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阮秋棠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想到這裏,她用叉子卷著餐盤裏的意麵,猛地轉頭看向關敘:“等等,你爸媽今晚上到明天,都不會再突然襲擊了吧。”


    她其實知道自己說這話其實多少有點不大好,畢竟按照兩人現在的關係,她應當改口先不說,要是真要住在一起,說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她也想過,如果以關敘他繼母的性子,要自己真的從此以後跟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那她估計就要重新思考一下兩人關係的定位了。


    不過關敘似乎也並不介意,隻是略一頷首:“你放心,不會。”


    阮秋棠立刻抓著這句回答繼續順杆而上:“那我今天不用再跟你一個房間了吧?”


    關敘聽見這句,終於似笑非笑地回過頭,說了一聲:“阮阮。”


    阮秋棠眉頭一跳,他現在怎麽叫得這麽順口?


    然而段叔還在,她最終隻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可是我們剛才正好聊到過……”關敘說。


    阮秋棠聽到一半臉上就開始發燙:“——我又沒說從現在開始!!”


    這是什麽流氓發言!!?


    還好段數不知道他們具體的聊天內容是什麽,隻是以為在說住哪裏的事,他適時地出來替男女主人打了個圓場:“太太,二樓確實隻收拾了主臥一間,但那是套房,裏間還有一張床的。”


    關敘眉骨壓低少許:“沒關係,我可以睡客臥。”


    像是在表示自己先退一步。


    不過阮秋棠才不是那種會跟人假客氣的性格,當即點頭:“那好啊,我就一個人睡主臥。”


    於是段叔後麵準備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


    得逞一般,阮秋棠眨眨眼,終於露出一個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


    “阮阮開心就好。”關敘也像是不介意,“段叔,那把我的用品搬到客臥去。”


    段叔:“這……”


    “算了算了,”阮秋棠雖然覺得跟關敘嗆著挺好玩,但要是讓其他人為難,那就失去了不少樂趣。她擺擺手,“不勞煩關總挪了,我睡裏間就行。”


    段叔很明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過今天回來晚了,我得練會兒琴。”阮秋棠站起來,她倒是沒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她當時同意跟著關敘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確想多彈一會兒琴房的那架古董施坦威。


    畢竟麵對男人,不如麵對工作。


    她優雅地擦了擦嘴,悠悠地跟關敘說了聲“慢慢吃”,自己婀娜地踏上了二樓地台階。


    阮秋棠按照慣例先練了半個小時的練習曲,她最近都沒有演奏會,下一次是兩個月後,在隔壁省的歌劇院,有個跟交響樂團的合作。


    她彼時接演奏會的確也有一些經濟方麵的考量——那時她的父親總是以各種離奇的角度威逼利誘她結婚,阮秋棠雖然從小衣食無憂,但從出國後就極少接受家裏的幫助,她的公寓也是在國外靠演奏會賺回來的。


    她當時想過,要是她父親再逼,她沒辦法就賣了那套公寓,自己一個人換個地方生活。


    既然現在這個問題得到解決,那她倒更樂意接一些公益演出,或者去別的地方給婦女和兒童做義演。


    她又彈了兩個小時,十個手指都熱得發燙,又因為與音樂碰觸,指腹似乎都帶著興奮地震顫。


    阮秋棠彈完,剛才的想法也在腦內成型,愈發鮮明。


    她蓋上琴蓋,剛一轉身,就看見站在自己身後,抱著雙臂不知聽了多久的男人。


    阮秋棠一怔:“你什麽時候來的?”


    關敘想了想:“李斯特的《歎息》結束,在你彈拉二的時候。”


    拉二,全稱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阮秋棠也有些驚訝:“你居然都能聽出來?”


    畢竟不少自詡上流的人來音樂廳也不過是附庸風雅,關敘卻能如此準確地說出來,應該也是做過不少了解的。


    “當然聽得出來,國內能把拉二彈好的沒幾個,不少都是沒有感情的彈棉花,”他難得說得有些刻薄,手指敲了敲琴蓋,抬眸看著阮秋棠,“喜歡這架琴?”


