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禦賜囚陰山厚葬廣平王的事情,不出半個時辰便傳遍了整個汴京城,消息一出,如同一鍋滾開的水澆在了螞蟻窩上,頃刻間便沸騰了起來!


    汴京城誰人不知廣平王的父母溫刻夫妻二人被葬於裕民山,同囚陰山,一南一北,中間還隔著一條護城河!


    這是要讓他們一家人死生不見的意思嗎?


    且囚陰山山如其名,此處常年見不到日光,絕不是吸收日月精華的好地方,但凡有別的選擇,即使是窮苦人家,都不會把家裏人葬在這個陰暗之地。


    可是現在卻要葬下一位王爺......


    一時間,大家紛紛揣度起了皇上的意思,不僅京城的老百姓小聲嘀咕,就連那些達官貴人此刻都不得不揣測聖恩了。


    “這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真如傳言一般,早早就厭棄了廣平王,所以才有了這麽一遭?”廣平王府外,此刻正巧站了幾個前來悼念的大臣。


    此刻驟然聽到消息,不免都猶豫了,四人紛紛看著廣平王府的匾額,進退兩難。


    “可是皇上準許廣平王以親王的禮製厚葬,這......”這可讓他們犯難了,這又賞又罰的,難倒的是他們這些人了。


    “廣平侯曾經也算是有救主之恩的人,饒是皇上不喜歡王爺,也不至於禍及了侯爺吧。”


    “哎,君心難測啊君心難測。”


    到最後他們也隻能感歎一句君心難測而已!


    “那咱們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啊?”人都已經站在這裏了,似乎不進去不好,但若是進去了,若是惹了皇上不快,那......


    幾人再一次看向了廣平王府的大門,望著高高懸掛的白綾,最後隻能搖搖頭而已。


    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出乎秦杳的意料,從閆曜梁的聖旨來的一瞬間,她就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閆曜梁不僅是不讓溫照凜好過,也是在警告她!


    “王妃,方才禦史台的幾位大人差人送信來,說是家中有急事,今日不能前來拜訪了。”馮伯佝僂著身子進來,站在秦杳身後小聲的說道。


    秦杳跪了一下午,此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懷裏抱著熟睡的小團子,聞言並未驚訝,隻是淡淡的點頭,不再作聲。


    小團子睡得並不安穩,哭著睡著的,現在臉上還帶著淚痕,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無論秦杳怎麽安撫,依舊時不時的驚醒。


    嵇荷就在秦杳的身後站著,幾次想要把小團子抱到自己懷裏,“王妃,您累了一天了,讓婢子來抱小公子吧。”


    秦杳搖頭,小聲道:“無礙,小團子睡不安穩,不宜挪動,你去後院給小團子拿一張毯子,夜裏冷。”


    王妃不肯,嵇荷也隻能聽命,答了一聲就去後院拿東西了。


    嵇荷一走,靈堂又冷清了不少,溫照凜膝下就小團子一個孩子,此刻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


    但是人少也好,清靜!


    秦杳坐在椅子上,借著扶手支撐休息了片刻,心裏不由得想到,僅僅一日而已,就看盡了人情冷暖,但也無可厚非,天威在上,做臣子的,哪有不畏懼的。


    隻是閆曜梁,會不會太心急了?


    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讓天下人知道,他對溫照凜的不喜嗎?


    真是半分情麵也不留。


    不過這樣也好,都撕破臉皮了,她也不用顧及那許多了。


    敬安公主是在半個時辰後來的,不僅來了,還帶了好幾身換洗的衣裳,馮伯心裏感激,趕忙就給她安排了住的地方,還細心問了好些事情。


    敬安公主已經換了一身素服,來到靈堂先是上了一炷香,然後才走到秦杳身邊坐下。


    “這一天累壞了吧。”她都看在眼裏也聽在耳朵裏,明明不過一個下午的功夫,秦杳整個人看起來卻憔悴了不少,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秦杳感激的朝著她笑了笑,苦澀的開口:“樂央,你就這樣出來,府上的人不尋你嗎?”


    “你就放心吧,我都交代好了,這幾日我都在這陪著你,定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的。”今日下午高以菱和閆宿的大鬧靈堂的事她已經聽說了,她真是後悔當時自己沒在場!


