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停曾經是家族寄予厚望的長子嫡孫,從小到大都是按照一個當家人來培養的,不管是文采謀略還是功夫,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在蒼北鮮少能碰到對手。


    可是如今卻大不相同了,秦杳手裏拿著秦暮停的親筆信,信封上寫著“吾妹親啟”四個字,雖然字跡仍舊好看,但筆跡橫豎轉折之間,不難看出執筆人底氣不足,透露著一股子羸弱的感覺。


    秦暮停在信中,詳細的講述了他這段日子得知的消息,跟秦杳所料不差,因為那些突然出現的江湖人士,秦暮停在警覺嚴防之外,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不簡單,聰明如他,翻看了秦杳這幾年打聽的消息之後,已經將目光鎖定在了京都,甚至操心的提醒秦杳務必小心。


    並且在信的最後,他回應了秦杳的上一封家書。


    “……我很抱歉沒有見證杳兒人生這麽重要的一程,但請你相信,哥哥永遠祝福你,我已將這個好消息告知父母,希望有機會,你能把他介紹給我們。”


    “另祝: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秦暮停一如既往的寵愛自己這個妹妹,字裏行間,滿是欣慰和祝福,秦杳心裏既酸澀又溫暖。


    她將信紙妥善的疊好,小心翼翼的裝回來信封,再把信封鎖進了暗櫃裏。


    然後她給自己準備了厚厚的一遝紙,事已至此,是時候和哥哥合盤托出了。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提筆落下之際,還是鼻頭一酸,眼眶微紅。


    隻是心境已經和一開始有所不同,她竭力把自己扮演成一個局外人,言語之間有憤怒很失望,但更多的卻是堅強和力保蒼北的決心。


    “叩叩。”


    秦杳寫到一半,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她手上動作沒停,頭也不抬,道:“進。”


    常承周去而複返,“將軍。”


    “說。”


    “馮進沒了。”


    秦杳手一頓,片刻之後又繼續,直到一語終了,她才開口道:“托人好好安葬吧,他的家人也盡力安撫。”


    “是!”


    對於馮進的死,她其實沒有任何意外,她回京已經不少日子了,常林城的天災也早就告一段落,皇上卻遲遲不召他回來,就說明了他凶多吉少,雖然不是她動的手,但歸根結底馮進因她而死。


    給他死後風光和家人衣食無憂已經是她所有能做的了。


    這一晚,秦杳一共寫了兩封信,一封詳陳三年前的真相,一封隻寫了四個字,將計就計,然後將賴陽攔截的密信裝進了信封裏。


    哥哥會明白她的意思,她根本無需多言。


    等派人把信送走,秦杳這才鬆了一口氣,時辰已經不早了,再等一會兒雞都要打鳴了,可是她睡意全無,站在窗邊愣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杳在想什麽?”溫照凜的聲音驟然響起,隨後她就看見溫照凜眉眼帶笑,踱著步子緩緩的靠近了窗戶邊。


    兩人一內一外,隔著窗戶對視。


    “這麽晚了王爺怎麽還不就寢?”她沒想到這個點溫照凜竟然會出現在她的院子裏。


    “隨便走走,瞧見你這裏還掌著燈,就過來看看,阿杳也還沒有睡。”溫照凜說著,自然的握住了秦杳隨意搭在窗沿上的手,意料之內的冰涼。


    “手有點涼。”他一邊說,一邊緊緊的握著秦杳的手,企圖將自己的熱氣傳遞給對方。


    秦杳心中一暖,便任由溫照凜的動作,她才不相信溫照凜隨便走走的鬼話,正常人誰會半夜三更的放著覺不睡到處走動的,她猜溫照凜已經在她院子裏不知道的角落,隱藏了很久了。


    “藺飛章那……”


    “跟我說說……”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四目交匯都不禁莞爾。


    “藺飛章那邊一切順利,鄂多和西南王早有勾結,西南王比計劃中的要更有野心,但不是什麽大問題,還在掌握之中。”他一眼就看穿了秦杳的心思,主動開口解釋。


    秦杳好笑的看著自覺的男人,眼神移開又挪了回去,最後好似無奈的問:“剛才想說什麽?”


