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錚道:“都是這勞什子麵紗害的,任誰被這玩意遮住口鼻都會呼吸不暢,體力自然就差。”


    陸風竹看著張錚,才幾個月不見,他的兩鬢就生了許多白發。張錚被他看的笑了出來:“我又不是大姑娘,你這樣盯著我看做什麽。”


    陸風竹道:“大哥,你為什麽做這件事?”


    張錚歎了口氣,反問道:“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


    陸風竹將昨晚一行人夜探善本寺的事講了一遍。


    張錚道:“你看到我抽刀斬下野都的手指,認出這把刀是你的,所以也就認出了我。”


    陸風竹道:“是的。大哥我職責所在不能把楊炳烈的圖謀提前告訴你,你別怪我。”


    張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你剛才那樣做,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就是為了救我,哥哥我知道…我知道。”說到這裏他已有些哽咽。


    陸風竹道:“大哥,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何要做這樣…這件事。”


    張錚道:“我自詡一身本領,從軍多年卻一無所成,我可不想像李廣那樣一輩子不能封侯,我要成就一番事業!哈裏哥答應我事成之後就封我做左賢王。到時候金錢美人享之不盡。”


    陸風竹道:“大哥,我不相信你會為了榮華富貴去做這樣的事,在我心裏你始終是一個為國為民甘願犧牲一切的英雄!”


    張錚道:“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清高了,人生一世,名利誰不想要?我把青春都消耗在了這邊城,多少次出生入死又得到了什麽?在那些上位者眼裏我不過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丘八!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拿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陸風竹沉默了,他知道在帝國的邊城有許多像張錚一樣默默奉獻一生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譽,過了一會,他問:“大哥,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張錚道:“我現在是欽犯,當然是打算逃跑,可是呢,我知道遇上你陸捕頭我插翅也難逃,不過在我歸案之前想再看一眼蒼蘭,我們一起去吧。”


    陸風竹急道:“大哥,現在蒼蘭鎮內外都是潛龍衛的探子,去不得的,我看你還是…”


    張錚卻沒理會他,徑直向蒼蘭的方向走去,陸風竹隻得跟在他身後,走了約一刻鍾,兩人來到一座土坡上,這裏離蒼蘭還有二裏遠,此刻天色已黑,隻能遠遠地看見城樓上的幾盞燈火。


    張錚歎道:“想不到我最後看見的蒼蘭隻是這樣一個模糊的輪廓。”說著他跪下來對著蒼蘭磕了一個頭,之後起身道:“我知道你有些問題要問我。”


    陸風竹道:“那天在京城裏有人去殺呂宗伯,當時和我交手的那個蒙麵人是不是你?”


    張錚道:“不錯,是我。”


    陸風竹不解:“你怎麽會去對付呂宗伯,他和你們的圖謀有何關聯?”


    張錚道:“我和那呂宗伯沒有任何瓜葛。我和巴曲一直在謀劃劫持野都的事,他忽然說讓我幫他一個忙,我不便拒絕。我問他為何要在你麵前演那樣一場戲,他回答說也是想幫朋友一個忙。”


    陸風竹急道:“他有沒有說那個朋友是誰?”


    張錚道:“沒有,他隻說那個朋友是個可憐人。”


    巴曲的朋友,難道真的是劉振嵩?


    陸風竹又問:“慶泰是你殺的吧?”


    張錚道:“是,當時他發現我們在往香山塚上運兵器,進而識破了我們的圖謀想要去報官,巴曲讓我殺了他。此人是條漢子,我趁他被追殺的時候迎麵給了他一刀,屬於偷襲暗算,現在想來確實很丟人。哎,最近我做的丟人事還少嘛!”


    陸風竹道:“巴曲有沒有讓你去殺另外兩個人,分別叫羅三環和李寶卿。”


    張錚搖了搖頭,道:“沒有,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兩人的名字,李寶卿一聽就知是個女人,我怎麽可能對女人下手。”


    陸風竹道:“把我抓起來是你們一開始就謀劃好的,還是臨時起意?”


