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除夕。


    早上秦杳一醒來身邊就沒人了,她在院子裏尋了一圈都沒找人,還是下人來報她才知道,這人又天不亮就去了練武場。


    “王妃,要去叫王爺回來嗎?”丫鬟小聲的問道。


    秦杳搖頭,“不必,你把早膳給王爺送過去,記得提醒王爺把藥喝了。”


    自從一年前溫照凜身體好轉,他便整日泡在譚蒙在京郊的訓練營,每日都是超強度的訓練,幾個月下來身體倒是強壯了不少。


    見到了成效,他就跟嚐到了什麽甜頭一樣,前些日子京城下了百年難遇的大雪,進出陽穀山的路被大雪封了,進不去訓練營,溫照凜拆了王府的西苑,給自己弄了一個練武場,將陽穀山的東西都複刻了一份到家裏。


    溫照凜雖然內力盡失,武功全廢,這兩年也拿不起沉重的刀槍,但他沒有自暴自棄,身體好了之後便投身陽穀山的訓練營,現在整個訓練營,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


    秦杳曾經擔心過,但看溫照凜那麽喜歡,便沒有阻攔,由著他去了。


    今天是除夕了,昨晚又下了一場大雪,院子裏的梅花開得很是豔麗,看來明年又是個好年啊。


    “今年的梅花開得好,折一些放在團子屋子裏去。”丫鬟跟在秦杳身邊,聞言立刻就動了起來。


    院子裏的梅花是兩年前新移栽下去的,她和溫照凜親自動手挖坑,澆水,每日澆水,時常修枝,看著它發芽、含苞、開花,很是有成就感。


    “小公子一早就被王爺帶去西苑了,估計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又是滿頭大汗不開心的,王妃這梅花,怕是又要被糟踐了。”丫鬟一邊折梅花,一邊笑著吐槽那父子倆。


    小團子前兩日朝廷休沐之後出宮來的,溫照凜不喜歡皇宮,所以這幾年的除夕,小團子都會從宮裏出來,在府上待上幾日過節,等休沐結束了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不過平時小團子也時常往王府鑽,一個月有十來天都在王府,大臣們有時候找不到人,就直接來王府找人。


    溫照凜一開始是不要小團子來王府的,但架不住腿長在小團子自己身上,宮裏又沒人能看住他,他自然是想來就來了,來的次數多了,溫照凜也就不說什麽了,隻是每次但凡小團子要留下過夜,第二天早上肯定會被溫照凜從被窩裏挖起來,要麽讀書,要麽習武,反正可勁兒的折騰人。


    小團子十一歲了,這兩年脾氣越發刁鑽,在溫照凜那裏受了氣,回來就糟踐院子裏溫照凜種下的花花草草,以此泄憤。


    但每個月他還就喜歡待在王府,溫照凜這麽折騰他,他還是喜歡,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娘親!”正說著,小團子的聲音就出現在了耳朵裏,秦杳轉頭,就看見他隻穿著個單衣,飛快的往院子裏鑽,可憐元仲公公一把年紀了,拿著衣服在後麵追。


    小團子滿頭大汗站在秦杳麵前,看著秦杳癡癡的笑著。


    “怎麽不好好穿衣服,天寒地凍的,著了風寒怎麽辦?”秦杳說著,從元仲公公手裏接過了衣服,不由分說的給小團子籠在了身上。


    小團子不冷,掙紮著不想披衣服,可看見秦杳板著的臉,又不敢造次。


    “娘親,我不冷,父親折騰了我兩個時辰,我現在渾身都是火。”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小團子還在秦杳麵前晃了晃自己滿頭的大大汗。


    汗珠甩了秦杳一臉,她佯怒的捏了捏他的臉,“你少來,這可不是在宮裏,無法無天都沒人管你,把衣裳穿好了,然後去用早膳!”


    “哦~”小團子撅著嘴悶悶的開口。


    為了給小團子一個教訓,秦杳給他係好衣服就起身回屋子了。


    眼見著自己就被孤零零的留下了,莫大的委屈瞬間就湧上了心頭,小團子雙手叉腰,憤憤的瞪著身上的衣裳,怎麽看都氣不過,轉身一腳踢在了一旁的梅樹身上。


    踢一腳還不夠,那紅豔豔的枝椏怎麽看都不順眼,仿佛是在笑話他,“連你也笑我?”


