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北今年早早就入了冬,現如今已經冷得不像話了,官道都已經因為大雪被封了好幾遭了。


    不過百姓並未因此抱怨什麽,甚至還積極的搶修那些被大雪破壞的道路,原因無他,因為今年冬天的蒼北,是這幾年以來,最平靜的一年。


    以往蒼北一進入冬季,老百姓不僅自己的日子難熬,還要應對敵軍時不時的騷擾,北越地域居北,糧草一到了冬日裏頭的緊缺,所以他們隻能騷擾搶奪蒼北的百姓,所以一到了冬日,蒼北的百姓就苦不堪言。


    但是今年不一樣了,北越使臣進京,皇上要外嫁敬安公主和親,意味著今後都不必打仗了,他們終於能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了!


    因為高興,連帶著蒼北今年的年味兒似乎也濃厚了不少,雖然互市沒有完全開通,但是已經有大量商戶入駐蒼北,老百姓的日子相比於往前,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以後終於不用打仗了,真好啊!”


    “可不是,皇上終於想起咱們這塊地方了,肯嫁公主來保咱們這一方太平,說明皇上還是念著咱們的呀。”


    “還是要感謝將軍,肯定是將軍在皇上麵前說話了,咱們才有這和平日子。”


    “嗯!將軍雖然人不在蒼北,但還是時時刻刻念著咱們的。”


    “......”


    這樣的對話,自從和親的旨意傳來之後,幾乎隨處可以聽見,蒼北的老百姓,無比感謝皇帝陛下,免了他們的戰亂之苦。


    也說盡了秦杳的好話,將今日的和平都歸功於秦杳回京。


    此時的蒼北百姓,沉浸在短暫的太平之中,根本不知道這平靜之下,掩藏著怎樣的波濤洶湧,也不知道,這幾個月,四十萬秦家軍,無時不刻不是全員戒備的狀態,一刻也不敢鬆懈。


    同樣神經緊繃的,還有秦暮停。


    秦暮停身體孱弱到了極致,今年的病情來勢洶洶,自入冬之後,一天裏大半的時辰內都是昏迷不醒的,剩下的時間,全都用在了蒼北的軍務上。


    夏日裏養起來的身子,現在又整個垮了下去,而且愈發有朝著不可收拾的地步發展!


    年初一這天晚上,秦暮停再一次咳倒在案桌上,寫滿軍務的紙上,噴灑的全是鮮血,秦暮停臉色慘白,雙手因為失力不受控製的顫抖。


    康滿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主子這個模樣,扔了手裏的藥就跑到了秦暮停麵前,“主子!主子!您沒事吧?”


    “來人啊!叫大夫!叫大夫!”


    秦暮停意識尚且清楚,瞧見康滿焦急的模樣,擺著手笑道:“我沒事,歇一會就好了。”


    對於自家主子的話,康滿都已經聽出繭子了,這半年以來,自己聽過最多的話,不是‘沒事我很好’就是‘歇一會就好了’。


    自家主子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安慰人的話!


    秦暮停行動不便,康滿不聽他的話,推著輪椅就把他帶去了床邊,然後不容反駁的將秦暮停抱到了床上去。


    他一言不發的給秦暮停擦拭嘴角的血漬,整個人臉色難看的不行,嚴肅到秦暮停都有些無奈。


    “康滿,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不礙事的。”秦暮停被強行躺在床上,頗為無奈的看著康滿道。


    但是康滿根本不聽,隻是自顧自的照顧他,一會兒擦臉一會兒蓋被子,根本不理會秦暮停。


    “康滿,你——”


    “主子。”秦暮停還想勸兩句,但大概是他準備勸人的表情太明顯了,康滿一瞧就知道,隨後停下手裏的動作,看著秦暮停道:“主子,康滿十歲就跟在您身邊,如今已經十五年了,您教我讀書,教我寫字,一身功夫也是您手把手教的,我視您為最親的兄長,您難道要讓我眼睜睜的看著您在我麵前折騰自己,把自己折騰去世嗎?”


