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華這句話倒是真把韓林給問住了。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


    不說遇到韃子,便是在兵荒馬亂的遼東,遠離了高勇幾個沒準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當成細作給抓了。


    更何況,即便能回到寧波府去,韓林心中也不知道怎麽去麵對自己的便宜老爹。


    韓總旗見韓林沒有說話,以為他還在為糧店被劫掠焚毀而憂心。家中產業被毀,再想翻身可就難了。


    於是便安慰道:“韓兄弟,吉人自有天相,隻要活著,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其他人也跟著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韓林聽著有些感動,道:“借眾位兄弟吉言。”


    曆經了生死,眾人已經完全將他當作自己人看待了。


    高勇看了看韓林的臉色,以為眾人的安慰並沒有太大的作用,於是便轉移了話題:“韓兄弟,你這一手好箭術不投軍可就有些可惜了。”


    見韓林看他,高勇繼續道:“不如你跟我去,我認識趙率教總兵的家丁頭子,雖然不太熟,但引薦的麵子還是有的。到時候在軍用曆練那麽個兩三年,以你的本事何愁不能出頭?到時候要是肯使些銀子上下打點,沒準一個外放的把總千總也是能夠一夠的。”


    “依我看,韓兄弟還回去應舉最為穩妥。且不說這軍戶的問題,就是這幾年建奴逞凶,誰知道後麵又會是怎樣的屍山火海?我們這幫泥腿子,能不能活著還是回事。”


    還未等韓林回話,韓總旗就出言反對。


    高勇聽了啐道:“還有什麽勞什子軍戶,韓兄弟跟我一樣當募兵就不用管那些糟心事了。”


    高勇心中已經認定韓林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因此極力想拉攏韓林來從軍,接著道:“況且韓兄弟對這廝殺打仗更感興趣,何不讓他在複遼當中出一份力?那些字呀句呀的,我老高當年看得就好像一隻隻綠頭蠅子在爬,是既惡心又頭疼。”


    韓總旗皺了皺眉頭,生怕韓林聽了他的,便焦急道:“你怎地能拿韓兄弟跟你比?要是在遼事中出力,也可以先行應舉,寧遠的袁兵備不就是同進士出身?現在正在節製寧遠城中的兵馬,連滿總兵都要聽他的嘞。”


    韓總旗有些無奈地繼續道:“咱大明啊,還是文貴武賤。你看孫督師、王經略、高經略那是何等的威風?甚至連一個小小的縣令都敢對參將遊擊們吆五喝六,何必也讓韓兄弟趕著來受這鳥氣?”


    聽到文官,高勇一下子就泄了氣,但嘴上卻強道:“真要打起來,那群文官有甚鳥用?”


    韓林聽著兩個人的爭吵,心中沒由來地一陣煩躁。從現在的情形來看,怕是要一輩子都困在這個時空裏了。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當然知道後麵都發生了什麽。


    而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很容易被崇禎、袁崇煥這兩個人宰了。


    此外,還有現在仍舊在當郵遞員的闖王李自成,以及連人都敢吃的黃虎張獻忠。


    作為一個漢人,更不可能投靠後金當個奴才。


    當個普通人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那更是癡心妄想。


    時代的車輪會滾滾碾壓過所有人。不說王朝更迭造成的血流漂杵,易子而食的慘狀,便是後來的大疫,也不是普通人隨便就能夠扛過去的。


    在韓林的設想當中,無論投靠哪一邊其實都劃不來,最好就是誰都別來沾邊。


    大不了,到時候帶著三五個人渡海往南邊去,打不過這些百年一遇的狠人們,南邊那群猴子總歸打得過吧,到時候將那些猴子打趴,當個山大王也挺好。


    嗯……就是猴子的女人醜了點。


    “各位兄弟,咱們終於要到海邊了”


    韓總旗的聲音打斷了韓林的幻想。


    韓林抬起頭,隱隱地從茂密的樹杈當中,看見一片光禿禿黑黢黢的闊地。


    覺華島上古樹參天、叢林密布,如此廣闊的空地,不用想,那便是凍住的海了。


    這個消息讓眾人歡欣不已,一瞬間好像身體裏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氣,鉚足了勁向前走去。


    可剛走了不到百步,忽然從林中就竄出五六十個女真戰兵,張弓露刃,將他們團團圍住。


    女真兵的弓弩張滿,還有幾個拿著鳥銃,用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們,更多則是提著刀,一點點地向他們迫近。


    賈天壽仍然是最不濟的那個,雙腿一軟先坐後跪,也不管韃兵聽不聽得懂,就轉著圈地猛磕頭:“建州爺爺們饒命……建州爺爺們饒命……”


    韓總旗此時臉色一片死灰,握著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竟然怎麽舉都舉不起來。


    倒是他身後的徐如華和楊善,一個雙手緊握馬刀,冷眼看著迫近的女真兵,一個矮下身子反手握住短刃,就要暴起拚命。


    高勇知道肯定是跑不了了,先用身體將韓林扛直,然後噌地抽出腰刀,對著韓林笑道:“韓兄弟,看來今日你我都要交代在這兒了,一會打起來,你就拿箭射這群狗日的,我給你攔著他們!”