    張錚道:“一開始巴曲的打算是隻擄走顧庭月一人,因為她是潛龍衛,身份特殊,隻要能讓大家相信她參與行刺哈裏哥,朝廷無論如何都洗不清嫌疑,哪知最後把你也牽扯了進來,當時巴曲不以為意,還說多加一個捕快,朝廷更是解釋不清。我當時就有不詳的預感,知道你一定能識破我們的圖謀,最後果然如此。”


    陸風竹道:“巴曲原本是想要殺了我們吧,多謝你從旁勸解,我們才保住了性命。”


    張錚苦笑道:“推你入陷阱的人是我,怕你困死其中往裏頭放梯子的人也是我,我最近總是在各種矛盾中掙紮,像我這樣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陸風竹沉默了一會,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大哥,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我不想讓這個問題困擾我一輩子。”


    張錚道:“你想聽我說真話?”


    陸風竹道:“我們兄弟之間不該再有任何隱瞞。”


    張錚又盯著蒼蘭鎮看了一會,隨後沉聲道:“兄弟,你還記得當初你走前我倆最後一次上蒼蘭城頭我對你說的話嗎?”


    陸風竹道:“那天我們說了許多話。”


    張錚道:“我對你說‘既然蒼蘭湖移到了百裏之外,那麽那裏的新城以後會不會被後來的人叫成蒼蘭呢?’我覺得一定會!蒼蘭馬上會被人拋棄,甚至它的名字也會被另外一座城所霸占,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蒼蘭是一座邊城,隻要有戰爭它就有繼續存在的價值,隻要有戰爭發生朝廷就不能忽視蒼蘭,所以要拯救蒼蘭唯一的辦法就是給它帶來一場戰爭!”


    聽了這番話,陸風竹震驚了,他知道張錚很愛蒼蘭,隻是想不到他的愛竟會如此病態!


    雙方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升起,月光照在兩人臉上,好似在他們臉上罩上了一層嚴霜。


    張錚道:“我還剩下最後一個願望,我想你知道是什麽,我隻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說著他緩緩抽出了佩刀。


    陸風竹知道張錚絕不會逃跑,他們之間這一戰不可避免,這也是解決所有問題最好的方法。


    張錚出刀了,這一刀極快,逼迫陸風竹往後退了三步,張錚趁著機會一步搶上,雙手握刀,身子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轉起來,長刀在整個身體的牽引下在空中好似變作一把錐子一般,一邊旋轉一邊直刺而下,這招是扶桑人刀法中的絕技:滾輪斬!


    此時陸風竹若是出刀擋格,定會被蕩開,他隻得騰空而起,避開這招,張錚腳一點地,便將刀尖朝天刺了出去。


    陸風竹身在半空再無可避,卻見他忽也改成雙手握刀,身子一翻,刀用力往下刺去,‘叮’的一下二人刀尖碰在了一起,陸風竹乘機借力在空中一翻,落在了兩丈之外。


    張錚衝再次上前,兩人纏鬥在一起。


    兩人出刀都快,月光下兩把雪白的刀交相輝映,煞是亮眼,數十合過後兩人依舊不分上下,就在這時天上飄來一朵烏雲將月亮給遮住了,兩人頓時都覺得眼前一黑,立刻向後一躍。


    一片漆黑中兩人均不敢妄動,各自屏氣凝神,等待人對方先出手,這時候雙方比拚的就是耐性。


    忽然一陣風起將天上的烏雲吹走,月亮又露了出來,張錚當即大喝一聲衝上前砍出一刀,陸風竹卻將刀背一轉,將月光反射向張錚,張錚眼睛被晃了一下,隻這一下,他這一刀就失去了準頭,陸風竹彎腰一刀刺進了他的小腹。


    這一刀並未用全力,張錚身上還穿著內甲,因此傷得並不重,可是他知道自己敗了,他苦笑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確實比我強。”


    說罷他橫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陸風竹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麽做,一刀刺中他的手臂跟著一挑,將他手中的刀給挑飛了。


    張錚道:“我既然落敗,已沒有麵目再苟活在世上。”


    陸風竹道:“大哥,你說過要隨我歸案的。”


    張錚道:“不行,我闖下的是滔天大禍,會牽連家人,我不能…”


    陸風竹忽然叫道:“楊大人,你怎麽來了?”