    溫照凜嘴角噙著笑,道:“在蒼北是不是很自在。”


    其實言外之意是想問秦杳是不是在這裏過得不開心。


    秦杳聽懂了,也懂了溫照凜的心,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哥哥說,讓我帶你回家見他。”


    這個家,自然不是指汴京城的將軍府,而是天邊的蒼北。


    “阿杳你……”溫照凜震驚,抑或是意外。


    兩人已經拜見過溫照凜的父母,但秦杳從沒提過讓他也去拜見她的阿父阿母,秦杳不提,他也不敢提,怕觸碰到她的傷心事,也怕她的阿杳還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猛地聽到這話,驚喜驚訝不言而喻。


    “我可事先說好,哥哥很嚴厲的,他以前說要是我找個讓他不滿意的妹夫,他就帶著人把他的腿打斷,然後丟進荒漠裏喂狼。”


    “哥哥是對我最好的人,你要是得不到哥哥的認可,我可不會幫你說好話。”


    她可沒有扯謊,秦暮停的確說過這樣的話,甚至揚言可以養自家妹妹一輩子,誰敢嘴碎,他就撕爛誰的嘴!


    還說要給她找個好嫂子,也願意養秦杳一輩子的那種!


    對於這一點,她還是很有底氣的,所以看著溫照凜的眼神越發傲嬌了起來。


    溫照凜沉浸在得到秦杳認可的喜悅裏,此刻前麵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是會去碰一碰的!


    “阿杳放心,我就是拚盡全部身家不要,也會讓大哥認可我的。”


    “誒,阿杳你給我說說,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妹夫?”


    此刻的溫照凜,不是吊兒郎當的廣平王,也不是不苟言笑的紅鸞閣閣主,反倒是像一個單純的孩童一般,再配上他一張舉世無雙的俊俏臉麵,秦杳不心軟都不行。


    但她存了逗一逗對方的心思,所以在他問出這話的時候,佯裝皺眉,有些為難的開口,“大哥不喜歡長得太好看的。”


    “啊?”溫照凜囧。


    “哥哥說好看的男人花心敗家,容易三妻四妾。”


    “這可從何說起?麵由心生這一套可信不得!”溫照凜試圖為自己辯解,聲音都不由得高了幾分,怎麽會有秦家大哥這樣奇怪的人,“要不我到時候就戴個麵具或者現在給自己臉上一刀?”


    “我可不要一個毀了容的夫君。”想一想溫照凜臉上出現一條猙獰的傷疤,秦杳不禁搖頭,這樣的,她可不要!


    “呃……”這下溫照凜可犯難了,一個不喜歡好看的,一個喜歡好看的,這怎麽辦?


    他也不能再生一個模樣出來呀!


    “阿杳,這——”


    看著溫照凜為難的模樣,秦杳心情大好,原本殘存的那些陰鬱一掃而光,她抽出自己的手,然後捧起溫照凜的臉,笑著道:“你怎麽比小團子還笨。”


    窗外的地勢要矮幾分,站在屋內的秦杳將將可以跟溫照凜平視,此刻捧著溫照凜的臉,倆人視線交匯的同時,甚至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溫熱的呼吸在彼此臉上輕輕拂過,對視的二人之間,曖昧的氛圍陡然加劇,秦杳臉上不自覺的已經爬上了紅暈,然後她才後知後覺的害羞起來。


    她猛地收回自己作亂的手,張了張嘴又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溫照凜反應極快,在秦杳即將收回手之際,一隻手迅速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在秦杳愣神那一刻,在她嘴上偷了個香。


    一個是孩子已經快要五歲的王爺,一個是看了整整一本春宮圖的王妃,此時此刻卻純情得宛如情竇初開。


    這一晚倆人注定無眠,秦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裏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個畫麵。


    溫照凜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心裏暖洋洋的,麵上神采飛揚,一個吻竟讓他猶如丟了魂兒。


    這一夜過後,倆人雖然默契的沒有提起那一個吻,但是溫照凜已經可以厚著臉皮在秦杳屋子裏午休了,而且晚上來秦杳院子裏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當然真正讓倆人同床共枕的,還是因為小團子。


    眼瞧著就立冬了,天氣一天一天冷了下來,馮管家張羅著給府上所有人都添置了冬衣,作為廣平王府的小公子,柚柚更是一連得了七八套冬衣。


    穿上新衣那一天,他一大早就跑到秦杳麵前晃悠,溫照凜過來陪二人用早膳,一進門就瞧見跟個花孔雀似的在自家王妃麵前開屏的小屁孩兒。


    這是件蓼藍色,鑲著荼白絲線的衣服,小團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直在秦杳耳邊嚷嚷著,今日他肯定是書院裏最好看的小孩兒。


    “好,咱們柚柚今日肯定豔壓群雄,先生都要多看你兩眼!”