    汴京這個地方,捧高踩地,昨日風光無限,明日就可能被人踩在腳下踐踏,這麽多年她早就見慣了這樣的事情,即使秦杳貴為廣平王妃,蒼北的大將軍,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情況也不會好到那裏去!


    “我沒有被欺負。”秦杳一聽就知道她所指何事,笑著想要解釋解釋。


    可是敬安公主根本聽不進去,“高以菱那性子我還是了解的,肯定趾高氣昂的罵你的吧,你看你嘴笨得很,這種事還是要我來!”


    “那好吧。”秦杳笑著接受了公主的好意,這時候難得有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她心裏既感激又溫暖。


    倆人相視一笑,算是這寒冬裏為數不多的溫暖了。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和皇兄之間是如何弄成這樣的,但我要提醒阿杳一句,皇兄不是善罷甘休的人,日後你要小心應對才好。”敬安公主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我知道你很厲害,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皇兄不是光明磊落的人,阿杳你要小心才是。”


    自家皇兄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這些日子待在府上,她也細細琢磨了很多,以前看不透的現在心裏都有數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要提醒秦杳。


    秦杳有些驚訝,沒想到公主會跟她說這些,有些奇怪,“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知道什麽不要緊,反正我在京城的時日也不多了,到時候天高地遠,皇兄也不能拿我如何。”她能知道什麽呢?不過是一些皇家見不得人的勾當和算計而已。


    一聽這話秦杳心裏就明白了,“旨意下來了?”


    “使臣還未進京,約莫還有幾日吧。”公主淡淡的說道,“阿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比你早一點。”秦杳不否認。


    有人陪伴的夜晚不會很難熬,倆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夜,敬安公主還想陪著她,可是秦杳可不想把她熬垮了,硬是趕著她去休息了。


    敬安公主雖然有心,但最後也隻能乖乖的去休息。


    而小團子終於睡安穩了,秦杳讓人把他帶去後院休息去了,而她自己,則守在靈堂,火盆裏的火還燒得旺盛,她又往裏麵添了一些,靈堂安靜得很,隻有丫鬟小廝進出的聲音。


    “王妃。”祝伯夷進來的時候,秦杳正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神沒有落到實處。


    聽到祝伯夷的聲音,她才緩緩抬起頭,瞥了一眼對麵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日後有何打算?”祝伯夷坐下後,秦杳才淡淡的開口。


    “大概是不會回汴京城了。”


    聞言秦杳點點頭,思索片刻之後道:“年後我會找機會回蒼北,咱們保持聯係,另外,譚蒙給了我一批人,你們帶著吧,我用不上。”


    “不行!”祝伯夷聞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秦杳的意思,“王爺的囑托,那些人是用來保護王妃安全的。”


    “我有四十萬秦家軍保護呢,在蒼北用不著。”譚蒙的那些人,跟著她屬實是大材小用了。


    “不行,我不能違背王爺的意思,那些人還請王妃留在身邊,且年後的局勢不會比現在好,北越使臣進京,勢必對您下手,沒有這些人在身邊護著,王爺也不會安心的。”


    “可是——”


    “王妃莫要推辭了,”祝伯夷打斷了秦杳後麵的話,“到時候您孤身一人在汴京城,身邊必須有信得過的人才行!”


    這是溫照凜千叮嚀萬囑咐的,他不能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秦杳沒再接話,如今的局勢,年後汴京城的那些暗勢力,必定重新洗牌,不管是閆曜梁還是別的誰,都不會放過這樣絕佳的機會,到時候她不管是以廣平王妃的身份還是秦家將軍的身份,都必將淪為眾矢之的,她似乎,的確很危險。


    見秦杳不說話,祝伯夷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也不由得擔憂,躊躇再三還是開口問,“王妃是不是怪王爺?”


