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帶著我走進這家居酒屋,走道上頭也飄蕩著大量的燈無蕎麥,我聽到身邊兩側的屋內充斥著各種醉意熏陶的放聲歌語,這昏黃的燈光下,我看到每一個隔間裏邊的人似乎都沉浸在放縱的歌舞之中而不能自拔,其實把這裏的客人形容是人著實是魯莽了,因為我隻能透過走道兩側的門板看到他們的影子,雖然門板之中確實有很多能看得出是人形的影子,但卻也有不少影子我隻能用奇形怪狀來形容,不管是人是鬼,這些在居酒屋內的客人似乎對這裏很滿意,至少,從他們手舞足蹈,醉語呢喃的狀態來看,今晚應該是過得相當盡興。


    屋內走道上總會不時地走來幾個濃妝豔抹的歌姬和藝伎,這些女人一個個都行色匆忙,她們並沒有在意我這個陌生人的到來,雖說偶爾也有三兩個在與我擦肩而過之時,慣性的打聲招呼或是在不小心撞到我時說聲“蘇已嘛塞”,但大多數都隻會全神貫注的抓緊時間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包房裏,找到那個屬於雇主的那間,我注意到,由於這些歌姬和藝伎走得實在太過匆忙,以至於她們藏在花裙子底下的軀體總是掩不住的露出,那並不是我所期待的雪白肌膚和美妙玉足,而是各種獸足、觸手、魚鰭、以及一根根蠟白的骨頭。


    女孩兒走到一處賬房前,這裏的空間是六角形的,賬房設置在這個空間的中心,六個牆根下都設有一個拖拉門,六道門不時的隨著六堵牆輪轉著,從各個門內走出各色穿著日本服裝的妖怪和它門簾攬在懷中的妓女,其實走出來的也有普通人,隻是那些妖怪長得實在太過醒目,使得我早已忽略的這裏也有人,而不管路過賬房的是妖怪還是普通人,他們都早已酒意酣濃,對無端出現在賬房前的我和女孩兒毫不在意。賬房的前台後邊站著一個老女人,她也穿著日本傳統的和服,濃厚的粉底白得就像京劇裏曹操,五道門頭溝下邊,是兩條蠶豆形狀的黑色眉毛,一雙快要睡著的眯眯小眼神掛著一副黑色的圓框眼鏡,一張齙牙大嘴上抹得鮮紅,寬大的嘴角硬是把鼻翼兩側延伸下來的法令紋給撐得成了一個大八字。


    老女人一隻手撐著自己的短下巴,手指上頭的黑尖指甲至少也得有一寸長,她的另一隻手正不情願地撥動著前台上的算盤,除此之外,老女人的第三隻手從她背後的袖口上伸出,清點著後邊儲酒櫃上的空酒瓶子。女孩叫了那老女人一聲,老女人回應女孩兒的同時卻並沒打算抬頭看對方,女孩兒把兵器搭在前台邊上,又把手裏的燈籠毫無顧忌的放在了老女人打著算盤的手邊,然後踮起腳尖,一雙粗短粉白的手緊緊地趴在前台上,好像是對老女人說了什麽,老女人在聽了女孩兒的話後,費勁兒的抬起她那滿頭發飾的大腦袋,緊接著,她那藏在背後的第四隻手緩緩彎到頭前,並對著我煞有介事的抬了抬自己的眼鏡框,之後她把女孩兒放在算盤邊上的燈籠收於自己腳下,又無所謂的低下頭,我看到她那剛剛還在清點著酒瓶子的手輕輕敲打了幾下放在酒櫃上的八個酒瓶子,看著就像在彈奏樂器。