    秦杳一邊給他擦臉,一邊笑著誇他。


    被誇了,小團子開心得不行,嘰嘰喳喳的,外頭的鳥都沒他能說。


    “你再這樣纏著你娘親給你洗臉,我明日就把你的新衣送給街上的小乞丐。”


    “正好那些小孩兒吃不飽穿不暖的。”


    一聽這話小團子的臉當即就垮了,但是讓秦杳和溫照凜意外的是,被打擊了一通的小團子竟罕見的沒有跟溫照凜頂嘴,反而是認真道:“那些小朋友過年也沒有新衣服穿嗎?”


    溫照凜和秦杳對視一眼,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二人驚訝於心中的猜想。


    果不其然,不等二人開口回答,小團子就自顧自的開口說道:“沒有新衣服過年很可憐的,柚柚不想讓那些小朋友可憐。”


    孩童稚嫩的話語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善意,“娘親,柚柚隻穿這一身新衣服,剩下的送給外麵的小朋友,讓他們過年,可以嗎?。”


    柚柚期盼的看看秦杳,又看看幾步之外的溫照凜,小腦袋轉來轉去,有些焦急的等候著答案。


    “父親,不可以嗎?”小孩子沒有得到回答,耐心已經告罄。


    溫照凜和秦杳正吃驚小團子的成長和他的善良,這是難能可貴的。


    小團子搖著秦杳的衣袖,眸子裏的急切肉眼可見,秦杳回過神來,捏了捏小團子的臉蛋兒,然後高興的說:“當然可以了,外麵的小朋友收到柚柚的禮物會很開心的。”


    “隻是這樣的話,柚柚就沒有新衣服過年了喲。”


    本來隻是想逗一逗小團子,可是誰知道小團子卻一臉認真的回答說:“沒關係的,柚柚可以穿去年的衣服,去年馮爺爺給我做冬衣的時候做大了,今年還能穿呢。”


    “真乖,那過年的時候,娘親陪你去把新衣服送給外麵的小朋友。”


    “好!”


    今日的早餐格外的和諧,尋常總是要跟小團子鬥嘴的溫照凜,今日都難得縱容對方的小性子,甚至最後還親自送了小團子去書院。


    秦杳目送兩人離開,她覺得溫照凜心裏有事,方才吃飯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瞥了小團子好幾眼,不過她沒有多想,肯定是她一樣被震驚到了,畢竟小團子還那麽小,今日這番話簡直太令人驚訝了。


    隻是誰都沒有料到,早上興高采烈被父親抱著出門的小團子,傍晚卻沒有回得來!


    鑒於今早小團子的表現,秦杳決定晚上好好犒勞他一頓,親自進了小廚房,想給他做一道蒼北地道的美食。


    可是她剛拿起菜刀,賴陽就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滿頭的大汗和喘不勻的粗氣,讓秦杳當即就意識到了不對!


    “王妃,小公子不見了!”


    秦杳手裏的菜刀落到菜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怎麽回事!”秦杳語氣冷冽嚴肅,三兩下解開了圍裙就往外麵走,賴陽跟在後麵解釋。


    “屬下去接小公子散學,但是在書院門口等了足足半個時辰都沒有見到人,意識到不對勁兒屬下立刻進去找人,可是小公子的先生說,小公子隻去了書院半日,下午根本就沒有在書院!”


    整整失蹤了半天?


    “人不見了書院的先生沒問嗎?”


    “先生說小公子是被咱們府上的馬車接走的——”


    “王妃別急,我已經把書院的先生帶回來了,王爺正在前院審著,馮管家已經派人四處尋了,我手底下的人也派出去了,小公子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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