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陸風竹就趕往行捕司報到。


    總捕頭方正昊年過五旬,精明幹練,他盯著陸風竹看了好久,陸風竹覺得十分尷尬,隻好呆呆地杵在那兒。


    “老弟,雖然你是吳大人舉薦來的,可是行捕司不同於別的地方,不是什麽人都能勝任這裏的活的。”方正昊淡淡地道。


    陸風竹道:“在下初來這裏,自然有許多東西是要學的。”


    這句話答的不卑不亢,隻說自己要學,但並不認為自己不能勝任,方正昊一愣,隨即道:“吳大人想讓你一來就當捕頭,你倒是說說自己有什麽本事?”


    “我見過很多死人。”陸風竹沉聲道。


    “什麽?”


    “我說我見過很多死人,各種各樣的,有被砍頭的,有腸破肚爛的,也有半邊腦袋被削掉的,有被野獸啃食隻剩半截身體的,還有被馬踩成肉泥的,有在冰天雪地裏凍死的,也有被鐵汁燙死的,總之各種各樣的死人我從軍的時候都見過,當了捕快至少不會一見到屍首就害怕。”


    聽了這段話,方正昊麵色一沉,一步步走到陸風竹麵前,雙眼死死地盯住他,陸風竹卻麵色如常。


    方正昊低聲道:“不知你從軍這麽些年,斬首數是多少?”


    “說來慚愧,不過區區二十三人而已。”


    “哦?”方正昊笑了,“那你是怎麽這麽快升到輕車校尉的?”


    “因為我斬殺的敵人裏有兩個將軍。”


    方正昊聽了這話一驚,已然知道麵前這人絕非等閑之輩,但是也不願就此落了下風,他眯著眼睛掃視陸風竹周身,很快就看見了那把別在腰間的長刀,隻見這柄刀的刀鞘上滿是劃痕,刀柄上纏著厚厚的麻布。


    “我想看看斬殺敵人將軍的刀是什麽樣子。”


    說著方正昊就伸手去拔陸風竹腰間的佩刀,哪知卻發現刀跟焊死在刀鞘中一般紋絲不動。


    “大人,這把刀原來的主人殺氣很重,此刀出鞘從不空回,你還是不要看了吧。”陸風竹淡淡地道。


    方正昊用出了十分的力氣,卻還是不能將刀拔出,知道遇上了硬茬,隻得哈哈一笑來緩解尷尬,跟著道:“老弟人才難得!你莫要以為我量小器窄,見你新來便想欺你,我也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陸風竹也笑了,“我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丁一來就當捕頭,總捕頭是怕其他兄弟不服氣吧。”


    方正昊訝道:“你居然連這一點都知道?”


    陸風竹道:“這種事在軍營裏司空見慣,凡是有新來的將官,大家都少不得要試試他的本事,否則他的號令便沒人會聽從。我一來就要當捕頭,有人會非議也是很正常的事。”


    方正昊臉上露出了微笑,道:“好好!陸老弟到底是個明白人。這樣吧,等等你就去十裏坊,我已經跟那裏的裏正範鴻銘打過招呼了,不過在你去前,我有幾句話要交代。”


    陸風竹道:“請總捕頭賜教。”


    方正昊道:“十裏坊乃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方,青樓賭坊林立,同時也是個龍蛇混雜,紛爭不斷的地方,你到了那裏一定要處處留心,切記不可莽撞行事,遇到拿捏不定的事及時回來與我商量。”


    陸風竹點了點頭。


    方正昊接著道:“範鴻銘雖然名義也是你的上司,但是真遇到什麽事你得有自己的主見,切記不可全聽他的,此人處事過於圓滑,嗯…時日久了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聽到這裏,陸風竹心想:聽他這話莫不是二人有隙?