    康滿是氣急了,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吸著鼻子不敢看秦暮停,但是嘴裏的話卻不停:“您讓我不準把您的病情告訴小姐,說您自己有分寸,可是現在......”


    “您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小姐離開之前明明有做安排,軍營的那些人都知道該怎麽做,根本不需要您操心,可是您呢?”


    “若不是身體實在扛不住昏倒了,恨不得在那案桌上生了根兒!”他好幾次半夜把累昏倒的人抱回床上,他真怕哪天自己沒看住,一覺醒來......


    “上次小姐寫信回來,您還偷偷去了老爺夫人的院子,若不是我及時發現,您準備在那坐一晚上!”


    “主子,康滿求您,愛惜愛惜自己的身體吧。”


    遇上這麽個主子,康滿既無奈又心疼!


    康滿其實是個很靦腆的人,跟在秦暮停身邊十幾年,出生入死,並肩作戰,說是主仆,相處之間其實更像兄弟,他總是做的比說的多,鮮少說這樣的話,以至於秦暮停從不知道,他竟然還有這樣的口才。


    看著康滿強忍著沒有爆發的表情,秦暮停抿嘴笑了笑,有些慘淡,但是眼睛裏很是欣慰,“這麽能說,以前你三棍子打不出響,我還愁你以後娶媳婦兒呢 ,看來現在不用愁了。”


    麵對秦暮停的調侃康滿沒有出聲,隻是別過頭沒看他。


    看他別扭的樣子,秦暮停笑笑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放心吧,我心裏有數的,我隻是想替阿杳多做一點事,她這些年辛苦極了,現在好不容易能輕鬆一些,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讓她提心吊膽。”


    “汴京城已經很危險了,她要防著皇帝和北越的暗槍,肯定不易,蒼北的事,就不要讓她操心了。”


    “我跟你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


    “奴才前幾日已經給汴京去了信,想來不出三日就會到小姐手裏,主子您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秦暮停的話沒說話,康滿就給他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他跪在秦暮停床邊,背挺得直楞,絲毫不畏懼自家主子。


    秦暮停聞言,臉色當即就黑了下來,他看著康滿,眸子裏帶著詫異,“你說什麽?”


    “您一直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大夫都給您下最後通牒了您還不知悔改,五日前我就給小姐去了信,就算主子您怪我自作主張,把我逐出將軍府我也不後悔!”


    “你——”秦暮停頓時語塞,康滿倔強又委屈的表情,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逐出將軍府?


    這小子竟然敢拿這個威脅他!


    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你真敢以為我不敢罰你?自作主張,你知不知道阿杳在汴京——”


    “不知道!”康滿倔驢上身,仿佛變了個人一樣,紅著眼睛倔強的跟秦暮停對視,“我隻知道要保住您的命!不能讓您沒了!”


    “你——”秦暮停自詡能言善道,雖不是三寸不爛之舌,但輕易也難不倒他,可是今晚,麵對康滿,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語塞了。


    他看著康滿,康滿也不屈的看著他,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誰也不肯讓步。


    但秦暮停是心軟的人,想著對方是為了自己好,也生不出氣來,隻能率先妥協,他有氣無力的抬了抬手,道“罷了。”


    “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擅作主張了,起來,別跪著了。”


    康滿沒有作答,默默的站了起來,站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說道:“奴才去看大夫來了沒有。”


    說完人就匆匆離開了屋子,隻留下秦暮停一個人在床上無奈。


    二十六七的年紀,本該正當壯年,可是秦暮停的身體,已經虧損得猶如耄耋老朽,經不得任何摧殘,大夫來看過之後,也是束手無策,隻留下了強健身體的藥方和靜養的囑咐就離開了。


    康滿去藥房重新煎了藥,盯著秦暮停喝下了才放心。


    大晚上這麽一折騰,又是吐血又是氣節的,喝完藥秦暮停很快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時分才堪堪轉醒,外麵又下起了大雪,好在屋子裏燒著足足的炭火,倒是不冷。


    “康滿。”