    隨著一聲聲清脆的敲打聲此起彼伏的出現和消失,女孩兒腳後邊的木地板突然塌陷,碎木塊兒在凹陷之餘又互相融合,重新組成了一道通往底下的階梯。女孩一隻手拿自己的兵器,一隻手拉著我一塊兒順著階梯往下方走去。這條樓梯很陡,也很斜,盡管樓梯上頭也飄蕩著一排首尾相接的燈霧蕎麥,但我和女孩兒越往下方走,樓梯周圍的光線就越昏暗,同時,隨著我們越走越遠,從樓梯下方飄來的一股刺鼻的酒味兒就愈發濃烈。就在酒味兒最熏鼻之處,樓梯也延伸到了盡頭,一道拖拉門杵在前方,女孩兒不耐煩的撥開飄在門框上麵的燈無蕎麥,對著門大聲喊了幾下,門內很久便傳來一個酒鬼的醉聲醉語,女孩兒笑著對門內的酒鬼又說了幾句話,之後拖拉門徐徐打開,嘈雜的喧囂聲也隨之從門裏衝了出來。


    見門已打開,女孩兒得意的回頭衝我使了一下眼色,我隨之跟著女孩兒一塊兒走進了門內,門內的空間其實和普通的居酒屋沒什麽不同,硬要說有的話,那就是這裏比普通的包間大上許多,看著至少也有一間ktv的總統包間那麽大,而且裏邊坐著的,有一半都是怪物,它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其中,一個滿身長著棕紅色毛發,脖子上頂著一顆卡車輪胎那麽大腦袋的貓臉胖子幾乎霸占這裏三分之一空間,至於剩下來的那一半嘛,看著應該是人,而其中坐在尊位上的,應該是一個大概六十多歲的大叔,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日本浴衣,頭頂微禿,喝的紫紅的臉上寫滿了霸道二字,而他衣領出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是一大片的紅綠色刺青,這讓我不禁聯想起小時候時常在電影裏出現過的日本山口組。


    女孩兒用自己的兵器戳了戳地板,兵器瞬間化作一道白光纏繞在女孩的脖子上,又在下一瞬間熄滅,然後迅速凝固成一條長方形的銅色掛墜。山口大叔這才點頭允許女孩兒來到自己身邊,女孩兒見狀便靈活地從一個個妖怪和人之間穿梭而過,來到山口大叔身後,她斜眼看著我,對著山口大叔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山口大叔睜開微醺的眼皮,對我開口用口音濃重的中文問道:


    “中國人?”


    “啊?”聽了太長時間的日本鳥語,大叔這突突如其來的一句中文搞得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於是我迅速調整好狀態,回應道:


    “對,中國人。”


    見我有些吃驚,大叔從桌上拿出一個酒杯,命身邊的人在斟滿杯中酒後,他用手指對著酒杯一彈,酒杯如同子彈一般朝我射來,幸虧我從進入居酒屋起,就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麵對如此突襲,我順手便接住了飛來的酒杯,盡管剛剛被淋成了落湯雞,身上到現在還冷得微微發抖,但一路上我都在運轉著體內的丹氣,有了《酒轉元陽功》第一層的加持,我的手勁此時還算穩當,至少,酒杯裏的酒水隻撒了一丟丟。眾人見狀大笑不止,而山口大叔則點了點頭道:


    “年輕人,身手還需要多練練。”


    我看得出山口大叔是想要我把酒喝掉,由於我實在太冷,也顧不著嗅字門關於學徒禁止飲酒的規矩,更沒心思去想這酒裏是不是加了料,趁著自己裝逼還沒露餡,隻好先幹為敬。一杯酒水下肚,暖意遊遍全身,我看到自己身上本已濕透了的衣服就在我喝掉杯中之物的那一刻,化作濕氣縷縷排出了我的體外,衣服也重新變得幹爽暖和。


    “好酒,謝謝。”


    我故作鎮靜的回應道,隨之將酒杯朝山口大叔投去,大叔沒有感到意外,直到酒杯快要擊中他胸膛的那一刻,他才迅速抬手把酒杯接住,又命人把酒杯斟滿,自己再拿起間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對我說道:


    “我告訴你,你來的這個地方,叫平安京,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


    大叔:“看來千年京的人挺看重你,這裏的很多人直到很多年以後不明白自己到底身處何處,朋友,你叫什麽?”