    在聊到專業上,阮秋棠就不跟他鬥嘴了,幹脆點頭:“非常喜歡。”


    “喜歡就好,那我沒買錯。”


    阮秋棠知道這架琴甚至不是光用錢能買到的,又想起那枚還被自己好好收著的胸針,戲謔般說了一句:“有時候不知道該說你們這種資本家錢不當錢,還是說會投人所好。”


    “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不就得需要一個藝術家的太太來包裝一下自己 麽。”關敘也不否認自己“資本家”的名頭,還從善如流地對答了一句。


    阮秋棠彎著眼梢,笑了笑。


    大概是難得兩人氣氛還不錯,她想了想,決定給關敘說一下自己的計劃:“我打算今年之後少接一下商演,等我跟你……之間的事情穩定下來,我想去給婦女和孩子做義演。”


    關敘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玩笑般的說了一句:“那我是不是應當再適時地捐幾所學校和音樂教室,配合配合你,也做實一下夫婦行善的名頭。”


    “關總要是真願意花錢,我沒意見。”阮秋棠看著他,“畢竟得益的是孩子們,多好。”


    段叔正好進來給兩人送飲品,聽見這幾句話,還笑眯眯地補了一句:“太太有所不知,關先生其實一直在做慈善,每年也都會資助貧困地區的孩子們。”


    阮秋棠沒想到關敘居然真做過,有些意外地側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看到自己麵前的:“怎麽又是寶寶牛奶?”


    關敘說:“那你也沒跟段叔說要什麽啊。”


    他靠在沙發背上:“沒事的關太太,多習慣一下,你女主人的這個身份。”


    阮秋棠沒好氣看他一眼,然後再笑著跟段叔說:“那段叔,下次我要荔枝果茶。”


    段叔點頭:“好的太太。”


    然後收了盤子退了出去。


    琴房裏又隻剩下了他們兩人,阮秋棠望了望關敘:“你怎麽還不休息?”


    關敘已經換上了睡袍:“睡不著,就過來瞧瞧。”


    阮秋棠這才想起來,段叔說過關敘的睡眠極差,每天真正能睡好的時間也就兩三個小時。


    “有的時候我在想,你們這種資本家,是不是也在拿命換錢。”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阮阮哪裏的話。”關敘對答如流,“這是為了家庭幸福。”


    阮秋棠不吃這套:“你賺的錢下輩子也花不完吧?”


    “所以我決定現在不賺了,來聽太太彈彈琴。”關敘想都沒想,張口就來。


    “……”阮秋棠冷笑一聲,“漂亮話總是你會說。”


    “所以,阮阮還彈嗎?”關敘沒回應上一句話,兀自換了個話題。


    “都行,怎麽了?”


    “不然再彈一彈吧。”關敘抬起眼看她,“說不定我就能休息好了。”


    阮秋棠冷笑一聲:“行啊,我給你彈點柴可夫斯基,振奮振奮你的精神。”


    關敘做了個“請”的手勢:“好啊。”


    說完真就靠在了沙發上,開始閉目養神。


    阮秋棠心說我要是管你就不姓阮。


    她重新打開琴蓋,雙手落在琴鍵上,沒怎麽思考 ,開始彈李斯特的《鍾》。


    而關敘像是真的覺得琴房的沙發比主臥的床要舒服似的,安靜地半躺著,也不再開口。


    這首曲子不算長,阮秋棠彈完,又有了繼續練琴的興致,沒怎麽停頓地彈起下一首。


    然而當她在彈奏的間隙轉過臉——


    關敘閉著眼,眉峰也不再皺起,穿著睡袍的他消減了銳氣,顯得平和而英俊。


    似乎……真的有了些困意。


    真能睡著啊?


    阮秋棠有些吃驚,甚至想去找段叔確認,他真的睡不好嗎?


    可是看著關敘現在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本想站起來的阮秋棠猶豫了一瞬,還是又坐了回去。


    那不然……就再繼續練一練好了。


    她的手指在琴鍵上流轉片刻,原本要繼續落下的重音忽然一轉,變成了舒伯特的《搖籃曲》。


    指尖與琴鍵的接觸變得輕盈而溫柔,像是在夜裏綿長而柔和的親吻。


    等一首曲畢,阮秋棠停下來,放下踏板,小心地再一次看過去。


    關敘似乎真的睡著了,呼吸逐漸變得規律,聲音很輕,如同夜晚飄過去的雲。


    阮秋棠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怕有別的動作把他吵醒,又不知道現在該不該離開這裏,或者叫上段叔,給他披上一層薄毯。


    但最終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起身曲開門。


    她重新輕輕呼出一口氣,重新將自己的情緒注入在琴鍵上。


    琴房裏流淌出極輕、又極細膩的,舒伯特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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