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乘了一會兒涼,楊建蘭給兩個小的洗過澡,用蒲扇扇著風,讓兩個孩子緩緩睡去。


    盛夏的農村,傍晚乃至第二天淩晨,就會有輕風吹拂。


    山後的一陣陣鬆濤聲,時不時“沙沙”地響起,煞是助眠。


    楊建蘭心疼地摸了摸,馬立遠和馬婷婷兩人被曬得發紅的小臉蛋。


    可能是知道家裏將要變得艱難了,即使才八歲,馬立遠已經脫離了村裏的孩子們,那支成天傻玩的隊伍。


    而是會領著妹妹,帶上草帽,提上一個布挎包,跟在割稻子的大人們屁股後麵,彎腰去撿那些負責割禾的社員們,不小心遺落在稻田裏的穀串。


    這時候的人們從小就很知道愛惜糧食,割禾頭的時候,也會特別謹慎注意。


    但忙碌起來的時候,也免不了偶爾會遺落一小串的穀粒。


    大人們不會在意,生產隊的馬玉華大隊長,也懂得體恤這些孩子多的家庭。


    賺工分的壯勞力就那幾個人,但要養活的嘴巴又那麽多。


    真要是快餓死、餓病了,還不是他們這些支書大隊長的,要站出來動用隊上的錢去醫治?!


    因此,他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允許這些孩子,隻要是自己撿拾到的,盡可以帶回家裏去。


    但對於那些還算不上勞力的半大小孩子們來說,撿起來積少成多,也是格外可觀的一筆意外之喜呢!


    這一天的酷暑烈日照射下來,大人尚且都會脫一層皮,更何況是皮膚幼嫩的小孩子呢?


    楊建蘭打了一盆清冽的水,拿來一條毛巾擰幹,反複敷在兩個孩子被曬得通紅的臉上。


    防止他們第二天臉上真的蛻皮了。


    “建蘭,建蘭!”


    門口那扇陳舊的木門“砰砰砰”的,被捶響了。


    楊建蘭生怕兩個睡著的孩子被吵醒,忙把他們床上的蚊帳整理好,就出去打開了門。


    “劉嫂子,怎麽了?”楊建蘭拔開門後的木柵鎖,奇怪地問。


    這時候即使有煤油燈,或者蠟燭照明,也是家中比較珍貴的物件。


    一般人趁天黑之前,都會把家裏的事情全部收拾好。天一黑,沒什麽都會先睡覺了。


    習慣了鄉村寂靜晚上的楊建蘭,對劉嫂子的出現,不由得感到幾分詫異。


    劉嫂子興奮地喊她道:“我們快去支書那邊!這次農忙結束了,又剛好是月尾,支書那邊給我們算工分呢!我看你這邊沒有什麽動靜,這才過來喊你一聲,你還不快點跟我們一起去?”


    恍然明白過來的楊建蘭,這才抬頭看見,住在不遠處的每家每戶,都三三兩兩地出來一兩個人。


    或是握著一束火把,或是舉著一根蠟燭。


    反正,是沒有空著手的。


    稀稀拉拉出來的人們,見到了麵,就相互打招呼,沒一會兒,就匯聚成了一條火龍。


    斷斷續續地往高支書的那個方向走去了。


    算工分,就意味著大概知道自己家能分到的糧食有多少,也就意味著下一年能不能填飽自己家人的肚子。


    因此,大家的話語聲都顯得格外高昂了起來。


    在原主的記憶中,這一向是馬大元負責的事情。


    因此,楊建蘭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楊建蘭感激地謝過劉嫂子的提醒。


    “哎喲,這有什麽?!以前你也不沾這些事。一時疏忽了,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以後你當起了這個家,就要挑起這個擔子來了!”


    劉嫂子有些同情,又有些欽羨地看著她。


    要知道,像楊建蘭這個年紀的女人,但凡是在正常的大家庭裏生活,都還是被婆婆支配著整天幹活的小媳婦。


    幾十年媳婦熬成婆。要想當家做主,還早得很呢!


    像建蘭這樣,才三十來歲,就承擔起一個家的人,在村子裏簡直是寥寥無幾。


    不過,劉嫂子也不羨慕就是了。


    畢竟,做一個寡婦。特別是在村子裏,身為一個年輕貌美的寡婦,就相當於在屋門口吊起來一塊鮮美無主的肥肉。


    即使建蘭不假辭色又怎麽樣?


    她以後要煩惱的事情,可多得很呢!


    劉嫂子想到這裏,更加用暗含憐憫的眼神,以為不引人注意地看了她好幾眼。


    “我們趕緊過去吧!再遲的話,就趕不上支書他們開場了。”


    楊建蘭怎麽會看不懂她的目光呢?


    但她暫時裝作沒看懂,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轉過身去,鎖上門的同時,又在門邊暗自做了個記號。


    前世在精通機械的張偉業身邊,呆了那麽幾十年。耳濡目染之下,她多多少少,也懂得怎麽製造一些小機關。


    隻要是有人進去了,她回頭必然會發現。


    她也不向劉嫂子解釋什麽。


    畢竟,行動可以證明一切。


    隻要事情到了頭上,她必然會向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證明,她,孟建蘭,可不是什麽好欺負拿捏的小女人!


    “每家每戶的代表,都到齊了嗎?”


    高支書清了清嗓子,問道。


    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高支書、馬村長,和生產隊大隊長馬玉華,都坐在門口一張方形桌的條凳上。


    黑壓壓擠在下麵等待的,正是各家各戶出來的代表。


    他們樸實的臉上,盡是期待的神色。


    “第一小隊都到了!”


    “第二小隊齊!”


    “第三小隊沒少一人!”


    “各家代表都來了!”


    生產隊馬大隊長,讓5個小隊的小隊長,清點過人數以後,朝村裏的這兩把手點了點頭。


    高支書慢條斯理地,朝村裏的會計覃康勝點了點頭。


    覃康勝清了清喉嚨,右手兩根手指頭相互撚了撚,就開始念起來。


    “高大強,5個全勞動力,工分:合352個工分。”


    “馬有餘,2個全勞動力,1個半勞動力,工分:合182個工分!”


    ......


    “楊建蘭,1個全勞動力,工分:合32個工分!”


    人們原本一個個,全部聚精會神地豎起耳朵聽著。


    當聽到最後一個墊底的楊建蘭工分的時候,眾人不由得四目相對。


    然後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在一旁安靜地等待的楊建蘭身上。


    “這也太少了吧?”


    “這麽長的農忙時間,最好掙工分的時候。就這麽一丁點,讓他們一家三口怎麽活?”


    “也難怪,前一段時間,不是給大元辦喪事嗎?耽誤了幹活掙工分也是有的。”


    眾人不由自主地議論紛紛起來。


    也難怪他們側目。


    這年代,村民們除了自己院子裏能種一點兒蔬菜以外,全年的家庭生活,就以掙的工分為主。


    隻有工分多了,才能分到足夠的糧食,甚至是肉。


    一個公分大概值0.08元。


    這樣算下來......


    旁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他們這一邊是一年兩收的地區。


    就算現在夏天分了糧食,他們也要等到十一二月份的時候,才會分第二次入冬的糧食。


    楊建蘭母子三人,要度過這長長的三四個月,可怎麽撐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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