    我沒有回答大叔的問題,而是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他。


    大叔立馬會意,於是他開口道:


    “我叫八戶英男,是這家店的老板。”


    見對方已經率先自我介紹,我才回應道:


    “我叫沈放。”


    可我剛說出自己的名字就後悔了,現在人人都把我當做一塊兒唐僧肉,我還這麽自報家門,那豈不是羊入虎口,更何況在這個鬼地方,我不僅是孤立無援,要是等會被眼前這些東西給分了吃,我那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好在八戶英男在聽到我的名字後並沒有任何異動,而是繼續對我問道:


    “所以,你是引蟲師?”


    雖然我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但也不知為何,我並不想對眼前的這個陌生日本大叔撒謊,而是直說道:


    “以前算是,現在我也不懂還是不是。”


    八戶英男滿意的點點頭道:


    “實話,剛剛的酒是我釀的,你喝了,若是你對我說謊,你的心髒就會撞破你的胸膛,它會像剛剛的酒杯那樣飛到我手上。”


    我操,真他媽後悔,老子剛剛就不該裝逼喝了那杯馬尿!


    但在此時此刻,我不能慫,目前看來,這個叫八戶英男的的男人似乎還不會對我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我索性繼續裝逼,對他說道:


    “酒不錯,還有嗎?”


    八戶英男聽後大笑,而其他人也隨之諂媚的跟著大笑起來。待八戶英男笑累了之後,他說道:


    “年輕人,有膽量,不過膽量不是這樣用的,你隻有喝了我的酒,才有資格留在這裏跟我說話,在我這兒,你要知道,有些請求不可以提,有些請求不能提,否則……”


    八戶英男指著那個貓臉胖子說道:


    “我會讓他把你烤成一串又一串,給我下酒吃掉……”


    我對八戶英男的危險並沒有什麽感覺,反正我也沒打算留在這裏,自然不會對他提什麽請求,因此我沒打算繼續看他在我麵前裝叉,一聲“謝過”之後,我便準備轉身離開可偏偏在這時,八戶英男卻說對我提醒道:


    “離開,沒人會攔著你,不過有一點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我從不會接納一個人兩次,離開了這裏,我和我的人從此以後都不會幫助你在平安京裏生存下去,你最好清楚這一點。”


    切!我這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吃慣了中國菜,喝不慣日本酒,我就不信,那吾良滑會在得不到我體內金毛犼的前提下,允許這裏的什麽人或者妖怪搞死我。


    “你不會死!”


    八戶英男見我已經背對著他後大聲喊道:


    “但是,如果你沒有燈籠,你在這裏將會寸步難行,你將每天都會被這裏鬼怪所騷擾,折磨,你會生不如死,你的引蟲之術不像我們的陰陽術,你們的,會消耗,在這裏,你們的玄能會消耗得更快,等到你們的玄能都消耗完了之後,就再也無法離開這裏,最後,你們將會徹底成為這裏的一部分,永遠活在這無間地獄之中!”


    我確實被八戶英男的話給鎮住了,到不是怕他,也不是怕這地方,而是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吾良滑那老頭會放心把我扔在這兒,如果八戶英男所說屬實,那吾良滑那老東西就是想讓我在這裏受盡折磨,以試圖讓我屈服於他,屈服於千年京,如若不然,大不了讓我好盡內息,被這裏同化成一個妖怪,或者活死人什麽的,這讓到頭來還是會為他所用。


    八戶英男走到跟前,我看到他雙手都拿著斟滿了酒的酒杯,他的眼神雖已沉醉但卻不失城府,八戶英男將其中一杯酒挪到我跟前,說道:


    “你姓沈,又曾經是引蟲師,那麽,你的父親,是不是叫沈煥?”