    “看我不教訓你,讓你知道誰才是這院裏的老大!”


    說著小團子就要伸出自己的魔爪,豈料這時候走到門口的秦杳突然轉頭,把他抓了個現行,“快來用早膳,不準糟踐梅花!。”


    被抓了個正著,小團子自覺的低下了頭,眼神躲閃,“哦~”


    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兒正是好動好說話的年紀,就連用膳都閑不住,吃兩口就要停下,然後說一大堆,再接著吃。


    “告訴娘親一個好消息。”小團子笑得神神秘秘的,眼神裏卻隱約帶著興奮。


    “這麽開心,什麽好消息?”


    “今天早上下麵的人來報,最後一批秦家軍將士的遺體已經送回了他們的家鄉,那些尋不到家鄉的將士,今日一早也順利安葬進了譽陵園。”


    秦杳拿筷子的手一頓,“這麽快?”


    “本來要等到年後的,可我想著總不能讓他們在半道上過年,就讓他們加快進度了。”


    迎回犧牲秦家軍這件事兩年前小團子就在做了,犧牲在蒼北戰場的秦家軍幾乎都不是蒼北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些人甚至無名無姓難尋根源,為了迎回英魂,小團子下了很大的功夫,才說動了朝中大臣,把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秦杳知道小團子這麽做大抵還是有贖罪的愧疚心思在裏頭,當初第一批秦家軍的遺體迎回汴京葬進譽陵園,是小團子帶著百官親自迎接,還當著所有人的麵,向他們鞠躬,向著蒼北的方向鞠躬。


    那時候她問小團子為什麽這麽做,小團子說:“父親把我扶上了這個位置,我總要為你們做點什麽,我想,心安理得的做你們的兒子。”


    從此後,秦杳再也沒有過問過這件事,小團子的話,已經足以表明他的態度,她再過多詢問,就真的對不起小團子所做的這一切。


    “哦,對了,敬安姑姑昨夜來了信,說今年也不回汴京過年了。”


    “又不回來了?”秦杳有些意外,敬安公主已經三年沒在汴京過年了,準確來說,是離開汴京三年了。


    小團子點頭,“她上個月到了蒼北,大概又要在那邊待上些時日了。”


    當年小團子登基,敬安公主隨他回京待了些時日,後來秦杳和溫照凜回來,她便離開了汴京,這幾年到處遊山玩水,時常找不到人,隻有偶爾她從某個地方給他們送來信,他們才知道她的蹤跡。


    “上回不是還說今年要回來的嗎?”說起來秦杳也有些想她了。


    小團子喝下最後一口粥,聳了聳肩,“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說她喜歡在那邊過年。”


    蒼北荒涼之地,除了土生土長的蒼北人,誰會喜歡那裏呢?


    想到敬安,秦杳心中不免生起一股悲涼,為她惋惜的同時,也慶幸於此,若當初哥哥和敬安之間真的發生了點什麽,恐怕敬安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現在挺好的,說不定過幾年自己就走出來了呢。


    小團子難得有這麽輕鬆自在的時候,放下筷子就坐不住,撇下秦杳就離開了。


    溫照凜回來的時候,秦杳正躺在軟榻上看話本,這是她這一年新發現的樂趣,難怪這些話本都非常搶手,的確是寫得好,故事精彩紛呈,裏麵的恩怨情仇時常勾得秦杳心癢,這時候秦杳才會覺得,原來這天底下,並非隻有兵書好看。


    “又在看話本?”溫照凜在偏殿剛沐浴出來,隻穿了一件裏衣,頭發也是濕噠噠的,他也不管,直接就搶占了一半的軟榻,把頭枕在了秦杳的腿上。


    “這回又是什麽話本?”


    溫照凜淺淺的瞥了一眼,發現這回的話本似乎高級一些,不僅有字,還有畫呢。


    秦杳用溫照凜頭發上的水潤了潤手,翻了一頁,漫不經心的說道:“講的是一個公主跟質子相愛,最後被這個質子利用,國家被滅,爹娘被殺,自己也被打入冷宮的故事。”


    被騙感情還家破人亡?