    “且殺出去!”說著,就要衝出人群和逼上來的女真人拚命。


    韓林用盡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才堪堪將高勇拉住,焦急地道:“高大哥,眾位兄弟,不要衝動,且再相信小弟一次,留著有用之身,以圖日後。”


    韓林猜測,他們一行的舉動行蹤怕是早就被這群女真人給發現了。


    如果這群女真人想殺他們,直接就可以亂箭射死,根本不用費這麽大的周章。以現在的情形來看,那就隻剩下了一種解釋——


    這群女真人分明是想將他們全部生擒活捉。


    果不其然。


    韓林遠遠地看到一老一少兩個頭目模樣的女真人正在爭執爭吵,老的那個好像斷了一條腿,躺在用門板做的簡易擔架上。少的二十四五歲,披著甲,正在老者身旁大聲說著什麽。


    但因為距離較遠,韓林既聽不清也聽不懂。


    ……


    “烏蘇大叔!為什麽還要留著這群該死的尼堪?!為什麽不直接將他們全殺了?!”


    看著身旁的年輕人如此地激動,那個被稱作烏蘇的老者擺了擺手,道:“鄂爾泰,你冷靜一下,這次咱們來西邊什麽都沒搶到,寧遠城那邊久攻不下,這島上也被那群蒙古奴才給搶了個精光,這群漢人尼堪留著,帶回去做包衣阿哈,馬上要開春了,就讓他們去當包衣阿哈。”


    “可是烏蘇大叔,莽骨什很有可能就死在他們的手上,更何況連老達旦你都傷了一條腿,尼堪都該死,難道你就不想報仇嗎?!”鄂爾泰攥著刀把梗著脖子說。


    烏蘇抬了抬眼皮,看了鄂爾泰一眼,繼續耐心地解釋道:“鄂爾泰,我知道你和莽骨什兄弟情深,可人都死了,還有什麽用?”


    鄂爾泰聽著,咬牙切齒地道:“莽骨什死了,我要殺光見到的一切尼堪,給他報仇陪葬!”


    烏蘇忽然笑了起來:“鄂爾泰,你還是太年輕啊……”


    隨後烏蘇不緊不慢地搬了搬那條已經沒多少知覺的腿,繼續道:“打仗,是要死人的。我們一家兄弟五個,打尼堪外蘭死了一個,打哈達部時死了一個,在薩爾滸又死了兩個,如今就剩我一個了。”


    頓了頓他似笑非笑地問:“可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打仗?”


    鄂爾泰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道:“是為了給大汗報仇。”


    “當然是為了大汗,但也是為了咱們自己能活下去!因為活不下去,所以我們才來搶西邊;因為漢人比我們活得好,所以我們才來搶他們!你要是把人都殺光了,我們搶誰?靠誰活?”


    看鄂爾泰被他這一連串的提問給問住,烏蘇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道:“聽我的,鄂爾泰,這群尼堪留著。我這條腿要是廢了,以後這達旦章京就是你的。”


    說完烏蘇也不再管鄂爾泰,讓人將自己抬到了一邊。


    “這老不死的……”


    鄂爾泰冷冷地看著烏蘇的背影,卻不敢違命,隻能發泄般地用手裏的刀將一棵胳膊粗的攔腰斬斷,又覺得不解氣,大喝一聲,狠狠將刀插到了雪地上。


    “拔什庫,你看……”


    一個旗丁從遠處小跑著來到了鄂爾泰的身邊,將一樣東西交給了鄂爾泰。


    鄂爾泰接過,臉色一變,瞬間就陰沉了下來。


    隻見那東西寸餘見方,白中帶黃。


    正是韓林和高勇琢磨半天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鄂爾泰自然知道這是什麽,這東西叫嘎拉哈,由牛羊豬等動物的後腿膝蓋骨做成,是女真人小時候經常玩的玩小玩具。


    他看著,然後伸手從袍子裏又掏出來一個,將兩個嘎拉哈同時捏在了手裏,咯吱吱轉著。


    這東西是一對,他和哥哥莽骨什一人一個,從小到各自帶在身邊,即便長大後,兩兄弟相聚時還一起玩兩把。


    “從哪找到的?!”


    鄂爾泰麵目猙獰,揪著那個旗丁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問道。


    那女真兵被鄂爾泰嚇得不輕,驚慌失措地向遠處一指,道:“回……回主子,是從那個人身上搜到的……”


    鄂爾泰眯著眼,冷冷地盯著已經被人捆上了的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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