    秦杳搖頭,“沒有什麽怪不怪的,情勢所逼而已,我早料到了。”


    ——隻是沒想到使用這樣突然和決絕的方式。


    這句話秦杳沒有說出口,這其中的心酸,她自己明白就好。


    “還有兩日才出殯,你要看好王府,不要出事了,這個節骨眼,生不得事。”


    “王妃放心,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那就好。”


    至此,兩人不再說話,祝伯夷看得出秦杳說話的欲望不強,他也不勉強,隻是在這裏坐到了天亮,然後才悄然離開。


    因為閆曜梁的聖旨,第二日的廣平王府就很是平靜了,前來悼念的客人寥寥無幾,當然秦杳也落得清閑,雖然還是鬱鬱寡歡,但有敬安公主陪著,這一天的日子還算好過。


    再加上小團子在身邊,她要分精力照顧他,就更沒時間傷春悲秋了。


    當然廣平王府不可能永遠安靜,第三日是法師定下出殯的日子,一大早王府就開始忙活起來了,進進出出的人也多了不少。


    閆曜梁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其實自閆曜梁一出宮,秦杳就得到了消息,所以當見到皇帝的儀仗隊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臣參見皇上。”秦杳帶著府上的一眾人在大門口迎接。


    閆曜梁這時候倒是謙和親民得很,見到秦杳連忙說:“廣平王妃不必拘禮,今日朕就是來看看廣平王。”


    “多謝皇上,王爺得皇上厚愛,王府上下不勝感激。”


    秦杳說著,帶進了王府。


    靈堂麵前,閆曜梁就那樣站著,似乎是有點出神,直到身邊的元仲公公上前提醒,他才回過神來,“當年侯爺救朕一命,如今朕卻連他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實在是心中有愧。”


    閆曜梁說話,元仲公公就自覺的上了一炷香,隨後輕輕的退到了後邊。


    “不過你放心,朕已經命大理寺徹查此事,一定將殺害廣平王的凶手捉拿歸案!”這話與其說是對秦杳說的,倒不如說是說給不知情的老百姓聽的,好借此來彰顯自己的仁德和親厚。


    秦杳心裏冷笑,但麵上還是感激不已,“多謝皇上,王爺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你作為廣平王妃,日後這王府就要靠你了,好好將廣平王的孩子撫養長大,朕也會多加照拂的。”閆曜梁看了看秦杳,又看看站在靈堂一側的小孩,心中得意。


    “多謝皇上。”


    秦杳話不多,除了感謝就是感激,其餘連句好聽的話都吝嗇得很,不過今日閆曜梁也不在乎這個,他的目的不再於此。


    見秦杳不說話,他轉頭給身旁的元仲使了一個眼色,元仲會意,隨後一個太監呈上了一顆白玉。


    “這顆白玉,乃大師所贈,今日朕就賜給廣平王了。”


    大老遠跑來隻為賜玉?


    “王妃有所不知,大師所言,這玉含在口中,可保屍身百年不腐,實乃珍貴之物,皇上珍愛王爺,所以才把這麽珍貴的東西賜給王爺。”元仲在一旁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這一刻秦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原來如此,臣多謝皇上對王爺的厚愛,日後臣一定日日為皇上祈禱,願上天保佑皇上。”


    “那王妃就命人開館吧,遲了怕誤了出殯的吉時啊。”元仲公公借著道。


    派了太醫守著不夠,現在還要親自看一眼溫照凜的屍體,秦杳心裏譏諷,也不知道該說閆曜梁謹慎呢?還是說他猜忌多疑呢?


    可是棺槨已封,沒有再開的道理,第一個反對的就是馮伯,讓王爺經曆這樣的恥辱,他第一個不同意!


    “開館?皇上,釘棺再開,實在是——”


    “馮伯!”秦杳厲聲打斷了馮伯,“這是皇上的恩賜。”


    雖然不情願,但馮伯還是隻能退下。


    “下人無知,請皇上不要怪罪。”


    “無礙。”


    最後秦杳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朝人招手,示意開館。


    冬日裏頭,溫照凜的屍首還保存很完好,躺在裏麵宛如睡著了一般。


    但秦杳不敢看,帶著小團子背過身去,連身後的動靜都不想聽。


    不過她不敢看,有的是人想看,閆曜梁不動聲色的上前站了一步,正巧能看見溫照凜的那張臉,那一瞬間,他嘴角浮上了一個難以讓人察覺的微笑,隨後他後退半步,示意元仲上前。


    最終那顆白玉被元仲公公塞進了溫照凜嘴裏,等棺槨重新釘上之後,元仲才朝著閆曜梁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囚陰山地勢陡峭,山路難走,朕已經吩咐人一路護送,確保廣平王平安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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