    方正昊接著道:“還有一點你定要牢記,十裏坊煙花之地,任誰到了那裏都很容易在紙醉金迷當中沉淪,你要把持住,莫要行差踏錯,否則誤了自己的前途不說,莫要到頭來還把我也給連累了。”


    陸風竹躬身道:“我謹記總捕頭的教誨。”


    方正昊道:“時候也不早了,你這就去吧,免得有些人等的心焦。”說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


    陸風竹剛離開廳堂,兩名身穿深藍色皂服的人就從屏風後頭閃出。


    “大哥,就真的讓這個新來的小子去十裏坊?”其中一名虯髯大漢道。


    另一名精瘦中年漢子道:“你沒聽到嗎?人家是吳大人親自薦來的,大哥又能怎麽辦?”


    虯髯大漢道:“行捕司雖然名義上隸屬刑部,可是向來獨立,大哥未必要給吳翰章麵子,況且他也隻是個侍郎,又不是尚書大人。”


    精瘦漢子道:“老李,我看是你自己眼紅十裏坊的位置吧?”


    虯髯大漢笑道:“老趙,難道你不眼紅嗎?在十裏坊當差一年少說也有上千兩銀子的進項。”


    “好了!”方正昊揮止二人,“我知道你們兩人都眼紅人家一來就能去十裏坊,可是眼下這個當口,十裏坊的差是好當的嗎?”


    虯髯大漢道:“大哥既然知道,為什麽還派他一個雛兒去?就不怕壞事嗎?”


    瘦漢子道:“他是吳侍郎薦來的人,出了事自然有吳侍郎來擔著,你擔心什麽?”


    虯髯大漢道:“十裏坊一旦出事都是大事,這裏可是京城,天子腳下,他現在也是行捕司的人,假如真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我們大家尤其是總捕頭肯定脫不了幹係。”


    瘦漢子點了點頭,道:“老李,你這個擔憂是對的,十裏坊五年換了四任捕頭,他這個檔口去,總捕頭,可別真的被他給連累了啊。”


    方正昊道:“我想過了,十裏坊的事情我們去估計都辦不好,因為那裏的事已經不是我們這些老油條憑借著以往的經驗就能解決的,需要有一個新人,依靠著銳氣去衝一衝,或許局麵會不同。況且陸風竹這個人我第一眼見到就覺得他是個人物,剛才你們也都看到了,無論是身手還是說話應對都是不錯的,假如他真能把十裏坊的差事辦好,那咱們行捕司不就又添了一員虎將嗎?你們兩人心胸能不能放寬一點?”


    兩人聽了這話,不敢再言語。


    方正昊走到案前看著上麵堆積如山的卷宗,暗道:“但願你能過得了這第一關。”


    …………………


    十裏坊的府衙前一名矮胖禿頂的中年男子站在石階上焦急地等待著,他正是十裏坊的裏正範鴻銘。


    “大人,外頭太陽大暑氣重,你還是到屋子裏頭等吧。”他手下的王主簿說道。


    範鴻銘擺了擺手,道:“今天新捕頭上任,我必須在這裏親迎。”


    “大人,”王主簿很是不解,“論起來他應該是你的下屬,哪裏有上司迎下屬的道理?大人在堂上等著他報名覲見才是正常的禮節。”


    範鴻銘拿出手帕抹了抹汗,道:“話雖如此,眼下咱們十裏坊還是很需要一個捕頭的,我親自迎接就是為了表達自己求賢若渴之心。”


    王主簿笑道:“大人你恐怕要失望了,聽說來的這位陸捕頭是個新手,以前從來就沒幹過捕快。”


    “什麽?有這種事?”範鴻銘一急,汗出的更多了,王主簿忙讓手下人遞上來一塊冰鎮西瓜,他咬了一口,道:“方正昊這個家夥沒義氣啊!這個節骨眼上派個新手來,我平日裏待他不薄,他是什麽意思呢?”


    王主簿道:“能有什麽意思,方正昊那個家夥滑頭的很,眼下這個局麵他當然不願意讓自己的親信來頂缸,所以就派個新手來當替死鬼。京城裏誰不知道方總捕頭破案拿人的本事稀鬆平常,可是算計起人來那可是一流,大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怎麽會…”


    “好了!好了!”範鴻銘有些不耐煩,“有個人來總比沒有的強,要怪就怪那個劉捕頭,事到臨頭居然跑了。我可告訴你,等會要是新來的陸捕頭問起他的前任來,就說劉捕頭得了急病回老家休養,千萬不要亂嚼舌根,說些不該說的話!”