    溫照凜蹙眉,嫌棄的表情毫不掩飾,“這質子真不是個男人。”


    秦杳認同的點頭,“這公主也是蠢,爹娘都死在跟前了,還相信那個男的是好人呢。”


    “什麽蠢貨,阿杳別看了。”溫照凜嫌棄的搖頭,伸手擋住了秦杳的視線,他討厭蠢貨,討厭無藥可救之人。


    秦杳拍開了他的手,“別動,馬上就看完了,這男人造報應了。”


    秦杳一心沉迷,溫照凜見吸引不了她的目光,隻能悻悻的收回手,但這樣幹挺著也不是事,美色在前,手就開始不停使喚了。


    “阿杳......”溫照凜把臉埋在秦杳的小腹上,懶懶的喊秦杳的名字。


    秦杳不想理他,繼續看手裏的話本。


    可是某個人的手越發放肆,已經不滿足於淺嚐輒止。


    “——啪!”秦杳一掌打在溫照凜的手背上,“大白天的,你不害臊我害臊。”


    溫照凜吃痛的收回手,委屈巴巴的躺下,望著房頂,哀戚不已,“哎——色衰愛馳啊,本王這張臉,入不了眼咯。”


    “噗!”秦杳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放下了話本,把溫照凜的臉捧了起來,“我看看。”


    秦杳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佯裝嚴肅的點點頭,“的確是不如當年英俊了好像。”


    其實溫照凜現在還算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雖然當年為求秦杳一夜白頭,但傅晚當時就留了一手,溫照凜那時候泡的可不是普通的藥水,是專門治療他老去的容顏的。


    除了白發傅晚無力回天之外,溫照凜的臉,已經恢複了七八成,看上去隻比同齡人年長個五六歲而已。


    溫照凜也想得開,時常拿自己開玩笑,特別是秦杳生氣不理他的時候。


    “阿杳!”溫照凜一下子撲倒了秦杳,雙手禁錮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看著溫照凜眼裏逐漸燃起的烈火,秦杳認慫了,“騙你的,騙你的,你最好看了,真的!”


    “放過我好不好,現在是白天,白...宣...不好。”


    “晚了!”


    ......


    下午的時候,趁著秦杳還在睡,溫照凜獨自一人離開了王府,去了大理寺天牢。


    天牢關押的都是重刑犯,瘋瘋癲癲的,見著人恨不得從牢門裏鑽出來,溫照凜忍著空氣中難以言說的氣味,徑直穿過了這片區域,來到了最裏麵的一間牢房。


    這間牢房有三道門,分別都上了兩重鎖,門裏麵坐著一個體型消瘦,蓬頭垢麵的男人,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的後背有一瞬的僵硬,隨後男人嘶啞別扭的聲音驟然傳來,“你來了。”


    獄卒給溫照凜拿來了一張椅子,溫照凜坐下的同時,閆曜梁緩緩轉身,陰鬱的眼神死死盯著他。


    溫照凜微微勾唇,居高臨下的看向閆曜梁,“今年除夕,來看看你。”


    大概是因為這裏常年不見太陽,所以閆曜梁的臉上,呈現著一種病態的慘白,他的兩個眼窩卻深深陷在眼眶裏,整張臉看起來瘮人得人,聽見溫照凜這樣說,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幹澀的嘴唇因此滲出了血,可他不在乎,“怎麽不穿著龍袍來見朕。”


    “哼。”溫照凜輕笑出聲,“龍袍嗎?本王不穿,自然有人穿。”


    閆曜梁似乎是沒有聽明白溫照凜的話,短暫的沉默了一會,“你說什麽?”


    “新帝是誰!”


    “你猜。”溫照凜偏不告訴他,看著閆曜梁著急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真的很令人爽快!


    “溫照凜!”


    “你慢慢猜吧,腦子裏想著問題,你往後的日子,不至於太無聊。”說完,溫照凜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褶皺,轉身離開了。


    年夜飯很豐富也很熱鬧,祝伯夷路上累死了八匹馬,可算是從苗疆趕上了這頓年夜飯。


    苗疆已經納入了朝廷的管轄,歸西南地界,兩個月前爆出有人心懷不軌,祝伯夷這個西南王就不得不親自跑這一趟,而這一趟,足足用了兩個月才回來。


    “這西南王老子不幹了,你們誰愛幹誰敢!”想起這兩個月吃的苦,祝伯夷就想流淚。


    可是在場的,根本沒一個人同情他,溫照凜聽完他的牢騷,淡淡道:“不做就不做吧,反正有沒有這個頭銜,西南的事都歸你管,朝廷還節省了一筆俸祿呢。”


    “你——!”祝伯夷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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