    張錚聞言大驚,轉身一看,身後空空蕩蕩什麽人也沒有,這時陸風竹倒轉刀背用力地敲在張錚脖子上,將他打暈了過去。


    …………………


    陸風竹回到蒼蘭鎮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他滿身泥汙,守門的兵士一下子沒認出他來,將他攔下,等到他自報身份後兵士大聲叫道:“陸大哥,你可回來了。”


    這時幾名潛龍衛立刻圍了過來,領頭的道:“陸捕頭,你可讓我們一頓好找,快隨我去見楊大人。”


    陸風竹對兵士道:“你去跟李大哥說,我等等回來請大夥喝酒。”


    他隨著潛龍衛來到昌黎雅居,楊炳烈見到他後立刻上前問候:“陸老弟,如何,沒傷著吧?”語氣親切,好似老友見麵一般。


    陸風竹笑道:“多勞楊大人記掛,我沒受傷,就是弄了一身灰塵。”


    楊炳烈道:“快說說昨天你們墜落山坡後的情形。”


    陸風竹道:“我們落入了溪澗,溪水將我們衝散了,之後我便順著溪水漂到小河中,奮力遊上岸之後看見野都躺在地上,身上的鐵鏈被斬斷了,我想應該是那個蒙麵人覺得帶著野都逃跑不便就自己斬斷了鐵鏈。我見野都隻是暈了過去知道你們很快就會找來,於是我便去追蒙麵人了,追了整整一個晚上,中途追上兩次,與他交手都沒能獲勝,最終還是讓他跑掉了。”


    說完陸風竹暗舒了一口氣,雖然這番話他編了整整一晚,但現在能夠這麽自然地講完還是超乎了自己的預料。


    這時一旁的顧庭月插話道:“昨天你直奔那蒙麵人而去,中門大開全然不顧,你是真的不怕死呢,還是你有把握他不會把你怎麽樣?”


    聽了這話陸風竹心中一緊,暗道這個女子眼睛好毒,當時場麵那麽混亂,居然還被她看出了破綻。


    楊炳烈叱道:“你莫要因為嫉妒人家陸捕頭而胡言亂語。”


    顧庭月怒道:“我嫉妒他什麽?他當時那樣胡來累得野都也掉到了溪澗中,萬幸沒出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楊炳烈道:“你懂什麽,陸捕頭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對不對啊,陸捕頭。”


    陸風竹見楊炳烈如此維護自己,一時間猜不透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隻好繼續講出自己提前編好的話:“我被人誣陷參與行刺,心中憋著一股氣,隻有把野都救回來才能徹底證明自己的清白,是以當時我腦子隻有這麽一個念頭,其他的事情也顧不得了。”


    楊炳烈道:“做事就是要有這樣一股狠勁。”隨即他話鋒一轉,笑道:“不過真是可惜,那位蒙麵人也是一位悍將,卻與敵為伍,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可歎啊!陸捕頭你說是不是?”


    陸風竹見楊炳烈盯著自己,不自覺地把頭低了下去:“他確實武藝了得,堪稱勁敵。”


    楊炳烈拍了拍他的肩膀:“陸捕頭你這回立下了大功,等我回去奏明聖上,升遷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賀。”


    陸風竹根本沒去想這件事,問道:“哈裏哥呢?被擒住了嗎?”


    楊炳烈道:“他的親隨拚死將他送出了重圍,其實呢,他無論是被我們抓住還是被我們殺了都不好,讓他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聽了這話陸風竹心中一驚:想不到這楊炳烈心思縝密,思慮周全,真的是個人物,自己以前確實小看他了。


    楊炳烈繼續道:“哈裏哥雖然跑了,但是那個叫巴曲的卻被我們抓住了,他可說的上是此次事件的主謀,抓到了他回去對上頭也有了交代。陸捕頭,你覺得呢?”


    陸風竹聽他言語中對自己越來越客氣,心中越發恐懼,隻想快點離開這裏:“大人,我滿身泥汙要去梳洗一下,過會還要和城中兄弟敘舊,這就告辭了。”說完不等楊炳烈同意就徑直離開了房間。


    從昌黎雅居出來時陸風竹發覺自己渾身冒冷汗,內衣都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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