    康滿推門進來,手裏還端著給秦暮停準備的午膳。


    “主子,您醒了,我抱您起來。”


    其實秦暮停是不喜歡被人伺候的,但是他拗不過康滿,隻能聽之任之,桌上的午飯比較簡單,洗漱完坐在桌子麵前的秦暮停看著就皺眉。


    “怎麽今年阿杳不在,連過年都不好好過了嗎?大過年的,連一點葷腥兒都不見?”試問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不喜歡吃肉嗎?他身為病人是很不喜歡清湯寡水的吃食的。


    “昨年有小姐在,整日盯著您養身體,身體好了當然是想吃什麽吃什麽,但是今年......大夫囑咐過了,不能進食油膩的食物,您身體受不住,隻能吃這些了。”康滿語氣平平的開口,但恨不得把‘您自己作的’這幾個字刻在臉上。


    又被斥了一頓,秦暮停隻能悻悻作罷,就著麵前的清粥小菜解決了一頓,大概是真的饞了,唯一的那碗蘿卜排骨湯他給喝了大半!


    “對了。”放下碗筷,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年給阿杳的壓歲錢準備了嗎?”


    雖然人不在,但東西還是要備下的。


    康滿見怪不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昨個兒已經讓小姐院子的嬤嬤放在小姐床邊了,少不了的。”


    “那就好,阿爹阿娘不在了,我得給阿杳備著,不然該難過了。”


    對此,康滿無話可說,自己主子是個寵妹狂魔這件事,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今年小姐不在,但是上門拜訪的人依舊不少,我已經替主子回絕了,您就安心養病吧。”


    “嗯,你看著辦就好。”這些事一向都是康滿做的,他其實不是很想見外人。


    雖然他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如今這個狀態,但接受歸接受,讓外人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給將士們的賞賜安排下去了嗎?今年難得太平,給將士們多些賞賜,也讓他們過個好年,另外,撫恤金今年也多發點,大雪,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秦暮停叨叨個不停,完全就是操心的命。


    “年前就已經安排下去了,昨個奴才出門看了看,雖然大雪,但日子還不算過不去,今年收成好,飯還是吃得上的。”康滿道。


    秦暮停點頭,“那就好,不過施粥這幾日還是要繼續,這是阿杳的意思,我也覺得非常好。”


    “嗯,奴才會跟管家說的。”


    別瞧沒說幾句話,但半個時辰就這麽過去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秦暮停不得不認命,他身體的確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明明一個時辰前才醒來,可是現在卻又困了,身體乏得很。


    康滿了解自家主子,秦暮停皺一皺眉他就知道他想做什麽,見此康滿二話不說,直接把秦暮停推進了裏屋,把他抱到床上,細細的蓋好被子,煨了兩個暖爐放在他腳邊,這才關上門出去了。


    可是他剛一出去,手裏收拾好的碗筷還未放下,管家就匆匆來了。


    “少爺呢?”管家神色焦急,手裏抱著一隻信鴿。


    康滿直覺事情不妙,他皺著眉道:“剛睡下,出什麽事了?”


    “北越急件。”


    急件......


    康滿看了看信鴿,扭頭看著房門,心中無比糾結。


    進退兩難的不止康滿,還有遠在汴京城的秦杳。


    “娘親,娘親?娘親!”小團子坐在秦杳身邊,一連喊了好幾聲秦杳都沒有得到回應,最後提高了聲音才把秦杳吼回現實。


    “嗯?”秦杳一驚,茫然的看著小團子,“怎麽了?”


    “柚柚想問我可不可以再要一個糖人。”小團子看著秦杳,但是此刻心裏已經不想要糖人了,“娘親你怎麽了?”


    “沒事,娘親就是在想今天晚上吃什麽。”秦杳扯起嘴角笑笑,摸著小團子的腦袋,“你剛才說什麽?糖人是吧,當然可以,但是要明天才行。”


    “哦......那好吧。”


    柚柚聰明,但也好騙,自家娘親說什麽便是什麽,絲毫沒有發現在他低頭的一瞬間,自家娘親沉下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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