮秋棠見過他的父親,長相周正身材挺拔,不過五官線條倒不如他這般恰到好處。


    阮秋棠看著有些愣神,眨眨眼,脫口而出:“你媽媽一定很漂亮吧。”


    她說出來才想起關敘的家庭情況,現在的“媽媽”,那位名叫喻婧的女人隻是繼母,他真正的親生母親早已過世。


    “抱歉,我不是要問你隱私的意思……”她連忙解釋道。


    不過關敘似乎不太在意,甚至還思索了一下,笑了笑:“是挺漂亮的。所有人都這麽說。”


    阮秋棠一怔,還沒明白關敘話裏的意思:“‘所有人’……?”


    “是啊,”對方的語氣毫無波瀾,隻在停頓片刻後輕聲道,“沒關係。你想知道嗎?”


    阮秋棠在黑暗裏動了動,不知要不要點頭。


    不過微微的響動讓關敘也側過臉來,看著她。


    燈光昏暗,但阮秋棠竟然還是很輕易地在他眼裏看到了此時的自己。


    ————————————————————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殊的,”關敘的聲音有些悠遠,像是在陷入一場夢境般的回憶,“我母親是很美,當時很多人都說,她是他們見過的最美的人。”


    關敘開口,說了一個名字。


    阮秋棠聽到名字後一驚:“這是你的母親?這也,這也太……”


    太意想不到了。


    畢竟這個名字,在幾十年前幾乎家喻戶曉,是一個頗有盛名的歌唱明星。


    那個年代信息和電視都不發達,但她依然因為無與倫比的美貌獨占了報紙和雜誌的半邊天,有那麽一段時間,所有的頭條都向著她,所有人提到美人第一個名字想的都是她……


    阮秋棠雖然沒在那個年代出生,但也依然聽過對方的盛名。


    隻不過這個名字家喻戶曉得極快,在大眾視野裏消失得更快。


    正當大家都還在為這個名字或傾心或讚歎時,在大街小巷還在傳唱著她的歌曲時,她卻忽然隻身公開宣布,說要從此退出大眾視野。


    沒有說原因,更沒有講細節,就那麽件簡簡單單的一個聲明,從此真的在所有人的視線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阮秋棠隻知道這裏之前的故事,震驚道:“所以你母親她是……”


    “倒也不全是為了我父親。”關敘說道,“她本人就是一個無比獨特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裏,也能做到太多人做不到的事。”


    “她覺得唱歌好,也認定自己唱歌一定能出人頭地,於是果然做到了。後麵唱歌膩了,受邀拍了一部電影,為此沉澱了一年,拍出來覺得滿意,就也不繼續了。”


    “你母親還拍過電影?”阮秋棠驚呼,“這我怎麽不知道……”


    “應該找不到了吧?”關敘回憶著,“那時候她應該剛認識我父親,我的祖父本就介意這些,最後直接壓下了母帶,沒流出去過。”


    “那你母親應該很難過吧。”阮秋棠說。


    “其實……應該沒有。”關敘看著她,“她就是那樣的性格,對所有的事都隻在乎過程,不在乎結果。”


    “她覺得唱歌有趣,就享受唱歌的過程,覺得拍電影有趣,就去試一試,她隻要自己享受過過程就好,至於會不會上映,會被怎麽樣評價,她通通不在乎。”


    “好酷……”阮秋棠輕聲道。


    “我也覺得。”關敘的聲音似是有些悠遠,“我父親也算是她熱烈愛過的。”


    阮秋棠點了點頭:“感覺出來了。不然依照你母親的性格,應該也不會那麽幹脆跟他結婚的。”


    “你看人挺準。”關敘誇她。


    “後來呢?”阮秋棠問。


    “她當時是在跟我父親熱戀,加上我祖父有些守舊,她有些賭氣也覺得沒意思,幹脆就說退就退了。”


    隻是一些過於耀眼的花,要是輕易摘得也許會讓人生出僥幸心理,也忘了想要嗬護的念頭。


    又或者是占有了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完美愛人,在人人羨豔的目光下,除了竊喜,可能也有輕視。


    不過這些也隻是他的猜測,他說,也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


    “有時候我覺得你跟她還挺像的,有些讓我羨慕的地方。”


    阮秋棠愣了一下:“我?”


    “是啊,隻做想做的、有意義的事,”關敘笑笑,聲音卻很輕,仿佛不止是在回答她,“我小時候就很羨慕她,隻是那時候我不敢說。”


    “隻是後來大了一些想說,卻發現來不及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讓阮秋棠無端地想,他其實也是難過的,也需要一點開解。


    於是她便笨拙地想要嚐試。


    “可能你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奇怪,但我們好像都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親人,”阮秋棠試著想安慰她,但自己也不知道得不得要領,“這麽一說,總還有點惺惺相惜,不對,報團取暖,也不對,你不需要取暖……”


    她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一點也沒有安慰人的天賦。


    阮秋棠自己也覺得越說越亂,最後有些語無倫次地放棄:“算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


    “我知道。”關敘聲音比平日要輕一些,也更溫柔,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難過,“我們是一起的。”


    他說。


    ——我們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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