    我沒出聲,但眼神確實出賣了我,八戶英男那好似狼一般的眼神看了我很久,隨後,他露出一抹難以琢磨的微笑,並笑著對我說:


    “我和他是老相識啦,你們中國有一句古話我很喜歡,叫不打不相識,我和他就是如此,我們總共交手了三次,他的能力、膽識還有智謀都讓我深深的感到佩服,他是個狠人,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你以為那是一種愚蠢的衝動,但不是,等你才明白他的圖謀是什麽時,其實你早已經無力回天了。”


    八戶英男邊說邊示意我看向身後的酒桌,我轉過身,看到八戶英男指著一個人類,那是一個女人,她身穿粉色和服,看相貌應該四十來歲的樣子,麵相硬朗,眉宇之間,有這一股藏不住的殺氣,但她有一半的臉被長發所遮掩,八戶英男用日語命令她撩起長發以向眾人亮出她的臉,女人沒有由猶豫,當她撩起長發的那一刻,我看到她剛剛那一半被頭發遮住的臉看著就像被燒成了焦皮枯骨一般漆黑枯瘦,上邊隻有幹癟的肌理和褶皺黑枯的皮膚,她沒有腮幫,雪白的牙齒毫無保留的從牙床裏露出,眼皮也沒有了,空洞的眼窩配合這另一側的好眼睛正盯著我,好似一個被仇怨填滿了的無盡深淵。


    八戶英男:“她叫加藤櫻子,我的手下,當時我們的計劃被你父親還有你們的組織所破壞,她的臉就是你父親的傑作,其實責任在我,但她卻為我頂了責任,於是在十五年前被吾良滑貶到了這裏,坦白地講,我很欣賞你父親的這種手段,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或者說是老人和小孩,隻要是敵人,他從不手軟,隻可惜,我們注定是兩個陣營上的對手,而不能成為出生入死的兄弟。”


    可笑,我們家以前可是打鬼子的,八戶英男一個日本鬼子還敢妄想和我父親稱兄道弟,聽著真是惡心他媽誇惡心,好惡心!


    我實在不想再聽眼前這人繼續酒話,於是對他問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


    八戶英男收起他的笑容,眼睛突然眯了起來,這讓我想起了之前吾良滑那奸邪的模樣,該不會他們日本人在給別人耍心眼的時候,都是這副嘴臉吧?八戶英男朝我又走近了一步,他那兩片薄而淺的嘴唇衝著我似動非動的抖動著:


    “加入我們,成為我的部下,我給你燈籠,讓你可以在我們的庇護下,在平安京裏暢行無阻!”


    我“哼”了一聲,不屑的回複道:


    “既然你跟我父親交過手,那你應該清楚我們沈家的脾氣,所以,八戶先生,你覺得自己的這套說詞對我能有多大的說服力?”


    麵對我的嘲諷,八戶英男卻沒多少在意,他將自己左手酒杯裏的幹脆利落的灌進自己肚子裏,在一副痛快淋漓的表情過後,他說道:


    “我隻需要你做成一件事,隻要這件事情做成,之後不管你是否願意留在我們這裏,我們都視你為朋友,隻要你還在平安京,我們將永遠庇護你,如何?”


    八戶英男邊說邊把他右手上的酒杯挪到我跟前,說實話,我心動了,但出於之前那杯“吐真酒”的緣故,我並沒有敢伸手接過八戶英男手裏的這杯酒。八戶英男見狀有些無趣的“嗯~”了一聲,之後二話不說便把杯中酒幹掉,就在他走回酒桌的那一刻,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於是我對他大聲說道:


    “什麽事?”


    八戶英男背對著我,但我從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一個個的臉上,看出了那種詭計得逞之後的嘚瑟樣兒。八戶英男轉過身,他那紅的發紫的臉上強行擠出一層惡心的假笑,他對我說道:


    “我現在問你,你是否真的願意為了辦成那件事?”


    為了能在這裏暫時生存下去,我隻好先委屈自己,於是我冷靜的說道:


    “願意。”


    八戶英男揚起他的眉毛,然後將右手上的一個空酒杯用指尖出其不意的彈到我的胸前,他指尖的發力速度比剛剛快上了好幾倍,致使我根本來不及去反應便已被酒杯所擊中,但我沒有感到絲毫的痛,那酒杯就好像空氣一樣,毫無知覺的進入到了我的胸膛裏,隨之,我的胸膛出現一股暖流,但很快,這股暖流就變成了劇烈的灼痛,我驚慌的撩開體恤衫,看到自己的胸前膻中穴的位置上,多了一個烙印,上邊是一個平假名的日文,看著很像咱們的繁體字,我低頭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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