    王主簿連忙躬身應道:“是是。”


    “快看,來了!”一名衙役叫道。


    隻見陸風竹身穿深藍色皂服出現在府衙前的拱橋上。


    範鴻銘趕緊迎了上去:“陸捕頭,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陸風竹一愣,他沒想到範鴻銘會親自出來迎接自己,甚至還在府衙兩邊擺開了儀仗。


    範鴻銘拉住他的手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陸捕頭豐神俊朗,與咱這十裏坊十分相稱,老方果然會選人啊!”


    王主簿在一旁附和道:“陸捕頭,晚上少不得要讓那些姑娘們開開眼。”


    陸風竹一愣,範鴻銘笑道:“來來,陸捕頭我們到裏頭慢慢說話。”


    兩人進了大堂,分賓主坐定後範鴻銘就劈裏啪啦問了很多問題:兄弟是幾時到的京城,路上順利嗎?兄弟現在哪裏歇腳,住的可還習慣?兄弟可有帶家眷來?到了京城可有去哪裏遊玩過嗎?兄弟原來是做什麽的?


    陸風竹聽他一口一個兄弟叫的親熱無比,不禁頭皮發麻,腦子裏不斷蹦出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好不容易等範鴻銘問完,陸風竹也問了一個問題:“範大人,十裏坊的府衙怎麽比外地的知府衙門還大?”


    聽了這話範鴻銘頓時眉飛色舞,道:“京城嘛,無論是官員的品級還是衙門的規製比之地方上總是要高上幾級。尤其是十裏坊,一年給朝廷的納稅比很多省都要多,府衙蓋的大一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陸風竹道:“原來如此。我初來乍到,還不太了解十裏坊,請範大人給我介紹一下吧。”


    範鴻銘道:“好。十裏坊東西寬十裏,南北長八裏,其間有青樓四十二家,大小賭坊三十七家,酒樓七十幾家,人丁不下二十萬,每年給朝廷上繳的稅負都在百萬兩銀子以上。”


    陸風竹驚道:“百萬兩!”


    範鴻銘越發得意,道:“京師巨賈雲集,向來不缺一擲千金以博美人一笑的豪客,店家賺的多,自然交的稅也就多了。”


    陸風竹又問:“十裏坊裏三教九流之徒多嗎?”


    範鴻銘尷尬一笑:“當然是有一些的。”隨即又解釋道:“大家來十裏坊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彼此都遵守規矩,是以這裏雖然龍蛇混雜,但…但並不怎麽亂,治理起來也挺方便,你看我整天就是各種應酬,把個人吃的這般胖。”


    他一邊說話,一邊解開上衣扣子,露出了雪白滾圓的肚皮。


    陸風竹暗自發笑,心想你說這話又能騙誰?自己在蒼蘭鎮呆了多年,雖然那裏無法與京師相提並論,可也是個商賈匯集的地方,那裏整日為了銀兩、貨物還有女人都會爆發許多紛爭,何況是交稅都能交百萬兩銀子的十裏坊呢?


    他接著問:“範大人,我的前任捕頭呢?能否請他出來一見,看看有什麽需要交接的?”


    “劉捕頭得了急病,這段日子一直在鄉下養病。”一旁的王主簿搶著答道。


    “對對,老劉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況且衙門裏的事兩位班頭也清楚。”範鴻銘道。


    陸風竹道:“既然這樣,可否讓他們出來我認識一下。”


    “啊…”範鴻銘一時語塞。


    “兩位班頭出去查案了,一時半會回不來。”王主簿忙道。


    範鴻銘道:“是啊,不急,今天是陸老弟頭一次來十裏坊,晚上我在聚福樓給你接風洗塵,至於衙門裏的事情明日再說。”


    見陸風竹麵露疑色,範鴻銘給王主簿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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